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被紀準扯開了話頭:“橫姐兒,叔母知道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你別嫌叔母煩,叔母是想著太後娘娘的聖壽節畢竟是皇家慶典,人多嘴雜,你自己隻身前往,萬事多留個心眼。”


    紀準明白崔氏這是關心自己,這些年雙親不在身邊,叔母沒少代替母親來照顧她。紀準笑著拉了拉崔氏的手說:“叔母寬心,我不招不惹,就安靜吃我的筵席。”


    崔氏理了理紀準的長發,“這就好,叔母也就放心了,進宮穿的衣裙都趕製好了,試穿過了嗎?可有缺什麽?要不要叔母再幫你添置些?”


    紀準搖頭:“勞叔母掛心,我這邊都準備齊了。”紀準招手,示意槿陽將衣裙取來。


    槿陽帶著幾個小丫鬟將衣裙依次展開,上身是一件寶藍色通肩繡雲羅褙子,下麵是絳紅色八幅閃色紗湘裙,配上一套金累絲嵌多寶頭麵。沒有過分搶眼,但又不失身份。


    崔氏仔細看過,確定無不妥之處,這才點頭:“嗯,真是不錯,我們橫姐穿上一定很漂亮。”


    七月流火。


    窗外蟲鳴聲此起彼伏,一時如海上升潮,沙沙之聲直欲把人吞沒;一時又不聞一鳴,好似世間喧囂不過是人們壓在心底裏的欲望,與這婆娑樹影,葳蕤草木全無幹係。


    明日就是聖壽節了。


    紀準浸在浴桶裏,將口鼻緩緩沒入水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水麵。


    她不動,卻仍舊起了波瀾。


    隔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催雲捧著衣裙走了進來,紀準重新坐好,朝催雲笑了笑。


    催雲擱下衣物,挽了袖子幫紀準細細梳洗起長發來。


    “明日就是太後娘娘的聖壽,奴婢看您好像有心事?”催雲進來時瞧見了紀準的模樣,有些擔憂的問道。


    紀準低頭,輕斂了眸子,濃密的長睫隱在氤氳的水氣中,輕輕顫動。她掬起浴桶中的溫水,緩緩說道:“沒什麽,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說……一個人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漣漪?”


    催雲想了想,問紀準道:“如果是小姐您,您想掀起多大的漣漪?”


    “我嗎?我不知道……我怕,水波稍起,就覆了蘭舟。”


    催雲並不讚同的搖頭,“別人奴婢不清楚,但小姐一定不會。公爺說過,您是舟中縱木,取平為準,您足以橫舟楫之傾覆。”


    “橫傾嗎……”紀準喃喃,“那你身處舟上害怕嗎?”


    催雲取了幹帕子輕輕絞著紀準的濕發。“奴婢覺得,要是這漣漪真成了巨浪,能淹城吞邑的時候,奴婢在舟上,才是最安全不過……”


    一夜好眠。


    第二天紀準早早起床開始拾掇。這次的聖壽節在隆禮山行宮舉辦,紀準幾天前就接到了信兒,賀灼的祖父賀太師,讓自己的嫡長孫賀煜接紀準一同前往。


    果然,紀準一行人剛到影壁,就看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正負手等候。


    紀準帶著丫鬟走過去先給賀煜行了禮,“我來遲了,勞賀公子久等。”


    賀煜笑的謙和,“沒有,賀某也是剛到。”又請紀準上了馬車,車夫揮動馬鞭,馬蹄聲嘚嘚,兩人的車駕往隆禮山駛去。


    紀準坐在車上閉目養神,約莫著走了一半路程時,馬車卻突然停下了,她睜開眼請,用兩根手指夾住車簾一角,輕輕掀了簾子往外看去。


    賀煜的車駕停在路邊,他正撩了車簾同另一側馬車裏的人說話。


    紀準待要將車簾再掀開些,正巧賀煜同那人講完了,兩人一齊往這邊望來,匆匆一眼,紀準看清了那人不是別個,正是天山雪蓮林元晦,她便收迴手,重新坐好。


    不一會兒有賀煜的丫鬟小跑著來傳話:“紀小姐,奴婢來替我家少爺問一聲,我家少爺偶遇好友,想邀同行,您看?”


    原來他們兩人相熟。“沒事,不打緊,一起吧。”紀準說完,那小丫鬟就行禮退開,馬車又轆轆的走了起來。


    等到了行宮時,已經有許多馬車在這裏等候了。


    紀準不是第一次參加,知道怎麽個流程,就讓催雲包了打賞的銀錁子和國公府令牌,率先跳下馬車。


    此時門廊兩側已經聚集了很多少爺小姐,賀煜和林元晦見紀準過來,就一左一右的將她護在中間,一行人朝宮門走去,催雲出示了請帖,又悄悄給那小內官塞了袋銀錁子,他們就很輕鬆的入了宮門。


    有引路的小內官領著三人先去登記獻了賀禮,另有宮女帶路,引紀準去拜見太後。賀煜和林元晦則被帶去了男賓席。


    紀準跟在宮女的身後,用餘光悄悄打量著四周。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隆禮山行宮,前世聖壽節前夕,出了質子失蹤案,國公府被牽連其中,沈澄懷慘死,祖父驚怒交加重病不起,因此紀準就一直留在府中侍疾,沒有參加那次太後生辰宴。


    如今細細打量了這行宮,怪不得太後要在此辦聖壽節了。這裏的廊柱窗欞都刷的新漆,有些殿閣都是新修葺的,處處堆金砌瀝,簷上的琉璃瓦正被陽光照著,泛著粼粼金光。一路走來,兩旁種的是十八學士,地上栽的是洛陽錦,池中睡得是文君拂塵。皇家果然是皇家,處處彰顯著天地獨尊。


    “小姐,您稍等,奴婢去通傳一聲。”宮女已經領著紀準來到了太後暫居的萬安園。


    “有勞姑姑了。”


    宮女轉身進去了,不多時又折返出來,為紀準打了珠簾,紀準邁步進到明間。


    紀準到時,那裏已經聚集了很多穿著冠服的誥命夫人和各府的千金貴女。


    紀準才在暗紅色團花五福地毯上,輕輕上前給太後請了安,太後如今也已六十有餘,好在保養得當,眼角眉梢雖有皺紋,卻襯得她更加慈祥,髻上雖有銀絲,但鬢發光潔整齊。


    “這不是紀丫頭嗎?今日怎麽這般乖巧,快來,讓哀家好好瞧瞧。”


    紀準又笑著上前去又屈身行了大禮,“紀準給太後娘娘請安,祝太後娘娘福體康泰,比壽南山。”


    太後身邊的女官扶起紀準,將她送到太後身邊,太後拉著她仔細打量:“哎呦!怪道哀家瞧著乖巧了,今日怎麽沒穿你那男裝啊?這小嘴兒還是一樣的甜!”太後說完就樂嗬嗬笑著。


    太後這番話,引得在場的命婦們都轉過頭來打量紀準,她們剛才沒注意這位小姐,雖然容色出眾,但穿著不見過分華麗,以為隻是普通官家小姐,但聽太後問她怎麽沒穿男裝,這京中常以女兒身著男裝的,就隻有英國公府的紀準了。


    原來這就是紀準,幾個命婦彼此交換了眼神,她們都或多或少聽過紀準的故事,對她都有些不以為然,甚至略有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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