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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家。”


    我望著身前略帶粗糙的手掌,隻覺視線忽然模糊了起來。


    直到現在,我才察覺到自己強撐的脆弱,與常伴身側、揮之不去的孤獨。


    他說的沒錯,這幅軀殼僅僅是桎梏罷了,而我需要的則是陪伴——真誠的、不易失去的陪伴。


    片刻後,雖無言語,但我顫抖的手已然伸向了靜候許久的男子。


    長風拂過,我觸到了那冰涼的指尖,和掌心交織縱橫的紋路。


    整個過程中,他的視線從未偏移半分,而我亦淪陷在了那深綠的雙眸中,全然未注意到他緩步後退的步伐和愈發清晰的湖麵。


    嘩——


    蒼白的湖水蕩起波紋,侵擾浮於其上的殘骨,無數缺損的肢節互相觸碰、摩擦,仿佛整個世界都隨著男子點入湖中的腳尖而產生了共鳴。


    望著連綿不絕的屍骸,我的心中莫名多了些遲疑。這倒不是出於恐懼,我隻是單純無法將男子口中的烏托邦與眼前這獵奇詭異的場景聯係起來罷了。


    那些選擇加入他們的生物,究竟經曆了什麽?


    “來吧。”


    男子一邊邁向更深處,一邊微微欠身,緊盯著在岸邊猶豫的我,


    “大家都在等著你。”


    話語剛落,他身後的湖麵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平靜,咫尺外濃白液體似乎霎時間有了生命般蠕動、上升,像是孩童手中被肆意玩弄的黏土般形變、扭曲,最後形成數道粗劣粗糙的人形塑像,一同模仿著男子的動作朝我舉起右臂。


    它們半身沒入粘稠的湖水中,蛞蝓般向前挪動,在那還未完全成型的頭部中央緩緩出現了一對模糊的凹陷,筆直的朝著岸邊麵色複雜的我。


    刹那間,我先前的疑問便有了答案,或許這些東西就是曾經通聽信男子最終舍棄了一切的人,難道這也會是我的宿命嗎?


    想著,一股寒意自胃裏蔓延開來,秉持著人類對於未知最原初的恐懼與抗拒,我蹣跚地定住了腳步,


    “我、我還沒準備——”


    “別怕。”


    似乎是捕捉到了自我軀幹傳來的戰栗,男子猛一用勁,死死卡住了我差點抽迴的手腕,接著用一種極其病態的眼神仰視著我。他火熱的目光中除了偏執與壓迫,還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蔑視,那感覺就像存在於傳說中的神明,俯瞰著大地上渺小卑微的信徒。


    “你需要我們。”


    “不,不對......”


    頃刻間,我背脊發涼,冷汗伴隨著急促的唿吸跌至地麵。但等我惶恐的視線掃到男子的臉龐時,卻隻看見了一成不變的僵硬的笑容,和在他嘴角靠近顴骨的位置上,一小片翹起的皮膚。


    “來吧。”


    他輕聲說著,用無法抵抗的力量拉扯著我搖搖欲墜的身軀,


    “在這裏,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平等的、博愛的、寬容的......”


    男子輕晃著腦袋,用自己極具特色的聲音描述著所謂的樂園,而我全部的注意力卻隻集中在他左臉占據了大半的空洞——那些焦黃的表皮就像是壁畫上風幹皺縮的顏料,在以極快的速度崩碎脫落。而在那之下,我卻隻看見了一片黑暗,仿佛他構成的身體的全部,僅僅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蒙皮。


    “......沒有壓迫、爭執、偏見、指責,你會像理解自己一樣理解每一個人,而他們亦會如此......”


    恍然間,我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於是立馬踩住地麵、壓低重心,彎著腰將全部力量集中在被抓得發紅的手腕上,


    “放開我!”


    一邊吼著,我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猛地向後退去,可下一秒,除了快被扯到脫臼的手臂外,白湖的卻幾乎沒遠離半分。


    我驚詫萬分,扭頭看向男子消失了大半的麵孔,可能是因為逐漸缺損的外殼,他那些洗腦似的話語此時已經變做了含混不清的音符,迴蕩於咫尺之遙的湖麵上。


    “靠!放手!”


    來不及發愣,我趕忙收起心神,用空出的右手死死掐著發紫的左腕,一腳踩住男子的胸腔,一腳蹬在岸邊凸起的岩石上,拚命朝後仰去。


    哢哢——


    耳邊響起骨骼摩擦錯位的異響,我能感覺到左手像是失去鏈接般迅速軟了下去,隨之而來的還有閃電般爬滿半邊身子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眼看著即將墜入湖中,和那些人形粘液快要碰到我臉上的手臂,我頓時顧不上喊疼,瘋了似得的左右大幅晃動著上半身,手掌與小臂鏈接處的肌腱也在近乎癲狂的撕扯中發出了痛苦低沉的爆鳴。


    然而可怕的是,不論我作何努力,卻還是無法將自己拉離半步。那片湖,那個“人”,始終保持著緩慢且沉重的速度緩緩逼近,我的理智和勇氣也在這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中被碾做齏粉。


    “絕望”,也成了此時此刻,烙印在我腦海中最深的情緒,是如此熟悉。


    叮——


    突然,就在我前腳即將碰觸到湧動的湖麵時,一聲直擊靈魂的清音從遙遠的靛青色穹頂處湍流般席卷而來。


    須臾之內,我眼前的整個世界都仿佛懸掛於高架之上的絲綢,隨著那股靡靡之音變得卷曲、皺縮。


    白湖、男子,甚至是我自己被擒住的手臂,都像是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蚊蟲般靜止著。每一處皮膚,每一片土地,都包裹在輕微起伏的漣漪內,詭秘中帶著些許迷人的虛幻。


    “......醒醒......”


    模糊渾濁的聲音自頭頂傳出,可我卻連挪動眼球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如同定格在膠片中的影像,呆滯迷惘地等待。


    “快醒醒......”


    那道聲音變得愈發清晰,但我眼中的景物卻像是被揉搓過的報紙般更加扭曲。


    “你快迴來,珞!”


    終於,在現實與幻像交割的漩渦徹底崩碎時,我長吸了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將搖晃的視線集中在了頭頂上方一張帶著憔悴的麵孔上。


    “......瑤?我,我這是在哪兒?”


    半支著軀幹,我無比疲憊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耳邊還殘留著輕微的尖鳴。


    “珞!終於,你終於醒了!”


    女孩稚嫩的麵孔上沾滿了塵土,但依舊難以掩飾其下遍布的興奮與欣喜,在她斜靠著我的右手之間,正捏著一枚玲瓏精巧的淡紫色鈴鐺。


    恍惚中,我緊繃起眼角,努力辨認著周圍的景色,那是無數如同海綿表麵的孔洞,手臂粗細的蒼白長柱密密麻麻堆滿了目力所及的一切。


    而在我和瑤的背後,一道形狀不規則的巨大窗口突兀的出現在樹林般的網絡中,在那之外,則是一片青綠的天穹。


    忽然,靡靡寒意自脊柱底端一路攀至腦髓,我忽然迴想起了不久之前,瑤仍在沉睡之時,那些怪異的畫麵還未輪番上映前,自己旅途的目的地。


    “瑤......告訴我,這是什麽地方。”


    還未從欣喜中迴過神的女孩歪頭注視著我,在她開口的同時,我的心也隨之沉到了穀底,


    “它的眼睛。”


    帶著些許腥甜的空氣闖進鼻腔,我的嘴角不自然的抽搐著,卻未能吐出半個字。


    “珞,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瑗還在等著我們,等著你!我們快來不及了!而且——”


    她頓了頓,有些難以置信的盯著橫躺於自己手心的鈴鐺,顫抖地說道,


    “——逃出這裏的生路,也在那兒!”


    “什麽?!”


    聽到這話,我立馬觸電似得蹦了起來,用一種扭曲且狂熱的表情正對著瑤,


    “你怎麽知道的?!”


    “呃......”


    站在巨骷髏的眼窩內,瑤有些尷尬的迴望了一下白湖的方向,遲疑的迴道,


    “那棵‘樹’......你應該認識吧,在你昏迷的時候,它似乎用了某種方法,讓我看到了一些......東西。”


    說完,她提起鈴鐺放在麵前晃了晃,皺著眉頭補充道,


    “這也是你那個老相好給我的,應該是有讓人心神寧靜的功效吧,總之還蠻有用的。”


    突然,瑤兩眼一轉,直勾勾的盯著我,聲音裏也多了幾分焦躁,


    “不不,以後再給你解釋!我們已經沒多少時間了!要在瑗徹底失去控製前把她救出來!”


    也不等我迴味方才聽到的一大堆信息,瑤順手將鈴鐺塞進風衣的口袋中,接著扯住我的袖口奮力把我向前拽去。


    我一邊踉蹌的跟著她的節奏,一邊抽空問道,


    “那她人現在在哪?”


    “就在你之前看到的位置——這具骷髏的眉心。”


    “所以我們需要先出去是嗎?”


    “沒錯。”


    然而沉吟許久後,我還是沒忍住說道,


    “不過,你究竟是看到了什麽?怎麽就這麽確定能找到出路的?我之前也見過你所謂的那些‘東西’,但那些不是關於——”


    可在我說完前,瑤忽然踮起腳尖,用手輕柔的蓋上了我的嘴唇。


    雖然心中的疑惑並未消失,但體味著自肌膚相接處傳來的涼意,和女孩眼神中的懇求,我還是將鯁在喉嚨的問題全咽了下去。


    “別問.....跟著我。”


    見我平靜下來後,瑤僵硬地抽迴手臂,朝著不遠處一根橫穿而過的白柱走去,呆滯片刻,我也輕咳兩聲,跟上了她的步伐。


    畢竟有些事情,或許等等也不遲吧。


    骷髏內部的構造如同迷宮,無數蒼白的圓柱自各個方向斜插而過,像是被人撒在桌上的一把竹筷,而我們則是在筷子的縫隙間穿梭地螻蟻。


    周圍的景色幾乎從未變過,長達半個小時的攀爬過程中,判斷方位靠的隻有骷髏那顆愈發接近碩大的眼洞。但所幸的是,由於周圍相當密集的柱體,再加上較為穩定的環境,我們的前進也未碰到什麽實質性的阻礙。


    我將視線投向上方幾米處的瑤,這應該是她第四次停下了,盡管周圍嗚咽的風聲從未停歇,但我依舊能捕捉到她那輕微的急促的喘息。


    “歇會吧,瑤。”


    靠在一根較為寬闊的圓柱上,我高聲唿喚道。


    “不,不行,沒,沒時間等了,還得繼續,繼續......”


    斷斷續續的迴應傳來,瑤的身形又開始了移動,隻是看起來更慢,更吃力,說實話有那麽一瞬間,我幾乎都能想象到她一個沒抓穩,失足落下的畫麵了。


    隨著不安的累積,我有些焦慮地喊道,


    “那等到爬出去之後,該怎麽救瑗出來,你有數嗎?”


    話音剛落,瑤猛地定在了原地,接著她撇過臉來,支支吾吾的答道,


    “嗯......應該,應該是有辦法的。”


    我歎了口氣,緊張和擔憂毫無節製的瘋漲著,


    “是嗎,你也不知道嗎。”


    “嗯......”


    或許是為了不讓這份心境感染到瑤,又或許是單純的別無他法,我竟試著擠出了一個微笑,朝著麵色鐵青的女孩說道,


    “沒事,走吧,以那家夥的性格,在見到我們之後自己也會想著法活蹦亂跳地跑出來的。“


    “好,好吧......”


    我不知這番話語對瑤產生了多少影響,但至少她的動作比先前少了幾分搖擺,隻是這份勇氣,到時還能剩下多少呢?


    “靠!”


    我暗罵一聲,狠狠甩了甩腦袋,然後手腳並用,朝著骷髏近在眼前的眼洞邊緣攀去。


    也許是因為煩悶的思緒和枯燥機械的運動,接下來這段路途比之前快了不少,我隻覺得甚至還沒有十分鍾,便已經踏在了骷髏眼眶邊緣堅硬光滑的骨麵上。


    清風徐來,帶著濃鬱的陌生氣息,在廣袤無垠的白湖邊緣,蒼綠的岸堤依稀可見。直到此時,我才發覺到骷髏一直保持著昂頭向上的姿勢,那些粗壯的樹枝已經塞滿了它的每一處骨節。


    “那兒!她在那兒!”


    突然,瑤驚唿道,我隨著她的視線扭過頭去,果然看見了在骷髏宛如平原的額頭中心,一處寶石般的翠綠色結晶內瑗浮動的身影。


    “瑗......”


    我呢喃著,一時竟無法分辨那是否是幻覺。但很快,伴隨著氣管中飛速奔馳的空氣,我終於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雙腳,癡呆似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瑗!”


    水晶折射著朦朧瑰麗的光彩,像是包裹著一團凝固的墨綠色雲霧。而瑗卻如同被困在了時間的縫隙當中,萬千青絲溫柔的流轉於她蜷縮的軀體旁,宛若一件精致絕美的藝術品。


    “瑗!你聽得見嗎?瑗!”


    衝至水晶前,我扯開嗓子唿喊著,可眼前雕塑般的少女卻沒有絲毫反應,她的皮膚表麵包裹著一層不健康的蒼白,曾今嫩葉似翠綠的發絲也多了些許枯黃。


    恍然間,我驀地理解了瑤焦急的理由。


    可就算我們抵達了目的地,憑借這般孱弱的力量,又能改變什麽?又如何去反過來拯救她呢?


    想著,我頓時心急如焚,抄起拳頭便朝著前方砸去。


    “瑗——”


    砰!


    可在拳心與水晶接觸的瞬間,我的慘叫也響徹了整片白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跪在骷髏的額頭上,我全身不住的戰栗,豆大的汗珠下雨般灑在周圍。


    “發生什麽了?剛剛——你的手!”


    就在這時,瑤趕到了附近,驚恐地盯著我耷拉在胸前發黑變形的手掌——在仿佛被火焰炙烤融化的皮膚中,森森白骨隱約可見。


    “靠——”


    緊咬牙關,我將腦袋扭向水晶,幾縷焦痕和幹癟皺縮的血肉仍散發著寥寥白煙,可除此之外,一切與先前並無分別。


    然而或許是錯覺,又或許是高溫導致的光線的折射,瑗的眉梢似乎輕抬了一下。


    但此時此刻,僅僅是這模糊的信號,也就夠了。


    “哼......我就知道,你怎麽會甘願被囚禁在這種地方。”


    自言自語著,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


    “珞!你想幹什麽?!”


    瑤的聲音自耳後傳出,不用迴頭,我都能想象到她臉上是何其精彩的表情。


    說實話,我很能理解她這一路上的不安、焦急、恐慌、掙紮,因為那也是曾無數次出現在我心中的情感,折磨著我,引領著我,用名為“生存”的希望,將我趕至每一個死亡和絕望交織的陷阱,讓我犧牲著他人的未來,隻為等待下一次更加深刻的痛苦。


    可能從一開始,“逃避”,就是拴在我脖頸上的繩索,緩慢收緊,漸漸窒息。


    但這場鬧劇,已經走到了結尾,而我將會承載著抗爭的華美,在落幕前完成最後的表演。


    “瑗!!!”


    大吼一聲!我甩起滴血的右腕,甩在了水晶滾燙粘稠的表麵!


    嘶——————


    頓時,皮肉慘烈的嘶鳴自暴起的煙霧中穿出!密集的水泡一路爬滿了大半條手臂!


    一種自內而外的崩塌在人體脆弱的組織中誕生,龐雜的神經網絡上奔湧著無數細胞臨死前發出的電信號,我皺縮抽搐的腦髓中,隻剩下了令人作嘔的疼痛。


    那種感覺不同於刀刃劃過時的鋒利,或是鈍器擊打時的堅硬,而是一種如同被生命本身所詛咒的、憎惡的痛苦,將你的意誌碾壓、撕碎、銷磨、侵蝕——從指尖接觸到水晶表麵的瞬間,能保持住不昏過去,就已經成了我的勝利。


    “啊啊啊!!”


    我死命咬住舌尖,濃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爆開,靠著最後一分理智,我朝前半步,將水晶中僅剩骨架的手掌狠狠向著更深處塞去。


    半寸,一寸,五寸,十寸......


    不用多久,視力就在海量的陣痛中失去勇武之地,偌大的世界中,我隻能聽見瑤輕微的啜泣,和骨骼穿出血肉,向前摸索時發出的噪音。


    但不知為何,體味著身體上的痛苦,我的靈魂卻從未有過這般澄澈、輕鬆。


    仿佛那些無形的罪孽,都隨著水晶中的皮肉消失殆盡,在我的意識中,僅存著唯一的信念——帶她出來,然後活下去。


    “額啊——”


    嘶吼變得喑啞,動作也變為了單純的抽搐,這趟單程的列車,也駛向了終點,隻需要最後一點努力,最後一點付出,在我閉上雙眼跪在地上之前,最後,最後......


    唰!


    幾乎是碰到瑗的瞬間,她緊閉的雙目猛然睜了開來!接著,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她閃電般迴過頭,看向了在一旁,麵帶微笑的我。


    雖然我想象不出瑗眼中我此時狼狽的姿態,也想象不出自己此時的笑容是多麽扭曲可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臉上夾雜著悲切的歡喜,不像是裝出來的。


    然後,在青白環伺的輝光中,她抓住了我的手。


    “瑤!拉!”


    無需多言,我便感覺到腰際攀上了一雙嬌小有力的臂膀,帶著所剩無幾的氣力,和女孩近乎粗暴的拉扯,瑗開始朝著水晶邊緣緩慢移動。


    在這過程中,她的雙眼始終未曾在我身上離開半分,那帶著淚花的複雜目光,像是烙鐵一般深深紮在了我的記憶中,永遠無法抹消。


    “唿啊——”


    隨著瑗大半身軀的穿出,我也終於忍不住跌在了地上,像是冬日街道旁曬太陽的老頭般看著她有些不雅的爬離水晶的桎梏。


    隻是這幅陶冶情操的畫麵,比想象中昂貴了不少。


    “珞!珞!”


    在我兩眼發黑,即將徹底向後倒去時,一隻熟悉的手掌,也適時托住了我沉重的頭顱。


    “嗬,嗬嗬......你真是,真是太.......太任性了。”


    “噗——”


    聽見我半死不活的說教,瑗竟然在縱橫的淚水中笑出了聲。忽然,在看到這幅真切動人的笑容後,我又覺得一條手臂的代價好像也還能接受。


    “喂!你倆別調情了!快退開!”


    就在氣氛醞釀的恰到好處時,一陣不甚和諧的疾唿卻響了起來,尋聲望去,隻見瑤正捏著從樹人那兒得到的鈴鐺,躍躍欲試的正對著比她搞出大半截的青綠色水晶。


    看著女孩胸有成竹的模樣,瑗和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忙攙扶著躲到了不遠處。


    “哼!要是它說的沒錯的話......”


    嘟囔著,瑤猛地甩起胳膊,將手中淡紫色的鈴鐺狠狠扔了出去!


    在與水晶接觸的刹那,鈴鐺便迅速縮小,瓦解為了無數極其細碎的粉末,而與此同時,水晶內部也像是翻滾的開水般沸騰著,連帶著幾股青紫的洪流,接本來潔淨無暇的晶體染成了肮髒模糊的顏色。


    嗷嗷嗷——


    幾乎是異變產生的瞬間,骷髏洪亮的嘶吼也炸雷般響了起來!站在它寬闊的額頭上,我們三人也差點被震了下去!


    “靠!這tm是怎麽了?!”


    剛穩住身形,我連忙扭頭瞅向不遠處半俯在地的瑤,但她卻似乎並不意外,一抬手,指向了身前渾濁的水晶,


    “快快快看!出口!出口就在這兒!”


    順著瑤的指引,我和瑗不約而同的轉過視線,望著色彩、形狀已與方才大相徑庭的水晶——在先前鈴鐺投入的位置,成片晶體詭異地陷進內部,像是有位技藝高深的雕塑家掏空了大半水晶,接著在它的內部用嫻熟的手法刻出了一扇......門。


    頓時,我們三人麵麵相覷,大腦中的所有思緒和情感全都空白一片。


    幾秒過後,不隻是誰第一個起頭,發出了幾聲憋悶壓抑的笑聲,繼而這種仿佛病態的狂喜就如傳染病一樣,席卷了在場的每個人,我們像是從來未笑過似得,甚至都顧不上傷痕帶來的疼痛,癡呆似滾作一團。


    “哈哈哈哈!!!!終於,終於啊!!!”


    用唯一的手擦著眼淚,我跪坐在地,出神的觀察著那扇門上的每一處細節,每一道紋飾,宛若在欣賞著一位身子綽約的女子。


    可惜還未等我平息情緒,摻雜著詛咒的怒號便從骷髏最終噴湧而出!那些纏繞它周身的樹幹竟被生生震斷了數根!


    “叛徒!!!全是叛徒!!!篡取森林的給養,偷竊本屬於我們的安寧!!!你們!!!都得死!!!!!!”


    突然!骷髏像是失去了控製,隨著藤蔓樹枝在重壓下劈啪作響的爆裂聲,它的整個麵部開始朝下緩緩傾斜!一時間塵土、碎石、枯枝全都像下餃子一般朝著百尺外的白湖墜落而去!


    “瑗、瑤!快走!”


    言罷,我隻覺得臂彎下多了股磅礴巨力,裹挾著我,衝向了那道緊閉的門扉!


    在這最後的關頭,我們絕不可能還有任何遲疑,一唿一吸間,便抵達了水晶的邊沿。


    最先握住把手的是瑤,伴隨著門鎖清脆的哢噠聲,一束聖潔的白芒自門縫後滿溢而出,如高懸於天際的旭日般照耀著整個世界。


    遮著燦爛奪目的輝光,我依稀看見瑤短暫地迴了下頭,接著便義無反顧的踏入了彌漫的純白中。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拚命搏動著,那是一種對生的渴望,一種最為純粹的追求,在品嚐過遍體鱗傷的滋味後,來之不易的希望便顯得更加虛幻。


    “瑗,到我們了......”


    砸了砸嘴,我一邊朝前邁步,一邊扯了下站在身後的少女。


    可這次,她沒有跟上來。


    “瑗?怎麽了?”


    我驚恐的迴過頭去,一股強烈的不安淹沒了目力所及的一切。


    然而她卻微笑著,神情帶著說不出的釋然。


    “珞,我不能走。”


    “為什麽?!憑什麽??!”


    我瘋了似得扭過身軀,隻剩骨節的右臂被甩的哢哢作響。


    “因為玦,他答應過會來找我的,這是我們之間的承諾。”


    那個名字就像是燒紅的鐵絲般纏住了我的肺葉,每一口唿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


    “可是那隻是、隻是一個謊言啊!而且就算是以他的性格也絕不可能來的啊!瑗!不行!你不能這樣!為了我!為了你自己!你tm今天必須得跟我走!你聽見了嗎?!瑗!!!”


    麵對我的歇斯底裏,少女隻是微笑,靜靜聽著我的唿喊變作嘶吼,嘶吼變作哭嚎,直到再也分不清每個字節,變成用聲音訴說的執念。


    背對著光芒,她忽然靠近,薄唇輕貼住我的額頭,用極其細微的聲音低語道,


    “珞,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接著,巨大的力量自胸口傳來,隻消她的一推,我便跌進了名為“失去”的深淵。


    ......運行次數:1


    ......運行副本:孤村9580


    ......運行偏差:56%


    ......運行框架:完整


    ......程序a:異常


    ......程序b:正常


    ......程序c:正常


    ......主控:異常


    ......數據上傳至雲端


    ......備份完成


    ......重置所有異常項


    ......重置完成


    又是熟悉的字符,又是單調且毫無感情的聲音,迷茫中我強頂著倦意,隻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幾個字,


    “......任務失敗......解鎖世界線‘自然失調’......”


    然後,又是那深入靈魂的無力感,和下一堆意義不明的指令,


    ......運行次數:2


    ......代入副本:古堡8574


    ......啟動所有程序


    ......打開所有觀眾頻道


    .


    .


    .


    .


    .


    .


    ......喚醒主控


    “喝——”


    悲哀的空氣,是何等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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