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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總是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堅信自己是重要的,有實力改變的,腦海中全是關於未來美好的景象與虛幻飄渺的滿足感,而那份充斥於內心的情感又是如此真實,以至於讓人經常忘了對於世界而言,一切都隻是過客。


    我無助的望著怪人的方向,視線卻僅僅停留在我們之間的空氣上,自他迴答良久,我仍不知作何反應。


    “呃......你還好嗎?”


    忽然,怪人拽著木椅向前挪了挪,略有關切的問道。


    “嗯?什麽?沒,沒事,我隻是有點......算了。”


    我心中五味雜陳,疑惑與悲哀相互交錯,飄搖於更加遼闊的迷茫,不論是對玦,還是這個世界,甚至是我自己,都是相同的、無根的迷茫。


    說到底,連平安的活下去我都做不到,想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咳咳,看你這樣子難不成......也認識他嗎?”


    我抬起頭,卻看見怪人正用兩隻肥大的手掌扒住斷裂的扶手,顫顫巍巍擺出將要一躍而起的架勢。


    “隻能說是見過吧,完全談不上認識。”


    我老老實實的描述著自己與玦的關係,不過省略了被他威脅的那部分。


    可怪人聽完後,神態反而比之前淩亂了不少,它俯下身子,眯著眼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我盯著它藏於各種溝壑內血紅的雙眼,下意識的向後躲了躲,這忽而縮短的距離開始令我感到不適,


    “怎,怎麽了?”


    我輕聲問道。


    怪人則不顧我緊張的神色和些許尖銳的聲音,緊跟著說,


    “那,那他有提到過我嗎?或者是這個地方?”


    我仔細迴想了一番後慎重的搖了搖頭,


    “沒有。”


    “不可能!!!”


    突然,怪人大吼一聲!猛的一用力跳到地上,碩大的手掌眼看著就要朝我的肩膀伸去!


    雖然我還沒搞明白他到底在激動什麽,但眼瞅著這麽一個畸形醜陋的生物直衝而來,還是大吃一驚,接著條件反射般倒躥上床,背靠牆麵死死瞪著床緣處的怪人。


    就在我見鬼似逃開的刹那,怪人也發覺到自己的失態,它就像是斷線一樣呆呆地釘在原地,微張著嘴,兩條抬了一半的胳膊雕塑般卡在空中。


    自上而下,我認不出怪人的表情,但仍能從指縫後看出它的眼神正從震撼逐漸變得黯淡無光。


    半響,怪人臉上的腫塊隨肌肉不自然的抽搐了幾下,它沒說什麽,壯碩的身軀佝僂的如同風中殘燭的。在微妙的沉默中,它一邊注視著我,一邊緩緩朝後退去,最後像是徹底泄了氣一樣重重跌坐迴椅上。


    然而滑稽的是,不知苦苦支撐了多久的木椅竟在此時再也承載不了怪人的重量,哢嚓一聲斷裂成了幾塊。當然,還沒坐穩的怪人也以扭曲的姿態應聲摔在了地上,發出沉悶且巨大的響聲。


    “咳——”


    一聲悶哼後怪人很快的止住了嘴,不知是因為難堪還是單純的脫力,它就這樣斜趴在地上,低頭喃喃著,


    “求求你……別害怕。”


    害怕,什麽?


    就在此刻,我認識到了自己卑劣的一麵。


    我的內心開始掙紮,靈魂深處一個聲音刺耳的響起,這段時間,我的恐懼究竟從何而來?是它讓人作嘔的外貌嗎?隻能說是不過分。假如我僅僅是個路人,見到這樣猙獰可怖的怪物肯定是要慌忙躲開的,可現實是這個所謂的怪物救了我一命,不論有什麽客觀因素,我都不應像現在這樣,用驚慌與嫌惡的眼神不加掩飾的注視著它。


    於是,像個小醜一樣,我在肮髒雜亂的屋舍內表演著無人欣賞的默劇。愧疚、無奈輪番爬上臉龐,我嚐試著彎下腰去表達歉意,亦或是開口辯解,但可惜直到怪人從地上爬著背靠在牆麵之前,我都沒有任何動作,可能連我現在糾結局促的表情,對它也是另一種侮辱吧。


    “對不起。”


    這聲道歉竟是從怪人口中說出的,它用手扶著額頭,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我忘記自己是什麽樣子了。”


    窗外凝固的白光碾壓著它每一寸灰綠的皮膚,頸部融化般的表皮下蜿蜒的血管清晰可見。


    “他答應過會治好我的。”


    短暫的沉默後,與其說是傾訴,倒不如說是抱怨,怪人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述起多年前發生在它身上的故事:


    “我是個異類,徹頭徹尾的異類。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人,是巡林的老先生在叢林深處撿到我,偷偷養大的。盡管他對我並沒有多好,但好歹也是有了倚靠,再說這也不怪他,畢竟那段時間鬧饑荒,雖然周圍都是成片的植物,但無一例外都有劇毒。”


    它輕哼一聲,自嘲般勉強露出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當然,其中不包括我。他們吃了會死的東西,我不會;他們懼怕的東西我完全沒有感覺。當老先生眼睜睜看著我吃掉門口的藤蔓時,我感覺的到,他的眼神變了,像是看見寶藏一樣,連口水都快留下來了,隻是當時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那麽高興,還坐在地上傻乎乎的笑。”


    說著,怪人忽然停了下來,滿眼都是無法形容的哀傷,沉浸許久後他才繼續講道,


    “於是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吃過別的東西,擺在我麵前的不是帶著尖刺的樹葉,就是鋸齒般的雜草——這些都是他辛苦帶迴來的,他從沒允許我獨自出去過。可是每次我大口吞咽的時候,他都會微笑著坐在一旁,和藹的望著我,像是在鼓勵說,再吃一點!多吃一點!沒事的,反正都是些沒用的野草!我當然也很開心,能填飽肚子,還能讓他滿足,有什麽不好的呢?隻是,食入的毒素積累太多,還是會有反應。


    有一天夜裏,或許已經是很久之後了,我記不清了。我隻知道自己是被疼醒的,臉上像是要被撕開一樣。我怕極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去找老先生,可他當時睡得很熟,我怎麽都叫不醒他。於是就蜷縮在他旁邊,時間一長,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它顫抖著把雙手舉到眼前,語氣陡然一變,


    “他是被嚇醒的。我感覺自己被重重的打到了地上,睜開眼後,就看見老先生舉著鐵鍬,像是見到怪物一樣看著我。究竟是怎麽迴事?到底發生什麽了?我一開始還不懂,直到我順著他的視線,摸到了自己的臉。”


    怪人絕望的半張著嘴看向我,它沒敢繼續說下去,但我大概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就在我拚命想要擠出些安慰的話時,它突然笑了,淒厲的笑聲迴蕩著狹窄的矮房內讓我的後背止不住發寒,


    “哈哈!就是這樣的表情!你知道我是怎麽讓他認出我是誰的嗎?沒錯,就是用我唯一會做的事情——吃草!他也一下就明白了,因為再也沒有人有這種能力了。不得不說,在之後老先生確實掙紮了很久,可笑的是我還以為他是在想要不要帶我去找村裏的醫生,我還安慰他說沒事的,可能過幾天就好了,沒必要浪費錢。”


    怪人痛苦的搖了搖腦袋,理性所築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他為什麽要養著我。不是因為善良,或者可憐我,而是因為……饑荒。”


    它癡呆似的大聲叫嚷了起來,


    “我就是一頭牲口啊!不會浪費糧食隻長肉的牲口啊!可能是覺得我已經長的夠壯了,或者害怕再等下去就吃不了了,這次他再也沒收力,掄起鏟子就拍了過來!第一下我躲開了,可是第二下第三下,都結結實實的敲到了我身上,每一擊都是直衝要害,每一次都想直接要了我的命!不過萬幸的是,我真是個怪物。”


    怪人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身脂肪和肌肉比例嚴重不均的軀幹佇立在屋舍中央,


    “先生的確老了,很快就沒力氣了。我躺在他邊上,雖然被打了個半死,但還算吊著一口氣。趁他放鬆警惕走過來檢查我有沒有斷氣的時候,我一下蹦了起來!伸手搶過了鐵鍬!老先生被驚的不輕,慘叫著跌到了地上,甚至連逃都做不到!然後我就把鐵鍬慢慢的,慢慢的舉過頭頂,接著一下!!!”


    怪人說著,兩手也做著同樣的動作兇狠地劃過空氣,我咽了咽口水,雙腿有些發軟。


    “唉……那又怎麽可能呢。”


    就在我以為接下來是什麽慘不忍睹的畫麵時,怪人卻緩緩垂下雙手,無力的吊在身體兩側,雙眼空洞的望著腳尖不遠處的地麵,仿佛那裏坐著的就是當年的老者。


    “我隻是把鐵鍬折斷,然後頭也不迴的跑了。”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哀歎,它忽然抽了抽鼻子,漫不經心的說道,


    “晚上的叢林真黑啊。”


    說完這句話,怪人便盤腿重新坐到了地上,我也順勢端溜在了床邊。


    “過了多久呢?我得好好想想,一個茂葉季過去了,接著是一個枯葉季,然後又是一個茂葉季,這次我囤了點糧食,所以下個枯葉季就不怎麽餓肚子了。就這麽,叢林的天空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我也一天天越來越壯實,越來越……醜陋。”


    突然,它轉過頭衝著我問道,


    “你知道什麽是最難熬的嗎?”


    也不等我迴答,怪人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


    “是孤獨。如果我一直是這樣生活的也好啊,但從來都沒有如果。開始的幾個季度,我還會偷偷溜過去看看老先生,他今天又沒糧食吃了?或者發現新的空地去村裏匯報了?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我們還是一家人,什麽都沒變過。可是我知道這隻是自我安慰罷了,因為這麽長時間,老先生從來沒唿喚過我的名字,一次也沒有。


    我很迷茫,找不到自己活著的理由。應該像野獸一樣拋棄作為‘人’的那部分嗎?還是說我已經拋棄了。”


    它坐直身子,正視著我,


    “於是我做了個決定。既然大家都當我隻是個口糧,那就當個口糧好了!至少也比這樣苟且偷生要好,至少再讓我看到他們見到我時真心的笑容,哪怕就一會,我也能滿足了。”


    怪人的腰突然又彎了下去,


    “啊,但是我太笨了,忘了自己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或許就是那天,被村裏的人追著逃出來的時候,我真的成了‘怪物’吧,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跑在第一個的就是陪了我那麽久的老先生,更諷刺的是他手裏還拎著當年我掰斷的半截鐵鍬。”


    它癡癡的笑了,我出神的望著怪人的背影,聽不出這笑聲中究竟是什麽滋味。


    “或許……我會一直是個人人喊打的怪物……”


    可怪人猛的話鋒一轉,指向了一個我從沒想到的方向,


    “直到他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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