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年紀不比江公子大多少,這點可以看出來。但是氣勢卻比他沉穩了不是一截半截。他的眉有些淡,但是眼神極銳利,嘴唇有些薄,緊緊抿著。他的長相遠不象賈璉寶玉那樣溫潤鮮豔,但是遠比他們顯得堅實。要說賈寶玉就象他那塊玉,這個男人……象塊石頭。


    我和他照了一個麵,然後微微垂下頭,他從我身邊經過向那邊走,我跟在他身後,大船就是不一樣,特別牢穩,河上有風,水波動蕩,但是大船卻不顯得有什麽晃動。前麵那人說:“夫人小心腳下,六子,把燈籠照過來些。”


    一個燈籠立刻移近了,我微微吃驚,這個拿燈籠的是從哪邊過來的我一點也沒有察覺,看來身上也是個有功夫的。整天悶在賈府裏什麽也看不到,這一出來頓時覺得外麵的水太深,別說丟石頭了,就是砸幾個大活人下去也試不出深淺來。這麽一想更加不安,不知道文秀有沒有什麽事。


    到一扇門前停下,掌燈籠的那人喊:“江爺可在裏頭?”


    “在,”門從裏麵打開,那江公子抓抓頭:“師兄,你怎麽來了?”


    “你們這邊好大動靜,我不來怕我這船也沉了呢。”


    “師兄說哪裏話,啊,王……夫人也來了?你看你看,這深更半夜多不好意思,其實我就是和李兄弟切磋了下手頭功夫,剛才一個沒收住砸了桌子……”


    我往裏一眼沒看到文秀,哪還顧得上聽他說了什麽,一側身就從他身邊進了屋裏,剛張開口想喊文秀,又急急的咽了下去。文秀靠在一邊,臉色有些發白。我搶過去扶著她:“你怎麽樣?沒事吧?”


    “沒事。”文秀微微一笑:“江公子不是中原的武藝,倒象是西邊的路數。”


    “正是正是。”江燮笑嘻嘻的說:“這才叫不打不相識呢,想不到李兄弟生的這麽文秀,手底下真不含糊。”


    生的文秀?我聽著文秀兩個字就覺得象被針紮了一樣,雖然知道他隻是這麽形容一下,但是卻正好說中了文秀的名字,不免讓我們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而且,那個姓江的,看破文秀的身份了嗎?我心裏真有些沒底。老實說沒上船前隻是有些不安,現在上了船卻變成了有些隱隱的恐懼。這些人的來頭太大了,摸不著底。而且今晚的事情實在太叫人費猜疑。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來路?他們……他們到底是想要做什麽事情?


    “夫人,李公子,天不早了,請早些安置吧,有什麽事情等明天天亮之後再辦不遲。小四,你跟我走,大半夜的不睡覺上躥下跳的耍什麽猴戲,嗯?”


    這姓沈的聲音不大,話語裏卻有一種讓人不得不聽從的氣魄,說起來,這或許就叫不怒自威吧?別看江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馬上就縮著肩膀跟他出去了,臨到出門又迴頭扔下一句:“李兄弟,這屋你暫且住著,要是不合意隻管和我說,我把我那間讓給你也成。”


    文秀臉上沒了笑容,冷漠的說:“那可不敢當。”


    他們一路去了,我緊緊抓住她的手低聲問:“你真沒事麽?那姓江是不是欺負你了?”


    “我沒事,鳳姐。”文秀深深的吐了口氣,迴答的聲音也很低:“雖然他拳路重,不過並沒有打實,我沒受什麽傷,隻是一時運勁急了,調息一下就沒事了。他也挨了我一下子,雖然這個人很不客氣,但是他直來直去我倒不怕。我剛才說他是西邊的套路,其實……他的基本功自然還是中原的,隻是他一定在軍中待過,武功裏摻了馬上架式,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以前也看西寧軍中的人動過手,所以才這麽判斷。這姓江的人,恐怕是行伍將門裏出身的。”


    “是麽?”我現在最關心的是文秀的安危,看她說了這些話,臉上的氣色也緩過來了,才稍稍安下一點心。


    “對了,那個陪同你過來的人,是誰?”


    “他說姓沈,”我說:“別的什麽也沒透。他身邊跟隨的人功夫也不錯,別的我看不出來,但是剛才拿燈籠的那個人,起碼輕身功夫就很不差。”


    文秀點了點頭:“沒見他的身手倒是猜不出來。對了,鳳姐姐你就這麽過來了,平兒和巧兒那裏怎麽辦?她們一定更是心慌擔憂了,你快迴去吧,我這裏不礙事。”


    我兩下裏都放不下心,現在有些後悔讓她扮男裝了。但是現在也沒有別人辦法,文秀的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但是平兒和巧姐就不一樣了。我雖然也沒有什麽大本領,可到底是她們的主心骨。


    “那……你自己多當心。”


    “我知道,你快迴去吧。”


    我出了門走了兩步,隻覺得心裏墜著十五隻吊桶。在賈府時隻想快出來,可是卻想不到出來後天地寬是寬了,可是自己一步一步的要走出路來可有多麽的難。


    忽然身後麵有人說:“夫人,夜黑,請當心腳下。”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的時候,那個叫六子的提著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站到了我的身後,恭敬的說:“我們爺命我護送夫人迴去。”


    我定定神,略一點頭:“有勞你了。”


    “夫人客氣,請這邊走。”


    我心裏也有些感覺,雖然很想探明究竟,卻也知道象這個六子一樣的人九成九都是心腹,象賈府那樣的地方都能一把揪出三個人精來,何況是這些人。


    到了房門口,他客氣的說:“我們爺說招待不周,實在抱歉,請夫人海涵。”


    “哪裏,是我們多有打擾,請代我向沈爺致謝。”


    那個人一點頭,躬身退下了。


    我輕輕推開門,平兒原是坐在桌前,急忙迎了上來:“奶奶,那邊沒出什麽事麽?”


    “沒什麽。”我扶著桌子坐了下來,覺得身上的力氣似乎都用的一幹二淨了,連說話也費力。平兒急忙倒了茶給我,壓低了聲音說:“奶奶,這些人的身份咱們猜不透,等天亮咱們就走吧。”


    我輕輕點頭:“你也歇著吧,離天亮還有段時候。”我看看自己懷裏的小金懷表。出來的時候什麽東西都可以不帶這個卻一定是要帶的。


    已經快要淩晨三點了,平兒說:“奶奶也休息一下吧,我守著。”


    我說:“守什麽呢?不用守。”


    人全在別人船上,還有什麽可守的?他們要真有禍心,守不守也不都是一樣麽。


    我真覺得自己太輕率了,這船豈是能說上就上的?當時從賈府出來隻想著少帶人少麻煩,可是現在這個世道雖然是太平世道,卻不是現代那樣的太平,就拿今晚這沉船事件來說,如果真是什麽蝥曲水匪的盯上了我們,要鑿船打劫,我們又有什麽法子?文秀雖然會武藝,可是卻不會水。餘下我們這些根本門都沒出過幾次的女人們,又能有什麽自保之力?


    我迷迷糊糊的躺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睡熟。


    隻不過我心裏湧起一個模糊的疑惑:那江公子,他剛才見我的時候,似乎喊了一個王字……難道是文秀告訴他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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