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穿著毛茸茸的貂皮大衣,雪白的臉蛋凍得有些發紅,小手插在湯佐的兜裏,兩人十指緊扣,多少能感覺到一些溫暖。


    東方紅火車站的清晨冷冽無比,下了火車的行人步履匆忙,都想要快點鑽進燒著火牆的屋子裏,一些開三輪摩托攬客的車夫凍得絲絲哈哈的,嘴裏冒著白氣,賣力的大聲吆喝著,世間百態,養家糊口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雨晴驚豔的容貌和華麗的衣著讓那些匆忙行走的人們眼前一亮,紛紛想著:誰家的小姑娘這麽漂亮,看那穿著,怎麽也不像這本地農村的孩子。


    牽著雨晴小手的湯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兩人坐了一夜的臥鋪車,走走停停,這時候的火車需要經常停下來給另一趟車讓道的。


    對於親戚,湯佐內心裏一直很矛盾,湯佐前世的時候,湯梁和賈曉琪夫婦結婚的時候一窮二白,東北話說就是:房屋一間,地無一壟的。窮的快尿血了。


    兩口子結婚前一年,湯佐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湯梁上麵的兄弟都已經結婚,按照八十年代的眼光來看,有房子住,有地種,甚至湯佐的三大爺家還有一輛拖拉機,端的是好日子。


    父母的早逝讓湯家的幾個沒結婚的孩子手足無措,最後決定大哥負責老六,二哥負責老七,三哥,也就是現在的虎林這個大爺,因為當時已經搬到虎林,便不再管家裏的事兒。


    湯國棟當時也是剛結婚,自己的日子過的也緊緊巴巴。


    剩下的一個老五,也就是湯梁則成了孤家寡人,年齡不大不小的,很尷尬,沒人管他,因為他快結婚了。


    當時跟賈曉琪已經訂婚,湯佐的姥爺並沒有因為湯梁家庭貧困而悔婚,那個年代的人,很多時候確實一言九鼎。


    在這種情況下,湯佐的爸媽一咬牙上山開荒,當時兩口子起早貪黑的幹活,沒有人來幫他們一把。


    十幾年後,日子過好了,親戚們開始紛紛上門,這個拉點果,那個借點錢。


    這倒沒什麽,親戚麽,總不好太過計較。


    讓湯佐傷心的是,父親病重的時候,那些原本親熱無比的親戚們,一個個都躲得老遠,生怕朝他們借一分錢,最後直到去世了以後,才跑去靈前痛哭。


    所以帶著記憶重生的湯佐在心裏對親情,一直有些不以為然,曾經私下裏也想過,那些生性涼薄的親戚,認不認,也無所謂了。


    其他的親屬也曾來找過,最讓湯佐生氣的是,他們並不是想進公司上班。而是單純的,見老五家有錢了,想來分點錢。


    分錢?憑什麽分給你們呀?我爸媽在山上蓋草房被大雨衝垮的時候,你們在哪?我剛出生沒有大米吃天天餓得哭個不停的時候,你們在哪?水果成熟的時候知道來吃,果樹趟裏都是草的時候誰來割過一刀?


    這些人無一例外的,被湯佐給轟了出去,弄得現在幸福村的本地老百姓,提起湯家都豎個大拇指,而湯佐的幾個叔叔大爺和姑姑們則都是一臉的不屑,罵湯佐是白眼狼,有點臭錢就翻臉不認人。


    湯佐忍不住冷笑,前世今生啊……有些事變了,有些人啊,卻永遠都不會變!


    虎林這個哥哥說起來跟湯佐一直是關係最好的一個,之所以湯佐情感複雜的不願意見他,是因為兩人在前世也一度鬧翻,甚至到了不相來往的地步。


    湯佐還記得,自己剛到大連上班的時候,哥哥湯強因為從小跟他感情就好,便把湯強也給弄到大連,找了份工作,雖說算不上什麽好活,畢竟是立足的根本。


    過了幾年後兩人各有際遇,湯佐和湯強兄弟倆曾經想過做點生意,每人出一半的錢,然後生意所得也一人一半。而當時湯強隻出了四分之一的錢,這筆錢數額不大,才兩千多。


    後來生意賠了,湯佐不願見湯強愁眉苦臉的樣子,便主動說把那兩千多還給他,就當這生意是他自己賠的好了。當時的女朋友林子涵還曾經說過湯佐太傻,生意有賺有賠,賠了就賠了,他本來拿的本錢就不夠,要是夠的話沒準還不能賠錢了呢,憑什麽還給他填窟窿?


    ”湯佐卻覺得是自己拉著哥哥幹的,賠錢了誰都不好受,傻就傻吧,所以告訴湯強這筆錢等以後有了再給。


    隻是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周不到,湯強就找湯佐要這筆錢,當時湯佐問他說,難道這筆錢比兄弟親情還重要?


    湯強卻說:“都在外麵混,什麽親情不親情的……都是扯淡。”


    湯佐從朋友那借了兩千塊給了湯強,一直到重生前,幾乎再沒怎麽跟湯強聯係過。


    都是扯淡嗎?湯佐腦海中不斷迴想起前世湯強那張原本很堅毅的臉因為說這番話而扭曲的表情。


    雖然後來湯強在過好了之後也有悔意,主動給湯佐打電話緩和關係,不過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般,一直紮在湯佐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想起來就痛。


    那時候不明白,現在卻懂了,都是貧窮惹的禍啊!


    如果生活得好,誰不願意大方點?用一點點錢,買個好名聲,誰又會去拒絕。


    正因為這麽想,湯佐才決定來虎林這邊見見這個,久違了的兄長。至少在這個世界裏,那些事情,都是沒發生過的,不是麽?


    此刻湯佐心裏感慨萬千,兄弟呀,兄弟!這輩子我有錢了,怎麽說,也要拉你一把,我要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不管在哪混,兄弟都是最親的!


    坐在有些漏風的大破客車裏,雨晴靜靜的依偎著湯佐,湯佐不說話,她也不想說,因為她知道,自己這個小男人此刻心情並不十分愉快。


    車子快開到湯強家的懷安鄉的時候,湯佐才漸漸迴過神來,看著因為土路顛簸而有些臉色蒼白的雨晴,心疼的說:“暈車?”


    “有一點點,不過沒關係,我挺得住。”雨晴勉強的衝湯佐笑了笑,她不想湯佐因為自己而分神,他太忙,也太累了。


    “這裏的路啊,再過十年也這樣,這邊沒人關心啊。”湯佐歎息了一聲,車裏有人抽起了旱煙,辛辣刺鼻的味道傳來,雨晴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湯佐迴頭看去,後座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穿著一身破棉襖,正自顧自的在那抽著報紙卷的煙。


    “大爺,能不能把煙掐一下,太嗆人了。”湯佐和顏悅色的說道。


    這個年代的人很少有公眾意識,談不上素質問題,溫飽剛剛能解決,談素質有些不現實。


    老漢愣了一愣然後才不好意思的說:“這就掐了,這就掐了,癮大,沒忍住。”


    見這老漢挺樸實,說話也很客氣,湯佐笑著說:“理解,要不是有女孩,我就跟您一塊抽了!”


    “你這小子,會抽煙?”老漢明顯愣了一愣,然後自言自語道:“這城裏的孩子就是不同,這麽小就會抽煙。”


    雨晴聽了忍不住撲哧一笑,顛簸帶來的難受感少了許多。


    湯佐笑著說:“會抽煙有啥,大爺,問您個事兒,您是這跟前的住戶?”


    老漢一笑,漆黑的臉龐上皺紋如同溝壑,清晰可見:“是啊,俺就住在青年點上,給人扛活的(長工),小夥子,你不是這的人吧?”


    “我是江城的。”湯佐笑了笑,然後問:“青年點,現在有農場吧?”


    “農場?”老漢想了想,然後說:“我那跟前是沒有,都是個人家開荒,包地種的,這兒氣候涼,糧食產量低,一般人都不願意種了,倒是水田不錯。”


    湯佐問道:“您會侍弄水田?”


    “哈哈,你這孩子,俺老漢擺弄一輩子旱田水田的,哪有不會的,這農村人要說不會種地,出去還不得叫人給笑話死!”老漢哈哈大笑說著。


    周圍人也跟著笑了起來,一路上能跟著兩個城裏孩子,一個還那麽漂亮的小姑娘同行,迴家也可以吹噓幾天了。這會大家更確定了這兩個孩子可能是來串門的,一看就城裏人,要不然怎麽能問出這麽沒水準的問題。


    這就像你當著一個屠夫問:“大哥,會殺豬不?”那麽可笑。


    湯佐抿著嘴,然後輕笑道:“這麽說大爺您是種田好手了?”


    老漢表情有些得意,揚著臉說:“別的咱不敢扯犢子,要說種地,你到青年點掃聽掃聽,戴老漢,有沒有人不認識的!很多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打什麽藥,咱都知道,這可不是吹的,我侍弄出來的莊家,就比別人家產量高。”


    “吹牛腿吧,都一樣的地,你咋就能比別人產量高了。”旁邊有人善意的嘲笑著說。


    “吹牛腿?”戴老漢坐直了身子,從耳朵上拿下剛剛掐滅的煙,剛想點著,忽然想起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暈車,有些尷尬的又放迴耳朵上:“兄弟,不是咱倚老賣老,你知不知道現在給人扛活一年是啥價錢?”


    那人道:“兩三千塊錢唄,還能啥價錢!”


    “嘿嘿,咱一年是四千塊!你信不信?”戴老漢有些不屑的說:“兩三千塊那些,都是東家叫幹啥幹啥的,咱?咱都指揮東家幹活的,到該幹什麽的時候,咱就通知東家一聲,這可是真事的!”


    說著又看了一眼湯佐,“小夥子,你不是農村人,你不懂這些,俺這人可誠實的很,從來不扯犢子撒謊的。”


    湯佐也不解釋,笑著說道:“嗬嗬,您在哪個青年點?”


    “北安青年點,到了北安村一打聽戴老漢,大家都認識我!”老戴頭也不管人家打聽他有什麽用,滿臉驕傲的說著。對他來說,能讓這城裏來的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用敬佩的眼神看著自己,那就是一種成就感,可以充當很多天的談資。


    這時候車子已經開到安懷鄉,聽大夥扯了一道閑嗑的售票員喊累一嗓子:“安懷鄉到了,下車的快點!”


    湯佐和雨晴下車的時候,戴老漢還很是不舍的擺擺手,說有緣再見,他很喜歡這對小孩子,從成裏來的,一看就有錢,還一點都不狂,不想北安村那群小王八羔子,沒半點本事還都誰也看不起的熊樣。


    這會已是上午十點多,雨晴一下車遇到冷風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由於來之前打電話到安懷鄉的鄉政府,通知了肖強,所以一下車就見到肖強和妹妹肖雪凍得臉蛋通紅的等在那裏。一見到湯佐,都開心的不行。


    安懷鄉說是鄉,實際上還沒有幸福村的一半大,荒涼的很,放眼望去,一望無盡的平原,荒草淒淒的草甸子和大大小小星羅棋布在其中的湖泊,不過這會上麵無一例外的覆蓋著厚厚一層積雪。


    這裏比江城市還要低兩三度,冷的湯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佐佐,出息了啊!”湯強對這個弟弟,這會還是親的很,笑著接過了湯佐和雨晴手裏的包。


    雨晴跟湯強同歲,今年都十八了,湯強這會正在上高三,學習成績一般,體育方麵倒很突出,無論足球還是籃球,都可以用優秀來形容,不過現在體育特長生並不吃香,不出意外的話,也正是今年落榜的。


    “大哥好!”雨晴有些嬌羞的跟湯強打了個招唿,論生日,雨晴也要比四月份生日的湯強小,所以叫大哥並不勉強。


    “是弟妹?”湯強擠眉弄眼的看著湯佐,把雨晴羞得臉一直紅到耳根。


    湯雨雪在一旁有些敬畏的看著湯佐和雨晴,害羞的叫了一聲:“小哥。”


    “湯雨雪呀,哈哈,好多年沒看見了,也長成大姑娘了嗎!”湯佐笑著跟湯雨雪打招唿,這個妹妹他還是很喜歡的,前世他沒有親妹妹,雖然對那些長輩親屬沒好感,但對這些平輩的兄妹還是親熱的很。湯雨雪這會也十歲了。


    “走吧,快進屋,外麵太冷了,能把人凍掉下巴!”湯強拎著兩個大包,邊走邊道:“聽說你現在出息得不行了,跟大哥說說,咋忽然這麽有本事了!”


    “哈,運氣而已,咱迴見慢慢聊。”不知怎的,從見到肖強那一刻起,湯佐心裏所有的關於以往的恩恩怨怨,全都像是隨著刺骨的風飄走了一般,剩下的,隻有見到兄弟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是的,隻有喜悅。


    “來了怎麽還買這麽多東西?”湯強拎著兩個包走了幾步,感覺這兩包東西挺沉的,疑惑的問道。


    “哈哈,好多年也沒看到三大爺和三娘了,來之前我爸媽讓我多拿了點東西。”湯佐隨口說著,然後說:“大哥,現在能整到老頭魚不?”


    “這會?刨冰窟窿吧,可是不好整,咱家有蛤蟆,老頭魚,咋的也得再過兩個月,五月份開化的時候才能釣著,要不用扒網也能撈到。”湯強笑眯眯的看著湯佐:“咋的,想吃魚了?那一會大哥帶你去打冰眼弄去!”


    “好啊!”湯佐忽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釋懷了,真的徹底釋懷了,不管怎麽樣,大哥還是那個大哥,親情絕對是這世上最難割舍的東西。人這輩子,需要守護的,其實很多。


    ……


    三大爺家裏是三間磚瓦房,在懷安鄉算是不錯的人家了,知道他們來,火牆燒的很熱,一進屋就能感覺到一股熱浪襲來,人都不敢坐在火牆跟前。


    屋子裏還有幾個串門的鄰居,見來了客人,起來就要走,被湯佐的三大爺湯國誌給留住,說自家的孩子,用不著這麽客氣。


    湯佐拎來的兩大包東西再次讓這些鄰居們長了見識,眼熱不已。


    其實這些都是湯佐和雨晴在江城市買的,有給三大爺一家買的新衣服,還有各種各樣的吃的。在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些東西無疑可以讓人興奮好久。


    湯雨雪圍著湯佐給她買的衣服轉來轉去的,臉上滿是興奮的表情,然後又用驚喜和羞怯並存的眼神打量著這個聞名已久,記憶中卻有些模糊的哥哥湯佐。


    湯佐拿出煙發給湯國誌的鄰居們,幾個鄰居都受寵若驚的站起來接過煙,看一眼,然後舍不得抽,都夾在耳朵上。


    湯佐把剩下的半合中華扔給三大爺,然後笑著說:“大哥,咱們去打冰眼去吧。”


    難得有這麽個放鬆的機會,湯佐可不想就這麽錯過了。


    雨晴輕柔的說:“外麵冷,等會再去唄?”


    雨晴這會已經被三娘拉上炕頭坐著,三娘是個性格很開朗的女人,上下打量著雨晴,直到把雨晴看得有些無所適從,才笑著衝地上的鄰居們說:“看看俺家的侄媳婦,漂亮不!”


    鄰居們都善意的笑了,有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笑著說:“這樣的姑娘,那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呀!”


    湯強也是個極好動的人,笑著應道:“好,不過你得換身衣服,你現在穿這玩意兒,去了還不弄髒了!”


    湯佐美滋滋的換上一套湯強的衣服,跟在大哥後麵,記憶恍惚間,仿佛又迴到了前世,那個整天跟著大哥屁股後麵混的小屁孩。


    “佐佐,你咋這麽小就抽煙呢?對身體不好的。”兩兄弟走到沒人處,湯強語重心長的勸道:“聽說你現在給家裏賺了不少錢,也是大老板了,我這當哥的到不應該多嘴,不過你少抽點煙,嗯?”


    湯佐心裏一暖,笑著說:“你放心吧大哥,咱們是兄弟,我是老板又怎麽樣?我是億萬富翁也是你弟弟,該說說,別因為錢這王八蛋傷了兄弟之間的情意,你說呢。”


    “嘿嘿,這話我樂意聽,剛才還猶豫,尋思你有錢了是不是就變得翻臉不認人了,大姑前陣子寫信,還埋汰了你一通呢,我就說你不是那樣人,嘿,要不是為了躲著他們,你三大爺也不至於搬出這麽遠了。”


    “嗯,他們確實挺煩人的。”湯佐滿臉戚戚然,深有同感的點頭道,兄弟倆對視一眼,一起笑起來。


    “自從聽說你家日子過起來了,我是真為你高興啊,以後大哥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去你那,嘿,你不會不收留我吧?”


    湯佐一笑:“大哥,你要是現在就不上學了,我現在就給你找個事兒幹!


    我想你的芬芳,想你的臉龐,想念你的嬌豔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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