在老人離去之後,無所事事的張麟軒並沒有忙於去糾結老人話語中所說的,那個屬於自己的心中疑問到底是什麽,而是選擇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拿筷子吃麵。按照自家那個圓臉姑娘的話來說,就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遇到什麽事先不要著急,吃飽喝足,再做不遲。


    一碗素麵,吃起來自然無甚滋味,張麟軒便挑選了些醬料放在麵中,攪拌均勻之後再吃。一口麵,一口菜,再加一杯小酒,張麟軒忽覺自己的夢中倒是很滋潤啊,不過讓少年唯一感到有些意外的就是,這夢境周遭的景色實在是太過荒涼了一些。殘垣斷壁,毫無人煙,唯有幾隻烏鴉相伴,細細想來,甚至有些淒涼之意。


    正在吃麵的張麟軒忽然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件事,事關修行,不知算不算是老人所說的心中疑問。張麟軒在遊曆荒原之前,自身修為境界一直處在三境上品,距離更上一層的四境也僅僅隻剩下那幾薄的一線。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三年之內達到四境,其實並無問題。隻是因為那場有人故意為之的刺殺以及自家兄長的突然離世,讓少年原本順遂的修行之路,不禁多了些波折。獨自去往荒原,遊曆那一十三處荒原險境,在生死之際,少年用盡渾身解數,艱難求生,少年大部分的修為其實都早在此處就已經被磨滅掉了。不然單憑劍心動搖四字,不至於將少年以儒家之法搭建的修行地基耗損的如此嚴重,更不至於讓當下處境的張麟軒,不得不選擇一條將原有的一切都全部推倒,重新再來一次的路。


    張欣楠傳授給少年修行方法,與當初韓先生為張麟軒選擇的修行之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韓先生終究還是儒家弟子,所言所行皆是不免規矩二字,自身修行如此,教導弟子修行亦是如此。他以文字載道,用先賢聖人們的道德文章來幫助張麟軒搭建地基,此舉意在讓張麟軒完全放棄十方閣那萬年來一成不變的修行之法。不過張麟軒之後並未完全以此作為依托,走後世三教百家修士口中所謂的那條“新路”,而是大量地去閱讀和向他人請教有關十方閣的修行之法。也就是說,少年自己在以儒家為主,其餘百家為輔的地基之上,開始搭建層樓,行登樓之舉。


    之後,張麟軒去往南疆,來到琳琅書院求學。少年的另一位的恩師則教導他,不必拘泥於世間僅有的修行法門,博采眾長,從而最終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這樣才最為難能可貴。如今後世修行者眼中的康莊大道,在最初的那一刻其實大都未必如此,指不定就會被他人罵作旁門左道,羊腸小路。


    故而在琳琅書院求學之時,那位齊先生隻教學問,不論修行。弟子可以去主動請教,但先生從來沒有主動去教過,因為先生始終認為,修行之路都是自己一人獨自走出來的,他人不該過問太多,也不可隨意指手畫腳。至於弟子們在各自的道路之上有個什麽磕磕絆絆,當先生的自然是能扶便扶,能幫就幫,但同樣不會管的太寬,更多的是希望弟子們能夠自己摸索出一條嶄新的道路。


    若是將韓先生的對待修行的態度,比作為守舊與傳承的話,那麽齊先生對待修行的態度,就是不斷地創新與摸索。修行無外乎就是知道和不知道,知道,故而修道,不知,故而求知。一成不變,安於現狀也好,不斷變革,反複求新也罷,其實並無高下之別,究其根本就是適合二字,張麟軒自己合適什麽那便去做什麽。


    至於張麟軒前段時間碎碎念的便宜師父,那就隻有兩個字形容他對待修行的態度,隨性。這與張欣楠自身的劍修身份其實不無關係。劍修除了與武夫同樣注重純粹二字之外,還要再多上個“隨性”二字。劍修出劍,講究個隨性而為,天地之間無拘束。所以絕大多數劍修對待修行的態度,其實都不是特別專注,他們認為隻要把自身本命飛劍淬煉的足夠好,那麽之後一切就都不是問題。破鏡什麽的,那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張欣楠對此大致也是這個態度,他曾對張麟軒說過,其實無論是十方閣的修行之法,還是三教之法,在他眼裏其實都一樣,所以才會與少年有那一番言論,對於張麟軒當時所說的“不願走”三個字,張欣楠其實還是有些期待的,他總覺得這個徒弟不一樣,或許真會走出一條不同於兩者的道路。


    想到當時自己與師父的一番豪言壯語,張麟軒不禁笑了一下,然後自言自語道:“還真是年少輕狂。啊呸,臭不要臉。”


    由於兩位先生以及一位師父的緣故,張麟軒現在其實不太確定自己該如何修行。將原有的一切都推倒,言語看似豪邁,可一旦真正等到要做起來的時候,就會發覺這到底是怎樣的難如登天了。修行的本質,其實就是在對於天地元氣的如何運用,這就等同於一個廚子,如何把米煮熟一樣,除了砍柴燒火之外,你可還有別的辦法?


    就在張麟軒沉思之時,方才剛剛離去的老者忽然去而又返,臉色瞧著不大好看。


    張麟軒詢問道:“魏前輩,您這是怎麽了?”


    老人唉聲歎氣道:“方才離去,本來是要去接一位跟你同樣進入這夢中之境的人,隻不過我們才剛見麵,那人似乎就想明白了心中疑問,然後就走了。老夫其實好久都沒跟人說過話了,這次好不容易一次性來了兩個,結果沒聊幾句,就走了一個,真是鬱悶啊。”


    老人隨即又笑著補充道:“不過還好,你還沒走。”


    張麟軒笑而不語。


    還好?好個屁啊。人家好歹知道自己要問什麽,我這現在連問啥都不知道呢,結果您就告訴我走了一個,您確定您不是來給我添堵的?


    老人滿臉笑意地問道:“你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如今的修為啊?”


    張麟軒也沒什麽不好意的,直接了當地說道:“晚輩如今無境。”


    老人不禁皺了皺眉,然後扶髥而笑道:“難怪你初來此地,便能在他人夢境之中奔走,原來是沒有境界的緣故。”


    在這方天地之中,其實存在著幾條極為古怪的規矩。其中之一便是這入夢之人,境界越高,受到的限製便越多,相反類似與張麟軒這樣的無境之人,約束便越少。


    老者又問道:“我真的很好奇一件事,那就是送你小子來此的人,到底是誰呢,我總感覺我會很熟悉這個人。”


    張麟軒這才沒有再以言語搪塞老人,反而實話實說道:“其實,晚輩是因為一本棋譜才來到這裏的。”


    老人忽然神色激動道:“棋譜?!可是草堂集?”


    張麟軒點點頭,“正是。”


    老人恍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沒想到竟是那位大人送你來的。”


    “前輩認識這棋譜的主人?”


    “那可是我武朝的棋聖啊,普天之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老人談及此處,神色頗為自豪。


    “您說的這位棋聖,可是姓陸?”


    “正是,正是。此人不僅在棋道之上,一騎絕塵,冠絕古今,更是在修行一事上頗有天賦,據說他還曾去過十方閣問道呢。”


    張麟軒心中不禁笑道,沒想到我這位師叔還有這麽一段風光的往事呢啊。隻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出不去了,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陸師叔,您這是坑人啊。


    ------------


    賒月城,城南近郊,有一座荒廢了許久的舊書樓,門窗破敗,雜草叢生,偶有幾隻田鼠竄來竄去,亦或是山雞野兔來來往往,總而言之,不見人影。書樓內收藏的珍貴孤本早已落滿了一層厚厚的灰,與之為伴的隻有那慘白的蛛網。


    今日難得有人推開那一起風時,便咯吱作響的槐木門扉。走入樓內之後,來者點燃一根蠟燭,燭光有些暗淡,搖曳的焰心照映出那人蒼老枯槁的麵容,清瘦臉頰上照常人少了一雙眼眸,原本的位置已然凹陷結疤。


    那人將蠟油滴在自己左手手心,微微仰起頭,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隨我離去。”


    風聲陣陣,似有鬼魅歡唿。


    與此同時,書樓門扉處站著一個中年道人,雙手負後,靜靜地看著眼前人的古怪把戲。


    道人忍不住笑道:“你這術法也太不入流了。”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似在“盯著”道人。


    道人嘖嘖笑道:“有眼無珠,難怪難怪。”


    “為何方才我沒有察覺到你?”那人沉聲問道。


    “你倒是很直接啊。不都應該先問問你是何人,來此作甚嗎?你這不按規矩來,我方才辛苦組織的言語豈不是白費了,要不咱們重來一次?你轉過去,我退出門外。”道人神色認真,作勢就要退出門外。


    “何必如此裝模作樣!”那人有些不悅。


    “哎,多說點話,你不就能多活一會兒嗎。”道人有些哀怨,“怎麽狗咬蕭道玄,不識好人心呢。”


    那人懶得與道人多費唇舌,手掌反複,直接來了一計陰毒術法。


    道人站在原地,一臉笑嘻嘻。


    那人倒也果斷,直接破窗而出。


    道人一臉無奈,道:“你跑了,我怎麽辦呢,那家夥若是不來,我也就放你走了,可沒辦法,總要找個借口,讓我交差不是。”


    道人伸手向前抓去,輕而易舉地便將那個已經遠遁了數裏遠的人,給逮了迴來。於是道人的手中多了一隻黑貓,道人嘖嘖笑道:“原來不是狗啊,本來還想著你與我家的那隻大黃做個伴的。算了算了,還是拎著你去見官吧。你個偷東西的毛賊,你說你偷啥不好,非要偷貧道費盡辛苦,才關在這樓裏的亡魂。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你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啊!可惜,落在貧道手中,還不如下地獄呢。”


    道人拎著黑貓,作勢走出樓去,邁過門檻,不禁打了個噴嚏,道人不禁笑道:“坑人倒是算不上,就是給的時間確實有點早。不過沒關係,你晚點出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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