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旭京都城。


    旭日初升,晨輝初定。身為禮部尚書的關海潮關大人早早地穿好了朝服,站在宮門之外靜靜等候。往日朝會一向喜歡踩著時辰才來的關尚書,今日竟是比首輔大人,來的還要早些。


    京都城號稱有大旭三絕,一是那太子之師,算無遺策的智絕陸長風;二是那書畫無雙,冠絕京華的書絕陳羲禹,三則是那左眼異孔,陰損至極的算絕許諾。


    故而有好事者仿其做大旭文官三絕,武將三絕。文官三絕自然是以青衣首輔長孫神策為魁,人稱大旭謀絕,伏線千裏,周嚴謹密。其二則是那身材臃腫,極喜新鮮人奶的大旭財絕,有傳言其府中豢養無數“美雀”,每日子時以作生產人奶之用,其戶部尚書府更是華麗異常,甚至有幾分可以與昭陽殿比肩的味道。需知那昭陽殿乃是大旭曆代皇帝的禦用書房,無論是皇後或是地位更為尊崇的太後也不能涉足一步,否則必殺之。這位惡名昭彰的戶部尚卻對大旭的財政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其生財之法的獨到之處,使得大旭國戰從無因錢財軍糧等事出現過任何意外。其功勞不亞於那位首輔大人,但其惡名惡行卻也是無比遭人唾棄。其三便是這時絕了,或者叫守絕,總而言之守時一絕。凡大小朝會這位禮部的關大人從未有過早來之時,但也從未遲到過,守時守得簡直令人發指,微不足道的一毫時間,似乎都要計算仔細。


    至於這差不多算作陪襯物的武將三絕就有待商榷了。因為兵部尚書與那長陵溫候都是對此不屑一顧,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比不過那個兩個人,所以這個絕字,擔不得。


    兵部尚書自認軍需調度一事比不過那遠在南疆的南安王;而溫候則自認比不過那鎮北王。不是一方麵比不過,而是方方麵麵都不如。凡是涉及兩軍對壘一事,那更是萬萬不如,所以這兵絕,將絕就是個擺設而已。至於那最後一絕,倒是有些說法,不過最終還是由那禁軍都督領了武絕一稱,陷陣殺敵,勇武無雙。


    “今個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咱們關大人竟然來的如此早。”隨後而至的青衣首輔,一位貌不驚人,兩鬢處已然微白的男人,褶皺的臉上露出笑意,朝著這位禮部尚書不禁打趣道。


    與首輔大人見禮後,關尚書不禁歎了口氣,道:“首輔大人就莫要再打趣卑職了,如今卑職這心裏可算的上是五味雜陳,害怕的緊呢。”


    “關大人多慮了,相應的婚嫁禮節,禮部諸多官員已反複推敲過多次,咱們皇帝陛下最後也是點頭答應了的,您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長孫神策安慰道。


    “首輔大人,真正讓卑職憂心的是那北境。一旦這次出了岔子,那鎮北王下次進京要打的可就是卑職了!”一想到那個看上去就要吃人的鎮北王,關海潮就不禁後背一涼,可見這位尚書大人對那位鎮北老王爺是何等的畏懼。


    宮門之內忽然有個小太監推著一隻輪椅緩緩走出。椅子上坐著一個雙腿殘疾,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雙膝之上蓋著一張羊毛毯子,雙手疊放在毯子上,見到當朝首輔和禮部尚書,男人隻是輕微點頭示意,嘴角勉強勾起一絲弧度,道:“關大人若是怕挨打,趁早辭官返鄉吧。”


    關尚書瞧了眼身旁的首輔大人,見後者笑著不說話,隻得無奈地向眼前的中年男人見禮,稍顯恭敬地說了句:“見過許大人,大人您說笑了。”


    身材修長的首輔大人以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拇指輕輕摩擦,依舊是笑而不語。


    中年男人對此視而不見,與長孫神策同朝為官數十載,此時的這個動作,男人並不陌生,甚至其中還有那麽三次最為記憶深刻。


    一次是在當年的那次小朝會上,決定兵部尚書的人選。那位年過花甲,放言兵部尚書之位已是囊中物的陳勖陳大人事後莫名其妙地得了個戶部侍郎的官位,而且在這個位置上至死也沒有任何調動,其中最好玩的在於,這位戶部的侍郎大人死的時候連口棺材也買不起。


    另一次是在皇帝陛下的書房內。時值溫州大旱,皇帝陛下詢問解決之策,長孫神策保持這個動作靜默了將近半個時辰,結果溫州各處大小百餘位官員一夜之間全部身首異處。


    最後一次是在大理寺中。那是男人與首輔大人為數不多的幾次合作,二人當時共同審訊了如今的太子殿下蕭建安。核查相關供詞時,長孫神策以這個動作盯著一份女子的陳詞供狀良久,審訊結束後那女子便被處以誅九族之極刑。


    仿佛每一次這個動作都伴隨著一段禍事。


    男人疊放的雙手忽然上下顛倒位置,笑望著眼前的首輔大人,輕聲道:“佛家講今生修善因,來世才能結善果。首輔大人珍重才是。”


    長孫神策笑道:“如此看來許大人也未得佛門精髓。”


    姓許的中年男人臉色陰沉,擺了擺手示意身後的太監推自己離開,經過首輔身邊時,男人以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大人您終歸是要走在我前麵。”


    長孫神策不以為意,輕聲笑道:“這話還是等迴來之後再與我說吧。”


    男人輕輕點頭,笑容詭異。


    待那男人離去後,關尚書輕聲詢問道:“長孫大人,這許諾不是向來都不在宮中留宿的嗎,今日為何卻從宮城裏出來了?”


    長孫神策不覺得昨日夜裏皇帝急召入宮是什麽秘密,於是便大方透露道:“昨天夜裏當著皇帝的麵,這家夥主動請纓與溫侯一同去北境送親,咱們陛下答應了。於是這家夥一高興便跟陛下下了幾盤棋,天色漸晚,故而便留在宮裏。”


    關尚書瞪大了眼睛,首輔大人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一高興?便跟陛下下了幾盤棋??若是不高興呢?


    當朝首輔搖搖頭,無奈道:“百餘年前那位王佐之才可真是徹底打彎了天下士子的腰杆。父母官,父母官,真真正正做到了視官為父母。三十年前尚且還未封王的兩位少年將軍更是打斷了天下儒生的脊梁骨,使之徹底淪為山下王朝治理世俗的傀儡。如今為臣者,如他一般,可謂少之又少。”


    關海潮不搭話,這般念頭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的,為人臣子理當效忠君主。更何況天心難測,帝王之心豈能肆意揣度,輕則削官減爵,重則死連三族,萬萬不敢輕為。


    瞧著身側關尚書的惴惴不安,長孫神策輕蔑一笑。


    汝等安敢與許諾相提並論。


    北國大旭正值太平盛世,汝等皆以扶龍為傲,可知五百年前尚有謀士屠龍一說?


    片刻之後,諸臣子皆至。宮城之內一個個太監依次扯開嗓子大喊,諸臣上殿。


    當朝首輔自然走在了百官的最前麵,過了那昏暗的城門孔洞後,長孫神策舉起手,遮了遮那有些刺眼的陽光,眯著眼望向前方的那座大殿。


    既熟悉又陌生。


    兩鬢斑白的老人,歎了口氣,輕聲道:“護了一輩子,也該都還清了吧。”


    今日朝會一共商議了三件事,其中最為重要的自然是長公主嫁入北境一事。大旭皇帝最終還是同意了鎮北城三公子的某些建議,給了一個與曆朝祖製極為不合的殊榮。


    按照大旭宗法,凡迎娶我皇族女眷者理當在宮城之內叩拜君主,成婚七日後方可返迴家中,且無需叩拜公婆,隻需略微躬身奉茶即可,受封郡主爵位時授予的土地不允收迴,封地內的一切事務仍由其掌管,且夫家無權過問。


    但嫁入北境的長公主不但需要一路上舟車勞頓,去那鎮北王府行成親之禮,而且還要學那一般世俗女子嫁人時的一切俗禮。這便意味著,嫁到王府之後便再也不是什麽皇家公主了,而是一個需要遵守三從四德的張家媳婦,說好聽些就一個王府公子的正室而已。不但昔日的皇家身份再也沒有了,就連名下的封地也將從新迴歸到朝廷手中,而且曾經伺候左右的下人奴仆將會得到一筆不錯的銀兩,然後被遣散迴家以安度餘生。


    最終促使皇帝陛下點頭的,自然還是那位自幼便被道門掌教譽為古往今來福緣最深者的大旭長公主蕭若君。其理由非常簡單,我樂意。


    無論是世人眼中的皇家身份,還是那百裏封地,在郎君之間如何取舍,我蕭若君很難做選擇嗎?一點都不難。


    一方麵,大旭皇帝是真心疼愛自己的這位女兒,一直視若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多少還是順著她的性子;另一方麵,自然就是鎮北王府的麵子問題了,換做別的王候自然是絕不可能的事。


    其中還有那不為人知的一點,就是那三公子的表字著實有趣。


    鎮北城三公子,姓張名璟,字麟熙。


    璟者,玉之光彩也。


    熙者,光明也。


    而蕭氏國號則為旭,九日旭也,旭者亦光明也。


    聖人造字八萬餘,其間氣運牽扯不斷。儒家至聖尚未成聖之前,曾周遊列國以宣揚自己的仁道,卻不得認可,窮困不堪時退而著書,編撰《春秋》已載大道雛形。其弟子七十二人,更是以文字記錄先師之言,而做《論語》以再傳也。道祖一朝勘破生死,出關西遊時也曾被人以言語相勸,乞求為眾生傳下大道,道祖以五千言訴之,而成《道德經》。故而文字之道是為世間大道,所承載之玄妙不言而喻,十方閣有位書生更是文字之道的集大成者。


    冥冥中的牽引聯係,大旭蕭氏倒是樂見其成。


    有關祖宗禮法的事解決之後便是第二件事,就是那算作長公主嫁妝的三百萬石漕運,該如何兌現給北境。


    戶部侍郎提議分三次送達,第一次五十萬石,第二次一百萬石,第三次一百五十萬石。此番考量自然是為君王謀個千秋萬代。若是一次付清,便使得北境有了可以兵變作亂的資本。更何況當年那件事,北境軍中尚有怒火,死的可不僅僅是一位王府世子,更是一位鎮北軍的少將。


    文武百官大都同意,倒是首輔大人卻在大殿上搖了搖頭,提議一次付清,免得讓北境覺得我京都城小氣。


    一向喜歡十指相扣,拇指打轉的大旭皇帝蕭衍,略作思量,同意了首輔長孫神策的意見。既然已經打算給了,早晚都要給,與其在他人處落下口實,倒不如自己大氣些。


    皇帝既然發表了意見,做臣子的自然不在多說。


    隨後的第三件事相比之下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因為這件事一直都是那個許瘸子在做,其中最主要的內容就是大旭轄境內的修士宗門如何處置。大旭有管轄一地修士的想法自先祖立國時開始便一直存在,但卻一直沒有進展,直到那個姓許的來到大旭後,這件事便漸漸提上了日程,多年以來已初見效果。


    許諾跟中州墨家做了一筆買賣,算是賺了一筆。在之後墨家巨子的授意下,墨家弟子洛長安聯手大旭境內的商家弟子共同打造了十二具頗有靈智的獸形傀儡,安置四方作壓勝之用。凡九境以下修士皆需遵守大旭律法,若有違法抗命,仰仗自身修為無視法度者,十二傀儡皆可揮刀斬之。


    修士之法與常人之法略有不同,大旭承認你們所謂的高人一等,但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按照宗門大小劃分成不同的等級,其每年上繳朝廷的賦稅不得少於山下人的兩到四倍。修士隨意殺人,肆意打爛山河氣運者視情節嚴重程度受到不同的懲罰,其中最嚴重者甚至會被廢除全身修為……


    諸多刑罰,確實嚴苛,有心人甚至將其比作為夏之桀,商之紂,魚肉“百姓”,自娛自樂。


    對此許諾一笑置之,給出了一個看似極為讓步的條件,在那本記錄修士律法金策的書頁末尾,親筆書寫了這樣一條:修士不可殺。


    無論你犯多大的錯,大旭不殺你。


    但這些於國家有大過錯的人如何處置,許諾卻沒有說,隻是留個世人一個令其不寒而栗的笑容。


    施政以來,凡是公然違抗法令者,無一例外全部離奇消失,久而久之便再沒有人敢做那出頭鳥了。


    有人曾問為何那些九境上,十境的大修士不出手反對呢?當時的許諾半開玩笑地迴答道:“老不死的都惜命。”


    老而不死是為賊。半隻腳跨出九境達到九境上,或是勉強半個身子擠進十境門檻的修士無一不是盜竊天地氣機的蒼髯老賊,這般隻為修道長生的賊子豈能為了後輩的證道長生而甘於付出?一毛尚且不願拔,又怎麽可能以自己的身死道消去換一個來日方長。


    北境違法修士的生殺大權,都在許諾一人手中。不過前些日子他竟然提議讓別人來接手這個位子,理由是卑職年老體弱,不堪重任。


    可那瘸子不過才不惑之年而已。


    今日放到朝會來討論接任人,壓根就沒有結果。這大旭朝堂之上還真找不出一個能勝任或是敢於接任之人,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這個看似位高權重的香餑餑,其實就是一張催命符,一張去見冥君的憑證。


    這山上修士那個是逆來順受的脾氣,大大小小數十餘座宗門,表麵上對許諾畢恭畢敬,阿諛奉承,但背地裏那個不是想食其肉,寢其皮。所以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因為不會有結果,最後一定是那許諾重新掌權而已。


    大事商量完,基本上就是一些平常事,如稅收,官員調度之類的事。蕭衍聽得有些困倦,擺了擺手,身側服侍左右的大太監扯著嗓子,聲音尖銳道:“退朝!”


    過了卯時,便是辰時了。


    再過兩個時辰,就是啟程去往北境的吉時了。


    聽說北境正在整改,也不知進行的如何了。大多人都會覺得張允執做的很著急,好似恨不得將那腐爛的樹根徹底鏟除,但他蕭衍知道,關於這件事那位遠在北境的鎮北老王爺其實已經計劃很久。隻不過毫無征兆,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而已。


    大旭禦書房,許是太累了的皇帝陛下輕輕靠在椅子上,好似睡去,卻又好似醒著。直到一位頭頂鳳冠的華貴婦人為其極慢極輕地蓋上一張略顯破舊的毯子,這位帝王的唿吸才變得均勻流暢,真的睡去。


    大旭國母,當朝皇後,蹲在一旁輕輕撥弄炭火,使得爐火不至於太過旺盛,不冷不熱,一切剛剛好。


    就像男子不經意地翹起嘴角,女子不經意地揚起柳眉,一切都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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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過,午時已至。


    鎮北城三公子張璟,張麟熙著便服,佩玉帶,騎著一匹紅鬃烈馬過長安街至正陽門外,下馬行叩拜大禮之後,接過皇宮四大太監之首,掌印太監徐祿手中的緋紅官服,重整衣冠後至太華宮迎娶長公主。


    太華宮內,長公主蕭若君頭戴九翬四鳳冠,身穿那以雲州錦緞為料,瓊林宗金絲為線,且繡成鳳鸞騰飛之圖案的淺紅色嫁衣,最後由大旭太後親手為其披上那同樣繡著鸞鳳的紅色蓋頭。蕭若君輕輕挽住太後的手臂,祖孫二人緩緩至宮門之外,這位全天下地位最為尊崇的老婦人滿臉笑意,望著自家後輩走入那頂可以算作“前無古人”的花轎之中,不禁濕了眼眶。


    前後左右共計三十二人共舁之,正後方有六十四人分列兩側,掌蠟提籠者二十人;頭插金銀釵,執花籃的男女童子共計八人,有執方形扇子者八人,執圓形扇子者八人,再有抬長箱者共計十人。最後十人,裝束各異,有人白衣執劍;有人披甲佩刀;還有人袈裟,道袍,青衫持古卷;還有人頭戴高冠手捧異獸;還有人臨空而立,神色肅穆;再有人屍坐如神明,乘雲而行;更有黃衫小童,規規矩矩地跟在人後,小童身側是一位身背無鋒之劍的遊俠兒。


    鸞轎之前也有六十四人分列左右,騎馬而行由皇十四子蕭韻領軍的大旭騎兵三十二人,無一不是久經沙場,於國有功之軍中重將。而後有八人手捧皇冊緊隨其後,皇冊之上所記或大旭宗法,或天下儒禮;後亦有八人手捧花紋各異的瓷罐,罐中放置著八顆顏色各異的種子;再有八人身披醫者白衫,單手托舉藥匣,無一不放有名貴之草藥;最後八人手持琉璃寶盞,盞中不放燈油,而是各自擱置一枚銅錢,銅錢正麵都刻著旭日東升四字樣式,差異在於字體不同,而反麵則是各式獸文,或龍或鳳或獅或虎,或魚或鳥或犬或貓。


    皇十四子胯下一隻金睛萬裏煙雲獸,走在這百餘人之前護送皇姐至昭陽殿奉禮。


    同時而至昭陽殿的公主與駙馬兩人再一同攜手至階前聽旨。貴為四大太監之一的督禮太監李福,扯著嗓子將那聖旨上的一個個字眼送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旨意宣讀完畢,張麟熙與蕭若君一同叩首謝恩,起身後再由長公主生母陳氏送女兒迴轎。身著緋紅官服的張麟熙重新上馬走在那蕭韻之前,領著身後百餘人共赴北境。


    出了皇宮正陽門,作為隨行護送的兩位使臣一左一右隨行在駙馬爺身側。左側是那位軍功僅次於鎮北王與南安王兩人的大旭萬人敵溫候;右側自然就是那位自請相隨的大旭謀臣許諾,許瘸子。


    兩人對望一眼。得,還是誰也瞧不上誰。


    沿著長安街出了京都城後,隨行其後,妝容各異的十人聯手在九霄之上架起一座直達北境南山城的虹橋,百餘人緩緩登高,白雲相伴而行。


    遠遠望去,飄飄乎如遺世獨立,不是仙人勝似仙人。


    走在這般仙人神通之上,不消一日光陰便可抵達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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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鎮北王府。


    端坐在王府大廳主位的自然是老王爺張允執,左右兩側坐著北境三州十六位最為位高權重的文武官員。


    文官居右,武將居左。


    原本醒來之後便要跳腳罵娘的孫玄,再聽說此次送親隊伍中竟然有那許瘸子隨行,便暫時擱置所有,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文官首位上,而後七人則是各個州道的經略使。


    武將方麵則是以騎兵統領肖老將軍為首,而後依次是步軍統領嶽堯,巡守司副統領鄧岩,東北邊軍統領曹殤,鎮北城城主劉思危,朔方城新任城主謝必安,虎豹營主將林鹿,以及唯一一位女子百夫長薑溪棠。


    相較於北境文官,這些武將之名放在大旭的任何一個地方也是能鎮得住的。所以除孫玄外,北境諸多文臣在單獨麵對這些武將時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孫玄怒其不爭,曾將北境所有文官都大罵一通,甚至包括那位生財有道的刺史大人王有道,更是將其稱為王吃屎。聞言後,稍稍流露出笑意的那位管理漕運一事的李大人,更是遭其破口大罵,他吃屎,怎麽你還要分一杯羹?或者說想喝尿不曾?


    有了一位王吃屎,再來一位李喝尿。


    此刻坐在文官首位的孫玄瞧著“自家人”一個個的窩囊表情,再看看對麵那些老東西一個個的“趾高氣揚”,孫玄這氣就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上去一個給一巴掌。


    天下讀書人,或者具體一些,說是求官的讀書人縱然曾經被人打彎了脊背,難道就不能再挺起來了?你們哪來的臉罵我孫玄,先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麽混蛋模樣。


    瞧著孫玄氣急敗壞的模樣,老王爺輕輕揚起嘴角,然後開口道:“諸位,京都城那邊的陣勢好像很氣派啊。”


    騎兵統領肖毅老將軍嘴角微微翹起,麵露不屑道:“比我北境軍卒相差良多。”


    孫玄偏偏要唱反調,陰陽怪氣道:“我看未必。要不然老將軍帶著八百軍卒去撞陣那虹橋?也好給在下長長眼,看看我北境軍卒與那京都手筆誰更氣派些?”


    “我怕弄瞎了你那雙狗眼。”老將軍迴以顏色。


    誰知孫玄哈哈大笑,無賴道:“眼是狗眼,嘴就是狗嘴了,說的話那就是狗話了,老將軍能聞狗語,屬實氣派!”孫玄還故意對其豎起了大拇指。


    肖毅冷哼一聲,將頭撇向一邊,懶得理狗。


    嶽堯笑道:“好狗不叫,惡狗咬人啊!”


    孫玄閉口不言,一隻手拖著下巴,眼神古怪地盯著這位步兵統領。


    迴過神來後,自知吃癟的嶽堯重新靠在椅子上,懶得再多說一句。


    老王爺笑道:“人家京都城已經見禮,接下來該咱們北境還禮了。”


    武將末位的薑溪棠輕輕拍手,有兩位劍客提劍入內。這位百夫長站起身,恭敬道:“啟稟王爺,這兩位是五公子早就選好的人,可以幫忙以劍氣續接虹橋至長平城。”


    老王爺搖搖頭,道:“長平到此最快也要三天,按照早先定好的成婚日子自然是來不及的。”


    要說騎馬打仗,這群武將們自然一個比一個厲害,可要說到這仙家術法上,倒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是也。當然這些文官們也好不到哪裏去,天下讀書人大致有這樣兩條道路,一治學修行,克己複禮而成聖;其二以智謀官,位極人臣以稱王。天下文官大體上都是選擇得第二條路,修行一事雖說不至於絲毫不懂,但也算不上如何精通。若是那些境界修為在七八層樓的儒家修士,動輒牽引虹橋至朔方城並不算什麽難事,隻是要費些力氣而已。


    朔方城城主謝必安起身後,以江湖人的方式抱拳一笑,道:“王爺,咱們長平城往北,朔方城往南不是有座儒家書院嗎,不知能否讓他們搭把手?”


    孫玄靠在椅子上,笑道:“您這城主當的不上心啊。前些日子,咱們王爺為了保住另一位兒媳婦可是將那書院山主隨意打發了,你覺得人家如今願意幫忙?!”


    “喲,咱們孫大人在啊。剛才在下還納悶呢,心想著怎麽看不見人呢?”謝必安故意低著身子,壞笑道。


    對於孫玄來說,此生唯二算作美中不足的所謂憾事一是從未勝過京都許諾,第二便是這不足六尺的身材了。


    孫玄雙手攏袖,向前抬了抬身子,笑眯眯道:“都說狗眼看人低,謝大人這雙眼怎麽淨往高處瞧呢!”


    “地上醃臢之物太多,總盯著怎麽成呢。”謝必安迴以微笑,心中暗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老子還是不虧。


    心情愉悅的肖毅肖老將軍笑道:“說了半天,孫大人有何高見啊?!”


    孫玄沒好氣道:“皇上不急太監急。”


    一眾文官頓時神色肅穆,齊聲道:“孫大人慎言!”


    關於這個七個字是極有講究的。昔日尚未放權於山下王朝的儒家,可以算得上是整座天下的執牛耳者,身為儒家開創者的那位老夫子更是名副其實的山上皇帝。當時儒家的某些讀書人真的是將書讀進了狗肚子,不談學問治世,反倒學起了後世官場那一套。君子賢人泛濫,豬狗之輩藏匿其中,狐假虎威之人不在少數,讀個一兩本書便誇大其詞說自己是某某書院君子,當真是不懂得何為禮義廉恥。


    百姓將其比作山下宦官,汙言穢語罵了儒家整整一個甲子。身在天外的述聖公不得已重返人間,親自著手開始整頓儒家。十二座學宮的各位祭酒因此被貶者足有半數,各自去往極北苦寒之地麵壁思過。雖然有所好轉,但仍舊是一灘爛泥。數百年積累的弊端豈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直到儒家另一位聖人橫空出世,這種局麵才開始有所改變。


    在此之前,可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慘淡下場。天生壓製水族的東海鮫人之中,有一位修行者橫空出世,因一己私欲,毅然以無上神通改變東土諸多河流走向,嚴重影響一地氣運。其人甚至聯手天幕之上的一位道門掌教公然竊取龍族先輩的遺骨,用以改天換地。而此時尚在人間的老夫子竟然選擇冷眼旁觀,無論是儒家內部的腐敗,還是道門掌教的借機生事,老夫子皆是全然不管。


    陪祭儒家文廟的七十二賢,有一人與中州劍宗借來三尺青鋒,憤然遠遊東土。


    遇水出劍,打碎無數大瀆河床,後於東海畔親手斬殺那道門掌教的一位記名弟子。更不惜以自身大道為代價將那鮫人修士的肉身直接送往冥府,讓其生生世世不得輪迴,再將那人魂魄斬的七零八落,又以水法鎮壓於各處山根,永受罡風折磨之苦。身為讀書人,更是陪祭文廟之人,出手竟如此狠辣,著實令天下人震驚。


    小說家中有位極善寫那野史雜聞的年輕修士對其渲染無數筆墨,大書特書改成一個個膾炙人口的小故事,編撰成冊,書名就叫皇上不急太監急。


    儒家五聖之一的述聖公不得已出麵“請”那人到儒家文廟著書,凡在天下流傳的那本小說,責令山下各大王朝盡數銷毀,一時間大罵儒學之聲,如浪潮般湧起,更是推動了之後的儒家放權山下王朝一事。所以這件事便幾乎成了儒家的一道疤痕,之後便也沒人敢那這七個字開玩笑了。


    所以孫玄的話,的確需要慎言。


    孫玄隻得無奈地擺了擺手,然後轉移話題道:“咱們三公子娶媳婦,當爹的都不著急,都該成親了才想起來去找我們,你覺得這種事還用我們操心?過來撐個場子讓京都看看就行了,哪用得著你我費力。。”


    “你才是那個真不著急的。”老王爺笑道。


    孫玄扯了扯嘴角,無所謂道:“又他娘的不是我兒子娶媳婦。”


    肖毅好意提醒道:“你連個媳婦都沒有呢。”


    這次輪到孫玄懶得搭理對方了。


    老王爺率先起身,隨後眾人跟著站起,隻見這位已然知天命的老人,走到門邊,望著漸漸收斂的雨勢,輕聲道:“春日已來,睡虎當醒。”


    孫玄隨聲附和道:“虎嘯朔北,震懾八方。”


    老王爺心中默道,起。


    朔方城驟起一道白光,上窮碧落,下至黃泉。驀然在天地間大放光明,光耀三州。白光之內無數道劍影閃過,紛紛湧出,直指南山城,與那虹橋相連,化成一座氣盛更為恢弘的金色廊橋,橫跨北境三州直達朔方城。


    事先多少知道些內幕的孫玄,望著天空中的金色光芒內心亦是無比震撼。


    君子藏劍,待時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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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槐柳序之中,七公子張麟軒枕著李子姑娘的雙腿已然安睡了良久。


    當天地間白光驟現時,張麟軒猛然驚醒,滿頭大汗。不知夢中見到了什麽,竟然令這位少年公子仍是驚魂未定,甚至於不敢去多做迴想。


    一旁的李子姑娘被自己少爺的這般模樣也嚇得夠嗆,急忙詢問道:“公子,你怎麽了?!”


    張麟軒滿眼驚慌,急忙將眼前女子摟入懷中,好像害怕下一秒就會失去她一樣。想要開口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言語。


    李子姑娘抱住張麟軒,輕輕在他身後拍了拍,柔聲道:“好了好了。做白日夢給自己嚇到了吧,真沒出息。”


    臉朝著門外的李子姑娘,抬頭看了看天空,金光熠熠有些耀眼。圓臉姑娘笑道:“公子,好大一座橋啊,好……美的一把劍。”


    張麟軒鬆開手臂,轉身朝著女子的視線望去,果然有一座金光閃閃的廊橋,高懸於天。


    橋底懸著一柄金色長劍。


    那柄劍,劍意極為古樸,張麟軒突然感覺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見到了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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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皎天上月,湛湛岩下水。


    水月相應,遠遊人大概總是在思鄉。


    腰懸酒壺的劍客半跪在溪邊,擦淨那一身血汙。


    陪伴自己三年之久的那頭毛驢,躲在身後不遠處的樹叢裏埋頭吃草。這隻頗有靈性的坐騎會時不時瞥一眼那個受傷極重的所謂主人,然後學著人的模樣搖頭歎氣。


    重新整理好衣冠的高大劍客不禁啞然失笑,那頭驢子的所有心念,劍客可謂了如指掌,為我感到不值?不需要的。劍客隻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月皎皎思故裏,奈何故裏不思人。


    鞘中劍已然盡毀,劍客便幹脆連劍鞘一同丟進溪水中,任其被流水淹沒。


    牽上毛驢,劍客準備北上了,在東土已經逗留數月,也該是時候離開了。


    下山的途中,劍客注意到有個瞧著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小姑娘好像一直在目送自己離開。


    一身藍色留仙裙的小姑娘蹲在樹墩上,雙手捧著那肉嘟嘟的臉頰,眼神無比清澈的那雙眼眸,如星辰般閃動。若是旁人仔細瞧瞧,就會發現那雙眼眸其實各有春秋,左眼裏含著有一抹似冬雪般的潔白,右眼則藏著一絲如鮮血般的緋紅。


    蹲在樹墩上的小姑娘一直都在盯著這位身材高大的青衫劍客,幾次想跟他揮手打聲招唿,但又總是悻悻然地縮迴手去。


    腰掛酒壺,背帶鬥笠,身後還有一隻灰色的小毛驢,行走在山野之間,這樣的人,應該就是那些話本小說裏所描述的江湖俠客了吧。嘟著嘴,小姑娘若有所思。


    什麽義薄雲天,什麽快意恩仇,小姑娘懂得多著嘞。


    精怪出身的小姑娘似乎並沒有寄希望於這位俠客大哥哥能夠看見自己。除了她有意遮掩自己的氣息外,早年間此地的山神老爺更是特地用山水靈韻為小姑娘畫了一道護身符,凡夫俗子根本無法察覺,山上修士也是難以窺探,但對於劍客來說這般符籙有些太不入流。


    從前每逢有人路過,小姑娘總會現身和他們打招唿,不過那些人很奇怪,要麽大喊大叫,逃之夭夭。要麽嘴上嚷嚷著些奇怪的言語,說是要斬妖除魔,然後……然後就是直接被山神老爺給扔出山嶽轄區。所以漸漸地小姑娘也就不怎麽和陌生人打招唿了,免得給山神老爺惹麻煩。


    小姑娘一想到這裏,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腦殼,笑容燦爛道:“哎呦喂,誰家小姑娘這麽聰明呀,都能想得到逃之夭夭,故作高深,斬妖除魔這樣的文縐縐的詞哩。”


    小姑娘自問自答:“還能有誰,就是我唄,那麽多書可不是白讀的哩!”


    劍客沒有去打擾小姑娘的自娛自樂,隻是笑容和煦地望著這隻不太明白自己身份的小精怪。小姑娘也沒有選擇現身去打擾這位俠客大哥哥,隻是以手指臨空而書,輕輕地寫下了十六個字。


    山河遠闊,星漢燦爛,往後江湖,一路順風。


    頗為欣賞自己書法的小姑娘,滿心歡喜,跳下樹墩後學著那山神老爺的走路姿勢,雙手負後,開始了自己一整天的巡山之旅。


    以山水靈氣為墨寫就的十六字,本該在風過之後便消散於天地,不過卻被劍客隨手收入袖中。


    本該就此離去的劍客忽然轉過身,朝著那小姑娘的背影,抱拳輕聲笑道:“山高水遠,日月皆明。江湖一別,日後再會。”


    此地間的一座山峰驟然拔高數百丈有餘,竟比那原先主峰還要高峻;且河床愈深,河流兩岸漸寬,源遠流長,水運濃鬱;此地日月精魄更頓超世間的一般福地,比那以日月精魄之純粹著稱於世的曦月福地還要猶有過之。劍客方才清洗血汙之處更是長出一棵三寸高的樹苗,其周圍更是有無數劍氣縈繞。


    心情極佳的青衫劍客,拔劍出鞘,禦劍至白雲間,看著那小姑娘一路安穩地迴到自己家中。


    驟感山水氣運變化的此地山神,顧不得山神離山後所帶來的諸般壓勝,徑直飛入雲端。與那劍客見禮後,這位麵容蒼老,金身早已腐朽大半的此地山神,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嗬斥道:“不知閣下是哪裏來的修士,怎敢隨意攪亂一方山水氣運。”


    端坐雲端劍客緩緩開口道:“此地方圓數千裏,大小山水神祗總共七人,除那離我極遠,縱使發覺也趕不過來的三人之外,還剩四人。山神兩位,河神兩位,但卻偏偏隻有你敢扛著那天地壓勝趕過來,所以這樁機緣也就該是你的。那座尚未命名的新主峰,現在便屬於你了。不過那條河你不要碰,那株樹苗任其自然生長就是,也不用你照顧。”


    不解其意的山神老爺,緊皺眉頭,雙袖裏的山水元氣不斷激蕩,顯然是做好了一戰的準備。儒家有明文規定,山河氣運任何人不得已任何手段隨意更改,違令者,必會受到文廟嚴懲。身為鎮守山河之神靈自然需要維護一地山河氣運的穩定,若是放任他人隨意更改,豈非是要天下大亂。


    劍客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似乎也覺得自己這麽幹有些不妥。老師曾說,莫要將自己的意誌強加給別人,更不要以為了他人好借口,便可隨意行事。好心辦錯事的好心,終究還是算不得如何好。


    儒家先師也曾有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那麽己所欲,就可施於人嗎?一句為了你好,當真會有多好?究竟會不會適得其反,誰知道呢。你願意給的,別人就必須要收下嗎,世上什麽時候多出了這個道理,劍客想不明白。


    不過此時此刻,有點尷尬。


    劍客輕聲問道:“你不想修複金身嗎?”


    瞧著眼前青年的窘促模樣,山神便主動撤掉一身元氣。既然是個有善心願意講規矩的修士,有些話便可以說。蒼老的臉頰上流露出一絲笑意,平靜地說道:“儒家文廟有規矩在先,縱然機緣比天大,太白山還是不能收下,還望你就此收了神通,老朽替山中生靈多謝閣下好意。”


    已然無劍的劍客,伸了個懶腰,笑道:“你放心收下就是,儒家那邊是同意的。若是不信的話,我把那位述聖公找來證明一下?”


    瞧著對方那猶有疑惑的神色,劍客忽然朝著西方大喊了一個名諱。


    “閣下慎言!”生前本是讀書人的此地山神自然是不會允許別家修士直唿儒家聖人名諱。


    劍客無奈地擺了擺手,儒家的弟子門生還是這個德行,也罷,隨他去吧。


    就在此地山神將信將疑之際,有位來自遠方的儒衫老人已悄然而至。對劍客見禮後,不禁往雲端之下瞧了一眼,此番山河景象,真是不凡。這般類似渾然天成的造物神通,可謂令人歎為觀止,世間能造就此等手筆之人不過一手之數。


    儒衫老人以心聲對著那尚未察覺到自己的此地山神輕聲說了幾個字,登山封正去吧。山神尚未迴過神來,就已然被那劍客扔到了那座新主峰的山腳處。


    山神封正需要自行開辟山道,漸漸登頂,其中磨難機緣全憑自身造化,劍客與儒衫老者都可以幫忙,但碰巧的是二人都不願為之。


    雲海之中,老人對著劍客笑道:“自南海一別,已有數年,再見故人,別來無恙。”


    “拖你們家老頭子的福,日子還算不錯。”


    老人笑著不說話。


    “你來這不會就為了看我一眼吧?”


    “如果您願意談,就不光是見一麵了。請你喝頓酒又有何妨。”


    “喝酒容易誤事,還是算了吧。有事你就問,我撿能說的說。”


    老人隨手一揮隔絕天地。


    山腳下遲遲不願登山的山神老爺,思量許久方才真正邁開步子,臨登山前不忘對著雲端恭敬一拜。


    神色不知為何有些落寞的劍客,重新尋到毛驢,就那樣悄無聲息地下山了。


    劍客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臉上忽然有了笑容,那個小姑娘會不會又在看話本小說呢。本想著以那掌觀山河之神通瞧一眼小姑娘的劍客,又忽然記起來了一句話:非禮勿視。


    其間最美的期許大概就是來日方長,有緣再會了吧。


    這座人與人,時時可以相遇的江湖應該盡可能地多出些別樣的美好,沒必要互相戒備,每個人拿出一份真心,這座江湖或者說得更大些,整座人間是不是都能好些呢。互相攜手共進,進而拉著整座人間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當年的先輩們尚且願意拉著整座人間不斷向上,如今的後輩們做不到嗎?


    這狗日的天下,可能還真的做不到。


    你過得好,我未必開心;你過得不如我,我暗自竊喜;你過得生不如死,我冷眼旁觀。


    這座人間除了偶爾的人心暖陽外,還是那麽令人失望。


    遠處那些竊竊私語,打算竊取如今天地機緣的其它山水神祗,驟然停止了最後一次的收納山水靈氣。


    因為劍客以雙指揮出了一道劍氣。


    片刻之後,那些本該就此消散的山水神祗竟然重新凝聚身形,然後慌忙逃竄。


    劍客眉頭微皺,本該離去的老人笑意盎然,後者緩緩開口,道:“虎為林中之王,可獵殺百獸。你我這般山巔之人要做的不是睜眼便殺人的睡虎,而應做那有博愛之心,看護山林之虎,林中生靈皆可在規矩之內,自由生活。心有惡念者,也有活著的權利,你我怎可輕易決定一種生命的隨意消亡。”


    “這世間是好是壞,應看來日而非今朝,今朝好未必來日好,今朝壞未必來日壞。就如你我先前所言,靜待明日就是。老虎打盹是為了休息,而不是積攢怨氣,世間總歸有些人會是希望的火種,進而點亮暗室殘燈。”


    道理什麽的,劍客自然是聽不進去,瞧著老人藏在身後的那隻手,問道:“袖子斷了吧?”


    老儒生置若罔聞,神色平常。


    劍客又補了一句,道:“很疼吧。”


    心中罵娘嘴上不說的老人,咬著牙,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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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曠的屋子裏,隻擺放著一場長桌,兩側共放著十二把椅子。陸陸續續有人走進,坐滿了十把椅子。


    長桌的盡頭則坐著一個身披黑裘的男人。男人抿了一口桌前的茶水,淡淡說道:“有些事,以後他做主。”


    “我覺得他不適合。”有威嚴嗓音在男人右側第三把椅子處響起。


    有狐媚女子偏偏要唱反調,言語浪蕩道:“怎麽不合適了,年級輕輕,身強力壯,多好。總比某些人老了不濟事強吧。”女子朝著男人的方向歉意一笑,道:“我沒說您。”


    男子笑著搖搖頭,“無妨。”


    原本嗓音威嚴之人,忽然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擔不起這個擔子。”


    男人站起身,雙手撐在桌上,雙眸在兩邊掃視了一下,眾人不由得打了一身冷顫。以心生相互言語道,老虎醒了,就別撩撥虎須了,免得一不小心,就死了。


    男人嗓音平淡,卻極有力量,“我來是通知你們,可不是在與諸位商量。”


    “不服氣的,忍著。”


    男人說完最後一句話,直接拂衣離去。


    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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