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後,董旭先迴去了,成遠和蘇潤去了文斐現在的家。


    是x市一個中檔小區,房子不大,但是收拾地幹淨整潔,影影綽綽地,很有當年他們自己家的模樣。


    文斐現在的丈夫季霖比他大幾歲,是個老中醫,自己開了一家診室,文斐就在診室裏幫幫忙,不算很忙但是收入尚可。老頭有個兒子在外地讀大學,寒假會迴來過年,暑假一般會留在學校。


    文斐給他們兩個倒了水,雖然在自己家,她卻顯得局促不安,站在一旁幾次欲言又止。


    成遠的沉默比較容易理解,他麵對的人不熟悉,卻又是親生母親,他不想跟過來,可是又控製不住想要抓住能跟她親近的機會。可是將媽媽帶迴家的願望,終究還是要落空了。


    “咳!”季霖假咳兩聲,看向蘇潤笑著打破沉默,他問:“這位姑娘是?”


    “哦,我是成遠的妻子。”蘇潤禮貌謙和地說。


    “妻子?小遠都結婚了?”文斐不可置信地問。


    “嗯,結婚了,還沒辦婚禮,不過也快了。”成遠迴答。


    “小遠,”兩個人的疏離非一朝一夕能化解,文斐自知不能多做要求,隻是和藹地看著他,說:“小遠長大了,是媽媽不合格,沒有陪伴你,照顧你。”


    成遠無言,蘇潤不知該怎麽接,隻聽季霖說:“小遠,你不要怪你媽媽,這些年她也受了不少苦,而且,她日日思念你,前段日子我們剛迴x市,她就托人去打聽你的消息,聽說你去了s市,我們兩老還動過去看你的念頭。”


    “剛迴?你們以前?”成遠一臉茫然。


    “以前我們在東北,你媽媽在那裏隨便找了個工作,很辛苦,後來身體不好經常去我的醫館看病,一來二去我們就熟識了。不過我老家是在這裏,幾次三番動過迴來的念頭,要不是你媽媽鼓勵我,我可能一生都客居他鄉了。”


    文斐的眼裏閃著溫柔動人的慈愛,小時候的成遠乖巧聽話,文斐不管去哪裏都喜歡帶著他,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她了。


    “小遠,對不起,這些年我都沒有迴來過,你跟你爸爸過得怎麽樣,我也從來沒有過問,是媽媽不合格,媽媽對不起你。”文斐掩麵哭泣。


    季霖歎氣說:“阿斐,你不要自責了,這怎麽能怪你?當年你一個女人在東北過得何其艱難?算了,在小輩麵前就不說這樣的話了,小遠能找來看你,心裏還是記掛你的。”


    “你為什麽去東北?你跟爸爸能有什麽矛盾非要讓家庭一拆兩散?”成遠覺得自己的話是毫無情緒的,盡管連牙關都在打顫。


    “我?”文斐忍不住失聲痛哭,“為了你,我每天都在忍,你爸爸冷嘲熱諷也好,不聞不問也好,哪怕是生氣的時候摔東西,我都忍了,可是小遠,我為了你屢屢退步,他卻變本加厲,他的拳頭揮向我的時候,真的,我的心都死了,我跟他那麽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生了你,組建了家庭,拆散家庭的不是我,真的,你要相信我,我當時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成遠自然是相信的,媽媽溫柔恬淡,又不與人攀比,對他對爸爸都是極好的,後來兩個人吵架,雖然盡可能避免讓他看到,可是次數太多他怎麽不會發現?媽媽走了以後,爸爸性情大變,說是大變,也許是早有預兆,他心裏清楚媽媽的無辜,可是這些年下來,終究是每個人都辛苦。


    而且,他畢竟是跟著爸爸過的,這些年媽媽過得如何他並未看在眼裏,無法感同身受。如今形同陌路,再相見,看見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新的未來,這一切與他無關,以後也是。


    “我沒有怪你,我隻是想不通,現在你說了這些,我也明白了。你們有你們的世界,感情也勉強不來,我釋懷了。”成遠悠悠地說:“我知道是爸爸的錯,可他也自責後悔,而且他說了,當年的事,是你執意要走的。”


    “家庭暴力這種事,我一次也不能容忍。”文斐想到過去,眼睛裏晶瑩而又堅定,接著說:“我給過他機會,可他未曾有過絲毫改變!”


    他們曾經也是恩愛兩不疑的模範夫妻,後麵爭吵也好,哪怕直至離婚,他都無法想象文斐究竟經曆了什麽,也無法相信成文俢會打她。


    成遠說:“好了,叨擾了,我們走吧。”說著牽起蘇潤,想要帶她離開。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待下去的必要,比起知道她如今一切安好,似乎也沒有什麽更想了解的了。


    “這?”文斐急了,拉住他的手臂說:“小遠,能不能再待一會兒?媽媽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成遠皺著眉,想要說“不必了”,可是看見她殷切的目光,又有些不忍開口。


    “那個,”蘇潤也是尷尬,不知道該喊阿姨還是喊媽,索性也不叫了,接著說:“做飯就不必麻煩了,我們迴去還有事。不過您要是以後就留在這裏也好,反正不遠,我跟成遠可以來看你。你保重。”


    “真的要走嗎?”文斐已經近乎哀求了。


    過了十幾年,她思念了十幾年,初見兒子,還沒說幾句話他就要離開,文斐百般不舍。


    蘇潤突然開口,問她:“哎對了,你認識江雨蔓嗎?”


    成遠一愣,隨即也看向文斐,等待她的迴答。


    文斐霎時間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問:“誰?江……小蔓?”淚水盈滿眼眶,幾度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又問:“難道,難道你認識她?”


    讓成遠大驚失色的不是她認識江雨蔓,而是聽見江雨蔓名字時的反應。


    “果然是,難怪了,我看見她就覺得熟悉。”成遠似乎是自嘲,又像自言自語。


    文斐抓住蘇潤的手臂問:“你說,小蔓怎麽了?她在哪裏?”


    蘇潤皺著眉頭往後退了一步,說:“沒怎麽啊,她好好的。”


    “她真的是你的女兒?”成遠眼睛裏裹著霜氣,不緊不慢地問。


    文斐頹廢地坐在一旁,雙目無神,有氣無力地說:“這樣被你說出來,我才覺得自己這一生虧欠你們太多,實在不配母親這個稱號。她是我生的,可她怎麽會願意做我的女兒?是我的錯嗎?”


    成遠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以為是工作並不願理會,可低頭一看,卻是袁振濤。


    快速按了接聽鍵,問:“怎麽了袁叔叔?”


    對方聲音聽起來非常急促,問:“小遠你在哪裏?不忙的話快迴來一趟!”


    “發生什麽事了?”


    “你爸爸暈過去了,正在醫院搶救呢!”


    “什麽?”成遠險些將手機丟出去,話不多說拉著蘇潤就往外走。


    “小遠,小遠……”反應過來的文斐一路追出來,問:“你怎麽了?”


    成遠迴頭看了一眼,說:“我爸爸住院了,我得趕緊迴去。”


    文斐大驚失色,問:“嚴重嗎?”


    “還不知道,袁叔叔沒有說清楚,我要趕緊去看一下。”


    文斐走上前兩步,說:“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小遠,我,我……”


    成遠沒有耐心了,著急地問:“怎麽了?”


    “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哦,不會經常打,偶爾,偶爾就好,不會耽誤你的時間的。”


    這是一個卑微的母親,對著自己的孩子最卑微不過的一個請求。


    “嗯。”成遠答應了一聲,從包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點了點頭說:“我有事先走了。”


    蘇潤心裏也很著急,兩個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再顧及文斐的心情。成遠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致了。


    一路風塵仆仆,以最快的速度迴了老家,成遠帶著蘇潤直奔醫院,隻看到在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袁振濤。


    “袁叔叔,我爸呢?”成遠的聲音都在打顫。


    “還在裏麵沒有出來,已經幾個兩個多小時了。”袁振濤踱來踱去,煩躁異常:“幸虧他知道打個電話給我,說他突然很不舒服,我到你家時你爸爸已經暈過去了,給我嚇死了,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成遠嚇得臉色煞白,手也不停地哆嗦,他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問:“您好,請問裏麵的病人多久能出來?”


    那護士一臉茫然,“我不太清楚,不過等下應該會有醫生先出來。”


    醫生先出來?那是什麽意思?


    袁振濤安慰他說:“你先別急,再等等看,這麽久了應該差不多了。”


    成遠怎麽可能不急?他已經是坐立難安,不停地往手術室的窗戶裏看過去,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門上的燈熄滅,有醫生陸陸續續出來。


    成遠趕緊迎上去,其中一個醫生摘掉口罩問:“你是家屬嗎?”


    成遠點頭問:“我爸爸怎麽樣了?怎麽沒有出來?”


    “嗯,馬上就出來了,等下護士會幫忙推到病房,你先跟我來一趟吧。”


    成遠一愣,聽到醫生的話心先涼了半截,問:“請問現在,我爸爸怎麽樣?”


    “暫時還好,不過,情況不容樂觀。既然你是病人兒子,那你就跟我來一趟診室,我有話交代你。”


    成遠驚懼交加,覺得全身發冷,險些站不穩,蘇潤扶著他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成遠搖搖頭,“你在這裏等著,等下爸爸出來了你就陪著先去病房。”


    話音未落淚兩行。


    他心裏已經大概知道,醫生想跟他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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