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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在鈴鐺光滑潔淨的外殼上,世界被歪曲做了怪異詭譎的畫麵。


    我緊盯著自己畸形的倒影,一邊伸手,一邊迷惑的問道,


    “這是什麽?”


    “不知道,你照做就是了。”


    說話間,僅有小半個拇指長短的鈴鐺已被我拎在了半空。注視著這枚雖然精巧但卻過分樸實的工藝品,我不禁下意識輕晃了幾下。


    “嗯?”


    然而,周圍並未響起與之相配的清音,鈴鐺就像是壞了一般,仍舊默默反射著溫和的陽光。


    “呃......”


    我不知道這情況是否是源於自己的原因,隻好一臉尬笑的望著同樣疑惑的瑗。


    就在我倆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之時,樹人卻緩緩支起從樹冠中探出的手掌,哢嚓一聲,掰下了一根幹枯的木棍。接著從容不迫地漫步至我麵前,用那截焦黃的枝條,輕輕敲了一下鈴鐺表麵。


    盯————


    隨著金屬與木材的碰撞,一道純粹至極的聲響倏然傳出,直直插進了我的大腦深處,我甚至感覺連靈魂都被這仿佛來自遙遠仙界的靡靡之音徹底的洗滌了一番。


    鈴鐺震顫了許久,待到嫋嫋的嗡鳴消散後,我才恍然想起在根須構成的森林裏所聽到的,似乎也是這種帶有催眠效果的音調。


    瞬間,我幾乎都可以看到當時的畫麵——在與世隔絕的孤塔外,一株鮮嫩翠綠的幼樹頂端掛著顆在陽光下閃爍的銀白色鈴鐺,微風拂過,卷起無數波瀾細碎的枝葉,裹挾著攝人心魄的婉轉音符潮水般漫過空寂的城市。


    作為唯一的幸存者,它又是什麽心情呢?


    可惜僅僅是兩個異族,勉強捕捉到了這份無處安放的感情,而它的所思所想,永遠也隻能是迴蕩在岩壁洞穴內幾縷無足輕重的歎息罷了。


    “喂,別發呆了。”


    說著,瑗拍了下我的右肩,而我順著她的聲音望去時,卻發現在她的另一隻手中還握著一個相同樣式的金黃色鈴鐺。


    “嗯?這個嗎?”


    或許是發現了我輕挑的眉梢,她興趣盎然的向我解釋道,


    “到時候,你、我還有它,要按照順序依次搖響,首先是我,再是你,最後是它。嗯......應該算是某種儀式吧。”


    看著瑗煞有介事的神情,我卻越聽越糊塗,足足一分多鍾後,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般問道,


    “嘶——話說你怎麽懂這麽多啊?這也是你從什麽‘前世’‘後世’裏看到的嗎?”


    “怎麽可能?!”


    瑗的吃驚不像是裝的,她插起腰,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瞪著我,


    “這事在你還昏迷的時候我們就商量好了。”


    “商......量?它還會說話?”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難以描述的畫麵,我頗有些迷茫的感歎道。


    麵對我的質疑,瑗卻聳著肩兩手一攤,反而了擺出一副震驚的樣子,


    “你想什麽呢?當然是靠文字交流了,再說了它也沒嘴啊!”


    聽罷,我迴頭看向一邊愜意地搖晃著枝幹的樹人,頓時想趕緊結束這無謂的爭執,畢竟關於那剛才一晃而過的幻境,我還有許多疑惑等著它來解答呢。


    “算了算了。”


    我擺著手,有些無奈的說道,


    “那你最起碼告訴我,這所謂的‘儀式’究竟有什麽作用啊。”


    然而瑗卻像是突然失了智似得迴答道,


    “不知道啊,你問這個幹嘛?”


    “我靠,你——”


    巨大的崩潰湧上心頭,我能感覺到自己臉部的肌肉痛苦的擰成了一團。可在我捋清楚方才發生的一係列變故前,瑗卻搶先一步喊道,


    “喂!你那什麽表情啊?!別忘了這件事結束後,你還欠著我一個答複!”


    “哈?什麽——”


    話到一半,蟄伏的記憶便立刻劃開了我的頭顱,將從白湖岸邊到現在的經曆一股腦倒了進去。


    是啊,被這裏的氛圍所感染,我幾乎都快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瑤,她還在等等著我。


    不論出於逃避,還是單純的健忘,懸於我頭頂的倒計時卻從未停過。


    我明白瑗想知道什麽,而且她說的沒錯,也該為這毫無意義的謊言畫上句了。


    “好。”


    我捏緊了手中沾染著體溫的鈴鐺,抬頭直勾勾的盯著瑗雪白的麵頰,


    “等這一切結束,我就告訴你!一切!”


    獨自漫步於寬闊的街道,不僅難以得到身心解放的快感,反而會逼出身體內潛藏的警惕與忐忑,將本就神秘的畫卷塗上更加迷蒙的色彩。


    長風掛過,泥沙肆意地打在腳腕。


    懷揣著惴惴不安的心髒我忽然有些憂慮,於是便放慢腳步,在四下靜謐的樓宇間迴過頭,望向了殘塔所在的位置。


    “唉——”


    我輕歎了口氣,已遠在天邊的陌生塔樓並不能給予旅人安慰,隻有彌漫在空氣中的疏離感,才是此刻最真切的毒藥。


    寂靜無人時,想象便會重新占據理性主導的肉體。


    體味著胸口難以壓抑的焦慮,我重新快步朝著瑗告知的目的地走去,企圖用單純的運動來驅散愈加怪異的思緒。


    可所謂欲速則不達,越是這樣,我便越無法忽視自己腦海中紛雜的念頭,剛才在瑗麵前一時興起的勇氣已然消磨殆盡,現在隻剩下了煩躁與後悔。


    “靠,待會該怎麽說啊......”


    自言自語的毛病再次發作,我邊咬著指甲後側豎起的肉刺,邊皺著眉頭呢喃著。


    然而良久過後,我隻覺得那些理應說出的話語仿佛都長出了尖刺,再也無法從口中輕易脫出。


    “自己造的孽啊.....”


    感慨著,我又想起幻覺中被樹人揭示的一角,難道那個枯瘦的身影就是曾經的我嗎?難道我是因為某種原因選擇了......自殺,嗎?那我為什麽我又會在這兒?還是說這裏其實是地獄,我正在償還自己的報應?


    “啊啊啊啊,什麽玩意兒啊?!”


    混亂的大腦傳出陣陣刺痛,我大叫著,踢飛了路上一片破碎的陶瓦,


    “嘖,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發泄不能解決問題,冷靜下來後,我重新陷入了糾結。


    如果要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的話,成本實在是太高了,很難保證瑗不會一氣之下破罐子破摔,但以我的能力和口才又斷然做不到十全十美,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我機械的跨著步子,同時腦海內仍在不停嚐試著所有潛在的可能性。


    “嗯?”


    驀然,一塊空地赫然出現在了環伺的樓宇間,就像是海麵上漂浮的孤島,突兀之餘勾引著人類與生俱來的好奇。


    而此地,亦是我旅程的終點。


    “到了啊,這麽快。”


    說著,我從口袋中摸出鈴鐺和樹人交付的一段樹枝,緩緩來到空地中央。


    越是靠近城市邊緣,建築的群落越就越發密集、寒酸,透過已然十分暗淡光線,我仔細端詳著周身傴僂的土黃色矮房,心中莫名多了些荒涼的味道。


    可能當年樹人的族類依舊存在時,這裏還是生機勃勃的景象吧。


    我的目光掃過一扇扇空洞漆黑的窗欞、半掩的門扉,街角有著肮髒汙濁的痕跡,塗抹於牆壁的顏料早已脫落。


    帶著不知名的衝動,我閉起雙眼,試圖在幻想中重建這座昔日輝煌的都市。


    但許久過去,充斥於耳畔的依舊是唿嘯的疾風。


    我再次撐開發酸的眼瞼,頓覺得悵然若失。


    畢竟它與我還是太遠了,太陌生了。


    我沒有這個資格。


    叮鈴——叮————


    突然,輕靈的韻律自遠方飄來。


    “瑗?她也到了嗎?”


    我不敢怠慢,趕忙撚起鈴鐺的頂端,用纖細的枝條輕敲了一下鈴鐺的底端微微翹起的邊沿。


    叮————


    又是一聲,波濤般衝刷走所有雜念,為疲憊的靈魂獻上短暫的安寧。


    我眯起雙眼,全身肌肉都在縹緲的音韻內放鬆到了極致。


    恍惚中,似乎有成片的樹葉在隨風搖曳,像是包裹薇蕨的林海,像是浮雲內滑落的雨點。


    叮——叮————叮——————


    緊接著,殘塔處,三聲悠揚的清鳴。


    每一次都更加純淨,更加孤寂。


    霎時,天地間僅殘存著嫋嫋餘音,迴蕩,蔓延,層疊,消融,最後潛藏進迷幻與現實的邊界,如同從未來過。


    不知不覺,我的嘴角彎出了一抹微笑。


    “吱——”


    在意識歸來前,一陣輕細的摩擦聲響起,那是陳舊的木門特有的符號。


    我疑惑地睜開眼,旋即便在巨大的震撼中逐漸無法自拔。


    生命。


    那些逝去的生命都迴來了。


    視線中的所有角度,所有方寸,全都覆蓋著盎然的綠意。


    陽光從未如此充盈,照耀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巨大的樹冠穿行於樓宇後的每條街巷,幾株幼苗躡手躡腳的摘著屋簷下沉甸甸的果實。天穹之下,五彩斑斕的鳥雀畫出優美的弧線,廣袤無垠的草坪上長滿了鮮豔的花朵。


    而每顆不論高低的樹人手中,都捏著一顆顏色、樣式各異的鈴鐺。


    終於,被托在半空的幼苗終於摸到了橙黃的果實,被彌漫的光輝所籠罩,它興奮的高舉起手中淡紫色的鈴鐺,全身的枝條都在輕微地顫動。


    接著,畫麵消失了。


    我還是沒聽到下一聲鈴音。


    眨眼過後,隻有龜裂焦黃的土地。


    “怎麽——”


    猝然,難以言表的孤獨噴湧而出,我像是瘋了一樣衝出空地,跑到先前看見的街道之上。


    然而左右,再沒了那亦幻亦真的景象,無邊的塵埃被寒風送至半空,失去支撐後,再搖晃著落迴地麵。


    我大口喘著粗氣,可胸腔依舊憋的難受。


    從城市邊緣到殘塔的這段路,我是全程狂奔下來的。


    我渴望一個解釋,一個迴應,曾經生機洋溢的城市,為何變成了如今的滄桑?那高塔之上的閃光,究竟是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們做這些?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些畫麵?


    “咳!嗬——”


    在距離塔樓幾百米的位置,我慢慢定住了腳步,而右側不遠處,是瑗同樣急切的身影。


    “你!你也——”


    聽見她的問詢後我掙紮著點了點頭,繼而抬起手臂,指向了塔底唯一的一片翠綠。


    不需多說,瑗立刻心領神會,在她的注視下,我也拚勁全力跑了起來。


    短短的路途,轉瞬及至。


    “喂!剛才,剛才那些——”


    未等氣息喘勻,我便扯著嗓子朝幾步開外的樹人喊道。


    但話道一半,就失去了繼續的理由。


    樹人依然紋絲不動,無數蜷曲的根須,此時也紮進了泥土當中。


    我心裏一沉,踉蹌的定在了原地。


    雖然眼中仍然是熟悉的顏色、結構,可我卻能感受到,它拋棄了某些至關重要的部分。


    “喂?怎麽迴事?你沒聽見嗎?”


    瑗似乎還沒察覺,她幾步便竄到了半身高的幼樹邊,伸手搖晃著它還不及手腕粗細的枝椏。


    刺眼的陽光下,脫落的葉片水彩般潑灑在地,像極了一副出自大師之手的驚世畫作,可這畫卷的主角,隻是株單純的綠樹。


    猝然,樹冠間反射出一線光芒,我抬眼望去,那是枚淡紫色的鈴鐺。


    “喂!你怎麽不動了?為什麽要待在這兒?你在等什麽啊?啊?!”


    瑗的聲調開始走樣,字詞間夾雜著明顯的哭腔。


    “瑗。”


    輕喊著,我死死注視著少女遍布血絲的眼眸。


    我知道這會有多殘忍,但已經沒機會再等了。


    現在,我需要利用她的悲傷,將之轉變為對我的恨意,和前進的動力。


    我笑著開口,心情從未如此釋然,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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