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二層,在老王爺跟韓先生兩人紛紛離開之後,此處便隻留下一個對著字帖發愁的圓臉姑娘,以及一個癡癡望著姑娘的浪蕩公子。


    張麟軒緊挨著李子,坐在她的斜後方,時不時輕輕撥動女子發絲,用手指先卷起來然後再放下展平,樂此不疲地玩了好一會兒,直到李子扭過頭,佯裝生氣地盯著少年,張麟軒這才有些悻悻然地收迴了手。


    李子敲了敲麵前的桌子,張麟軒離開心領神會,坐到她對麵,然後胳膊拄在桌子上,雙手捧著臉頰,竟是顯得有些乖巧,一雙桃花眼眸此刻正在含情脈脈地看著眼前的她。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彼此心有靈犀地做了鬼臉,奇醜無比的樣子,不禁將對方逗笑。


    李子隨後略有些埋怨地問道:“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張麟軒聽出李子的言下之意,這個妮子是在埋怨自己最近來竹樓的次數有些少,那麽自然見她的次數就更少了。張麟軒耐心解釋道:“最近的朔方城比較熱鬧,來往的客人比較多,作為王府公子,自然要幫著父王多盡盡地主之誼,免得讓人家說我們招待不周,與他們打交道,比較費力。”


    那位來北境收徒的橫渠書院老先生,臨走之前跟少年透露了一件本不該說的事情,朔方城有人暗中落子,漸漸促成了一局大勢在握的棋局。老人當時來朔方城的目的便是要入局,執子落子,與那幕後之人一較高下,但這位勝負總要操之於手老人最終卻不知為何選擇了放棄,在得到老王爺的應允,以及鎮北王府四公子張麟泓本人親口答應,而且真心實意要拜老人為師後,老人便在夜間於少年郎醉酒過後,悄悄地離開了朔方城。老人將自己知道的,並且能告訴少年的,統統都與少年說了個遍。人活一世,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一定不可無。


    老人憑借推演告訴了少年大致幾條脈絡,讓少年自己去抉擇。其中有一條脈絡,起源於那位已故的蘇先生,延伸至鎮北軍中,如今到了城中一位道人手中。這是老人當初講述時,言語最為平和的一條脈絡曲線。所以當張麟軒在求凰那邊發現那份道人早早便贈與的名單之後,便一刻不敢耽擱,立刻按著老人所說,根據那名單一一對應,最終讓張麟軒找到了此條脈絡中最為關鍵的幾個點。


    那間專門為死人開的酒館,一個注定會在清晨來臨之前現身的鬼修;一個獨守丈夫孤墳,費心照顧那些戴罪之人的遺孤,整日與死者為伴的活人女子;以及一個可有可無,算是錦上添花的道人。這三人便是張麟軒能否獲得那件鎖子甲的關鍵,其實與前兩者談妥之後,那間盔甲其實便已是少年的囊中之物了,隻可惜,最後岔子處在了那間當鋪上,那位貪財的老掌櫃竟是將一件寶物隨手已五十兩黃金的價格就販賣給了他人,實在是讓張麟軒有些氣憤。


    張麟軒的本意是將東西贖迴,然後再跟王氏借用一段日子,等到自己平安迴到北境之後,再將這件原本屬於她丈夫的遺物還給她,隻是可惜最後終究人算不如天算。張麟軒事後還曾特地派人打聽過買走東西的到底是何許人也,看看是否能夠再次花錢從他手中購迴。隻可惜事與願違,不能夠如願以償,按照巡守司呈遞上來的消息來看,這位謊稱幫人贖迴東西的人,已經早早地離開了朔方城。


    張麟軒已經盡可能地簡單地將這些事說與李子姑娘聽了,隻不過小姑娘對這些事好像並不在乎。心思單純的李子隻知道自家公子似乎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至於究竟要幹什麽,怎麽做,小姑娘從來不插嘴,也不擔心自家公子會做不好,因為在她心中始終都不曾懷疑過少年什麽。了解原因之後,自己心中那份小小埋怨,頃刻之間便都煙消雲散了。


    張麟軒忽然欲言又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自己跟宋珺宓的事,少年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子雖然心思單純,但對於自家公子還是極為了解,所以大致能猜到他接下來想說什麽。張麟軒跟宋珺宓的事其實如今朔方城都已傳遍了,饒是像李子這樣足不出戶的人都聽說了,可見流傳之廣,沒準現在整個北境三州的紈絝弟子都暗中一邊為張麟軒拍手,一邊咬牙切齒說著“奪妻之恨,不共戴天”的言語。驚鴻樓的那位徐大家在宋姑娘當日離開時曾放出話去,要鎮北王府三日之內給個說法,老王爺借口軍務繁重,並未予以理會。一個認識了半輩子的瘋婆子而已,一見麵必然是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若非如此,也難免要陰陽怪氣地惡心自己一頓,想想就頭疼,倒不如不見。可徐大家又豈是善罷甘休之人,獨自一人在大門之外,一口一個張允執叫地好不痛快,最終還是由王妃出麵邀她進府一敘,不知兩人聊了些什麽,隻知道那徐大家是生著氣來,最後反倒笑著離開了王府。


    李子抿著嘴唇,兩腮鼓鼓的,嘴角上揚,露出兩個醉人的酒窩,奶聲奶氣地問道:“公子以後若是也娶了珺宓姐姐的話,是不是李子就失寵了啊,就像書上說的,叫,叫什麽打入冷宮?然後吃不飽,整日裏可憐兮兮的呀?”


    張麟軒一時間被李子的言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禁伸手捏了捏這個妮子肉肉的臉頰,笑問道:“什麽失寵,什麽冷宮,你這都從哪看來的。”


    小姑娘神色得意道:“書上啊,我看的書可多了呢。”


    張麟軒以手指輕輕刮過李子的鼻梁,寵溺道:“你這妮子就放一萬個心好了,你呀,保證不會失寵,保證不會被打入冷宮。”


    小姑娘好奇道:“為什麽啊?”


    張麟軒視線微微下移,然後停留片刻,再抬起頭看著李子,一臉壞笑道:“當然是李子樹上結李子,李子又大又圓有好吃唄。你說我怎麽舍得把這麽好吃的李子打入冷宮呢?你說是不是呀。”


    小姑娘可愛歸可愛,但也不是真的傻,畢竟看過的書多著呢,什麽樣的言語沒見過,自然聽出了眼前少年的言下之意,眼神中頓時“殺意”滿滿,雙臂環胸,氣嘟嘟地說道:“還請公子自重。”


    張麟軒摸摸了小姑娘腦袋,笑道:“傻樣。”


    李子將張麟軒的手一下子打走,又重複了一遍,“公子請自重。”


    張麟軒似乎猜到了什麽,用手擋住嘴巴,悄悄問道:“書上橋段?”


    小姑娘使勁眨著眼皮。


    張麟軒立刻起身,一揖到底,神色嚴肅,看不出半分玩笑之意,“小生方才言語放蕩,不免唐突了佳人,還望姑娘恕罪。”


    張麟軒微微偏著頭,用餘光打量著小姑娘,隻見她不禁捂嘴,正在偷著笑。


    竹樓外,不遠處的湖心亭內,老王爺吩咐下人取來釣竿享受起了漁者之樂,韓先生坐在一邊,正在閉目養神。


    韓先生忽然開口說道:“瞧瞧,這就是你的好兒子。”


    老王爺不禁笑道:“孩子懂事之後,就是你在教他讀書,如何言語自然是跟你這位先生學的,關我何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王爺不以為意道:“說的好像你見過我跟我媳婦卿卿我我一樣。”


    “非禮勿視。”


    “那你還看?什麽人啊,一天天的,為老不尊。”


    韓先生有些無語。到確實不是韓先生自己想看,隻是有人硬送到眼前,不得不看而已。這座竹樓跟韓先生如今的關係有些微妙,韓先生此刻不過就是有些“感同身受”罷了,不然也不至於一直閉著眼睛。


    老王爺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與韓先生說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那件東西是不是該拿出買了?”


    韓先生點點頭,“三日之後便是。布莊的那位蕭老板早早便放出話了,到時候依舊按照規矩,較高者得。”


    “多給孩子準備點錢?”


    “估計他蕭勖不會在乎這份買路錢是多是少。”


    “還在癡人說夢?”


    “畢竟是那位的兒子,多少有些野心,在所難免。”


    老王爺搖搖頭,歎息一聲,對此不予評價。片刻之後,老王爺又說道:“讓求凰跟著一起去吧,我去京都之後,記得讓老五迴府。”


    韓先生輕嗯了一聲。


    --------------


    城內的一處小茶館內,今日沒有什麽客人,隻有一個帶著麵具的白衣男子正坐在角落裏喝茶,似乎在等什麽人。


    一壺茶水,已經過半。


    一個身材臃腫,衣著華麗服飾的中年男人躡手躡腳地走進茶館,四處打量之後,發現了那個坐在角落裏的貴公子,走上前去,恭敬一拜。


    五公子張麟默擺擺手,示意男人坐下說話。


    中年男人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賜,感覺坐下,然後端起茶壺幫著張麟默續上一杯熱茶,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張麟默不禁嗤笑道:“堂堂一位戶部尚書大人,何必如此卑躬屈膝,我不過就是一個藩王公子,連那世子的身份都沒有,您至於嗎。”


    中年男人賠笑道:“五公子說笑了,哪裏有什麽戶部尚書,坐在您麵前的不過就是一個生意人,來北境賺些銀子罷了。”


    張麟默淡淡道:“閑話少說,東西呢。”


    中年男人二話不說,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錦盒,錦盒隻有巴掌大小,可隨著男人的手指輕輕在盒子的頂部一按,這隻錦盒隨即變作正常大小。中年男人一臉諂媚得笑道:“公子您要的東西就在盒中。”


    張麟默接過盒子,微微掀起,以修士手段朝著盒內打量了一下,確認無誤之後,麵無表情道:“錢,稍後會有人來送給你。”


    張麟默起身,準備離開。


    “公子且慢。”中年男人跟著站起身,笑道:“公子是個實誠人,不會那砍價還價的手段,所以公子當初一口答應下來的‘銀子’,實不相瞞,您給多了。在下做生意一向講究一分錢一分貨,既不少拿,也不多要,不過已經落袋的銀子沒有在送出去的道理,不過在下也不能白拿公子的銀子,所以在下為公子準備了一件小彩頭。”


    中年男人拍拍手,自茶館門外走進一位麵覆薄紗,著一身青衣的高挑女子。


    麵具之後的張麟默不禁皺眉道:“你這是何意?”


    中年男人緩緩說道:“物有所值,價錢公道,還望五公子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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