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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林府依舊燈火通明。滿屋子的大夫都拘在林非灼屋子裏頭,從下午到現在一個都沒能離開。林非灼的胳膊到底是沒能保住,即使不截斷,往後也隻是個擺設了。現下大夫也隻是在忙著給他退燒,將命保住罷了。


    一堆人圍在床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忙的亂糟糟的,一個大夫趁著林昌此時不在,借口去茅房,出了屋子,一時少了個人,倒也沒人在意。雖說這些大夫被留在林府不能出去,可府內卻沒有刻意管製他們,畢竟門口家丁守著,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逃不出去。故此那人借著月色,在府裏七拐八拐,便到了廚房外。


    那大夫像是很熟悉林府,不僅沒走錯,一路過來還避開了家中的下人,沒被發現。那大夫藏在樹下陰影處,加之他穿著暗色衫子,倒也隱蔽的很。隻見他張嘴學了幾聲貓叫,不多時廚房便出來了一個中年婦人。


    婦人站在門口神色鬼祟,四處打量了一番,瞧著沒人才腳步匆匆朝著樹下走來。大夫站在暗處,到是先看清了婦人的相貌,當即也不再躲藏,直接從樹後走出來。


    “情況如何?”那婦人顯然是認識他的,先開了口。


    “林非灼的胳膊廢了,你趕緊將消息給老爺遞過去。”


    “好。”


    二人說完,便各自離開。那大夫就是周老爺派來林府打聽消息的。林非灼當日在永春班被人帶走的消息不難查探,加之林昌去司令府走動,又接二連三去閔行路白府拜訪,早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了。周老爺能派人打探也不稀奇。


    那婦人是周府管家的媳婦兒,早在林、周兩家結親之時便被悄悄安排進了林府,原本是為了將來留個畫眉做心腹的,沒想到現在就派上用場了。那大夫現下不能出府報信,可那婦人卻可以,故此周老爺當夜便得了信兒。


    ————————


    周府


    “父親,這可怎麽辦?女兒下個月便要同林非灼成親了!”畫眉原是陪著周老爺在書房下棋,那婦人迴來報信時,周老爺倒也沒避開她。


    “慌什麽!林昌現在比我們還急,我們等著他找上門來再說。”周老爺同林昌也打了半輩子交道了,不說是摯友,可到底還是了解他幾分的。


    如今林家式微,林昌應該急著找盟友渡過難關才是,周家便是眼下最佳人選,不出意外的話,林昌今日就會登門拜訪,到時候究竟是退婚還是結為姻親,就要看林家的誠意了。當然這話周老爺不會跟畫眉說。


    畫眉瞧著父親胸有成竹的模樣,當下也安定幾分,可心裏到底是起了別的心思。這幾日她也知道了,林家怕是不成了,她不打算將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父親身上,她得自己謀出路才是!


    ——————————


    白府


    章薤白喝了藥,昏睡了一下午,夜裏才醒過來。白予一原是在床邊守著的,可這幾日他為著章薤白夜裏幾乎沒合眼,到底捱不住困意,睡過去了。


    章薤白甫一醒來還有些迷糊,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他強撐著起身,目光四處轉了一圈,直到沒有發現和光的身影,一室寂靜被章薤白尖利的叫喊猛然打破。


    “和光!”


    “和光!你在哪兒!


    “我的和光!”


    章薤白顧不得胸前傷口撕裂的劇痛,掙紮著直接從床上跌下來,好在白予一被他的動靜吵醒,及時伸手接住了他。


    “小白,別怕!”白予一將人重新放迴床上,章薤白卻是發了瘋似的掙紮,嘴裏念叨著和光的名字,根本聽不進去別人的話,赤著的雙腳使勁在地上蹬踹,想要掙脫出去,去找和光,全然不顧胸口的傷。


    “小白,她被我安置在小佛堂了,我帶你去見她!”白予一將人緊緊錮住,防止他再次傷害自己,嘴上還哄著章薤白,安撫他的失控的情緒。


    果然,章薤白聽了白予一的話,慢慢停了掙紮,四肢癱軟在白予一懷裏,隻是輕聲哀求著白予一:


    “帶我去見她,求你。”嗓音還帶著尖聲吼叫過後的嘶啞,語氣冷淡——不是漠不關心的冷淡,而是萬念俱灰的冷淡。


    “好。”白予一沉聲應了,將人裹上被子,一把抱起,朝著小佛堂走去。


    白予一不信佛,這處佛堂是這宅子的前主人建造的,白予一將宅子買過來時,倒也沒拆,還重新翻修了一邊,將母親劉氏的牌位供在了裏邊,時時去祭拜。


    白予一將章薤白打暈帶走之後,便叫了婆子將李和光的屍身挪到小佛堂裏了。李和光雖已身死,可白予一不能自作主張將她下葬,府裏也隻有這處佛堂適合停放她的屍身。再者,現下已是暮春,天氣漸熱,屍體放不了多久,佛堂倒是陰涼些。


    做到這些不是說白予一有多心善,隻是他不想看到章薤白因為李和光腐爛發臭的屍體黯然傷神的模樣罷了。他不在乎李和光,卻不能不在乎章薤白。


    白予一走得極快,現下便已經到了小佛堂門口了。


    佛堂很是幽靜,獨占一個小院兒,院子裏沒有花哨的布置,隻是種了一棵極大的梧桐樹。皎潔的月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漏下來,細碎柔和的光灑在地上,像是流瀉的水,很是恬靜的景色。


    “放我下來吧!“


    章薤白出聲,讓白予一將他放下來,他親自伸手,推開了小佛堂的門走進去。白予一懷裏抱著章薤白撇下的被子,落後他一步,替章薤白擋住微涼的夜風,也跟了進去。末了,體貼的關上了門。


    佛堂四周都點了蠟燭,章薤白推開門的一瞬間便看到了佛堂中間塌上躺著的少女。他眼也不眨的緊盯著少女安詳的麵容,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他眼睛都瞪出淚來,可一直等他蹲在塌邊,握住少女的雙手時,他都沒有找到她身上活著的氣息。


    章薤白身子一晃,癱坐到地上。白予一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將被子墊到了章薤白身下,沒有出聲,也沒有扶他,隻是又退了迴去,站在章薤白身後,默默守著他。


    章薤白對白予一的動作也沒什麽反應,隻是拉著和光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什麽都沒說。他沒有哭,但卻很難過。


    他此時此刻終於意識到,他永遠的失去了他的愛人。和光於他來說從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愛她早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愛意或許會被時光磨平,習慣卻會隨著時光流逝而愈加難以改變。


    章薤白想著,目光忽然瞥到和光枕邊露出的半截紙,連忙抬手抽了出來。身後白予一看到他的動作也沒有阻攔,這張紙是他在書桌上發現的,也是他放在這兒的。想到信上的內容,白予一平生第一次對和光生出些感激之情,畢竟,有了這封信,章薤白便不會去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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