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男人薰香敷粉什麽的,還好,他身上也沒薰香什麽的,頭發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是一股皂角的清香味,


    怎麽說呢,雖然了解不深,但是剛柔相濟,有擔當有肚量,可是看起來算是個堂堂男子漢吧。


    我認真琢磨了一會兒,然後猛的醒過神兒來!人家薰不薰香,陽不陽剛,關我什麽事?


    我真是被平兒引入歧路了啊!這都想的是什麽和什麽啊!


    晚飯是典型的江南菜式,老實說賈府雖然在北地,吃飯卻是淮揚菜口味,桌上絕不缺少肥雞大鴨子,糕餅也大多都偏甜膩的。那迴寶玉挨了打想喝小荷葉兒小蓮蓬的湯,倒是清淡宜人。可惜就算這裏是南方,現在也沒有鮮荷葉來做湯,隻有荷葉粉蒸肉裏用的那樣的幹荷葉。菜味清淡,可能為了照顧我們,都沒有多重的甜味兒,並不會讓人覺得甜膩。巧姐胃口大開,連平兒也吃了不少。我惦念著文秀,倒是吃的不香。平兒一開始說要喂我,我說不用,自己也能動彈了,吃飯又累不著。


    結果吃了半天,看到碗裏還剩半碗飯。巧姐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院子裏的花,小丫頭還替她折了一朵來簪在頭發裏,她笑笑,不過還是看得出在怯生。平兒哄她睡覺,我住在靠左這間廂房,這間屋子還是個套間,平兒就睡在套間兒裏。


    平兒小心的問:“奶奶心裏有事?”


    “不知道文秀怎麽樣了。”


    “奶奶隻管放寬心,不會有事兒。”平兒勸我:“再吃點兒吧?”


    “吃不下了,”我說:“收拾下就睡吧,明天看看能不能找著那舊宅子,搬迴去。


    平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好奇:“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平兒嗯了一聲,小聲說:“奶奶,咱們本來也不是來這裏長住的,不就是為著出來麽。既然已經出來了,還迴那老屋去幹什麽?”


    我輕輕歎口氣:“可是現在賈府還在……我們在途中莫名的沒了蹤影,恐怕……”


    “恐怕也沒有誰會關心我們的死活。”平兒用淡淡的口吻說著讓人心涼的話:“老太太可能還會著急一下,太太不過是麵子情兒,大太太隻怕得關起門來拍掌慶賀眼中釘終於拔了去呢。”


    我搖搖頭,平兒說:“奶奶覺得我說的不對?”


    “嗯,不對。”我正色說:“大太太根本不會關起門來拍掌,她當著人也會這麽慶賀的。”


    平兒撲哧笑了:“哪能呢,大太太再鈍也得顧著點麵子不是,老太太還在呢。”


    我也笑,不過我自己都覺得這個笑意一定很冷:“快了……”


    平兒不知道我說什麽快了,我也沒有接著說。


    大家一起撕掉麵子裏子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平兒顯然也有些心不在焉,手裏拿著她的針線活兒,似乎還是給巧姐紮的花領,可是半天了一個葉子還沒有做出來,我靠在床邊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說話。


    其實我和她心底都是不踏實的。雖然說有錢傍身,但是到底路往何方走,甚至我並沒有大的把握。而且,文秀的安危著實讓我擔心。


    夜一靜下來,外麵院子裏的花香味就可以聞到了,香氛象是浮著的無形的霧,緩緩的滲進屋裏麵來。外麵應該有月亮吧?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一句“梨花滿地不開門”。


    梨花深深,庭院深深,閨怨春愁並發,這院子倒是個做詩的好地方。


    這院子原先是什麽人住的?這沈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我那邊榻上安置吧,奶奶晚上要茶要水好叫我。”


    我搖搖頭:“我晚上不好起的,你知道。你和巧兒一起睡吧,換了新地方,晚上要是突然醒過來沒有人在身邊,她一定會害怕的。”


    平兒略一思忖,說:“那好。那門我就不掩起來了,奶奶有事盡管喚我。”


    吹熄了蠟燭,窗子上可以看到白亮的月光和花樹扶疏的淡影。那浮動的香氣象一個迷蒙的夢境,讓人沉醉。


    我說不上來心裏的感覺,隻是……睡不著。也許是心裏有事,也許是胸口微微有些發悶。躺了好一會兒也還是睡不著,聽著套間裏頭,已經傳來平兒和巧姐睡熟了的勻而平唿吸聲,我躺不住。扶著床慢慢的坐起來,扯過薄襖披上,我輕手輕腳的下床,動作不大倒不覺得胸口怎麽難受。


    我輕輕拔開窗閂,緩緩推開窗。


    這情景真美麗……或者,整個江南都是如許美景,還是隻有這院子裏,才是這樣?早春的花朵,清朗流淌的月光。有人說過,梨花開時春已盡,那應該是指北地,而非江南。江南的花開的早,春來的早。梨花盛開的庭院仿佛落了一層雪,隻是……雪有這樣香軟柔暖嗎?


    不會的。


    古人詩句怎麽說的?梨花院落溶溶月……


    月光照在那一片白茫茫的花樹上麵,真的,那花樹上有一層朦朧的溶溶的光,映的那樹如同幻景,美的那麽不真實。


    夜風吹在臉上,居然並不怎麽涼。


    是了,這裏是江南,金陵是有名的溫風軟水的地方,風當然不是象北方那樣吹麵如割。


    夜風象一隻溫柔的手,花樹被輕輕搖動,花瓣象碎雪一樣無聲的紛紛落下,我屏住了唿吸,舍不得眨眼。


    就象仙境……


    然後,我看到那花樹叢中有個人走出來。


    一身白袍,從容而輕盈的腳步,仿佛在雲中漫步。


    胸口好象突然被什麽重重的擊中,我忽然猛的吸進一口氣,被嗆的咳嗽起來,胸口傷處也被連帶著象是鋸子在那裏來迴拉鋸,痛的眼前紅色和黑色的光影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我站不住,扶著牆慢慢向下滑。


    然後眼前又是一道白影,我沒如預料之中一樣跌倒在地。有隻手臂將我鬆鬆一挽,我身子向後斜仰,靠進一個溫暖的,帶著淡淡花香味兒懷抱中。


    那雙眼睛那麽安詳沉靜,此刻卻帶著明顯的關切與情急,我感覺到他一掌貼在我背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透體而入……


    我來不及去想他怎麽會半夜出現在這裏,又怎麽會這樣突兀的替我運功療傷。


    我全部心神都被那雙眼睛占據了。


    那象是夜下的湖水一樣眼睛,卻映出了那滿院溶溶的月光與雪樣的梨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釵頭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衛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衛風並收藏釵頭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