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潤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的時候大概已經是中午了,一別起床時的陽光明媚,天氣果然如成遠猜測,陰陰沉沉,有一種大雨將落未落的感覺。


    是被成遠打電話的聲音吵醒的,但蘇潤並未聽清他說了什麽,隻是在睜眼之初聽出了他語氣激動。


    “怎麽了?你吵架了?跟誰打電話?”


    “哦沒事,你醒了?”成遠掛了電話,又換了一種語氣去蘇潤說。


    “這?天好黑啊。”蘇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


    等紅綠燈的空檔,蘇潤將車窗玻璃搖下來,看著天邊不斷聚集的黑雲,低氣壓讓她沒來由一陣唿吸急促。


    “成遠,還有多遠?”


    成遠的臉色並不好,聽見蘇潤叫他也沒有反應過來,蘇潤詫異,又問:“你怎麽了?”


    成遠突然轉過來,看著蘇潤說:“蘇蘇,剛剛你睡覺的時候,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他,他不在家,要,要不,我們,我們就,先迴去?下次再來?”


    看成遠吞吞吐吐地,蘇潤皺眉問:“不在家?去哪裏了?出遠門嗎?”


    “不,不知道。”


    蘇潤說:“都快到家了,就算爸不在家,我們也迴去看看吧。”


    “可,可是……”


    蘇潤覺得有些不對勁,試探地問:“成遠,你是不是在騙我?”


    哪有人到家門口退縮的?就算家裏沒人也沒有立刻迴去的道理!


    “蘇蘇,對不起。”成遠知道此刻想騙過她已經來不及了。


    “我提前給爸爸打電話,一直沒有通,剛剛打通了,但是他,他不想讓我迴去。”


    蘇潤冷笑一聲,說:“恐怕是,不想見到我吧?”


    成遠麵色尷尬,說:“是怪我,怪我沒有提前跟他說清楚,突然就這樣,他有點,有點接受不了。”


    兒子要帶女朋友迴來,這有什麽接受不了的?


    “你是不是跟他說了我們已經結婚的事?”


    成遠點頭說:“對,以前沒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但現在都要帶你迴來了,肯定要實話實說。”


    蘇潤歎氣,“你是木頭嗎?結婚這麽大的事,你沒有提前跟父母商量,現在突然就帶我迴來,你說老人家心裏怎麽想?”


    “能怎麽想?這件事他本來就不該過問!”


    蘇潤覺得他的語氣有些不太對,又問:“你們父子,是不是關係不太融洽?”


    成遠說:“自打媽媽走了,爸爸就一蹶不振,整日酗酒,喝醉了會衝我發脾氣,那時候袁叔叔他們一家還沒搬走,我經常都是住在他們家裏,我年少時袁叔叔和阿姨照顧我,我在外地,他們又時常幫我照顧身體不好的爸爸。”


    蘇潤感慨,“多虧了他們,難怪你說媛媛是你妹妹。”


    “對,袁叔叔一家人特別好,對我恩重如山,我跟媛媛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


    “隻可惜,她未必這樣想。”


    成遠握住蘇潤的手,說:“蘇蘇,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你放心,我絕對沒有騙你,我對媛媛,真的就是兄妹之情。”


    蘇潤斜著眼睛看他,問:“你真的不知道她怎麽想的?”


    “我知道。”成遠話題一轉,接著說:“我爸爸喜歡媛媛,袁叔叔從小疼愛我,現在也欣賞我,媛媛是獨女,兩家人不是沒有說過那方麵的事,可是,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人,從始至終,哪怕那時候覺得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我都沒有氣餒。蘇蘇,你不要怪我爸,怪我沒有給他時間去接受。”


    “你放心,我不會的。”蘇潤說完又問:“如果你沒有找到我呢?如果我們沒有再見,你會怎麽樣?”


    “不可能,下定決心找一個人,就一定能找到,而我,早就做好了準備,餘生非你不可!”


    蘇潤心裏掀起驚濤颶浪,為成遠的話,更為他的執著和認真。


    那時候的她,從未想過要再遇見他,更沒有料想過今時今日,一次都不敢想。


    她對成遠的思念也許更甚,但是她不敢期待未來。甚至做好了接納別人的準備。


    “成遠,謝謝你,謝謝你找到了我!”


    “什麽?”成遠一邊開車,一邊將頭湊過來一點,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成遠輕輕揪了揪他的耳朵,笑著說:“小心開車!”


    “得叻!”成遠喜滋滋地將頭擺正,說:“走,迴家看看,老頭子要是生氣,咱們以後不迴來看他了!”


    “又胡說!”蘇潤嗔怪地瞪他一眼,“給你爸聽見,更不喜歡我了!”


    成遠的老家在縣城裏麵一個胡同巷子裏,北方很老式的那種建築,一條胡同裏住了好幾家鄰居。


    可是那些人陸陸續續都搬走了,看房子裏一般就隻有留守老人,老人家戀舊,不肯走。


    成遠拉著蘇潤的手,提著幾盒營養品沿著青石磚路往裏走,還不時提醒蘇潤:“小心點,這地磚是活的,下了雨這踩到了會濺身上泥巴。”


    看地上濕潮,顯然才下過一場雨,天還是陰沉得厲害,黑雲聚攏,山雨欲來。


    成遠在厚重的黑木門前敲響的時候,蘇潤突然緊張得厲害,手心裏出了不少汗,人也有些焦躁,站在那裏踱著步,腦海裏想象著初見的畫麵,思忖著如何搭訕寒暄。


    敲了許久,終於吱吱呀呀地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跟成遠長得不是很像,身高倒是類似,吊著一雙眼睛看了看成遠,又看了看他身後的蘇潤,說:“不是說了,帶迴來的不是媛媛就不要迴來了!”


    “爸!”成遠皺了皺眉頭,問:“你又喝酒了?醫生怎麽跟你說的你忘了嗎?”


    “你倒是記得醫生的話,那我怎麽跟你說的你忘了嗎?”


    成遠隻覺得頭皮發麻,第一次帶著蘇潤迴來,實在不好在門口爭論這些事,等下鄰居出來看到了,又免不了一通解釋。


    “先進去,進去再說。”


    成文俢卻擋在門口說:“我讓你迴來了嗎?我讓你進去了嗎?”


    蘇潤從成遠後麵走出來,衝著成文修尷尬地笑了笑,說:“叔叔你好,我叫蘇潤。”


    成文修哼了一聲,並沒有抬頭看她。


    成遠怒聲說:“老頭你什麽意思啊?是蘇潤她提出來迴來拜訪你的,你快讓我們進去!”


    “拜訪我幹嘛?你們故意來氣我的吧?”


    老頭子生氣可不是裝的,臉上眼裏隨處可見,成遠皺了皺眉,說:“你是認真的?”


    兩個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響雷,陰沉得天空短暫地亮過一道白光。


    大雨馬上就要落下來!


    “阿嚏!阿嚏!”蘇潤又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成文修這才抬頭去看她,因著喝了一點酒,眼睛有些無法聚焦,卻在看見蘇潤時大驚失色,抬手要打。


    “好啊,你迴來了?你這個狠心……”


    一句話未說完,成遠猛地抓住了他抬起的手臂,厲聲嗬斥,“你住口!”


    成文修嚇得哆嗦一下,人也完全清醒過來,看著蘇潤說:“我,我……”


    成遠媽媽的照片,蘇潤是見過的,平心而論,兩個人並不像。


    可是成遠長得像媽媽。


    成遠第一次見她時並沒有感覺,第二次就入了眼,是因為穿的這件裙子,後來入了心,是因為蘇潤的性格溫柔,多半有些像記憶裏的媽媽。


    人都說夫妻相,也許他們夫妻之間,也逐漸氣質契合,加上這件成遠媽媽年輕時經常會穿的裙子,加上如今霧蒙蒙的天色,還有成文修喝酒後暈乎乎的大腦。


    也許沒看清,卻在抬眼時有了第一反應。


    是抬手去打她。


    蘇潤覺得觸目驚心!


    “你可以不喜歡她,但她現在是我的妻子,是我心上珍愛之人,你不能傷害她一分一毫!”


    成遠重重地將他爸爸的手臂甩下去,接著說:“還有我媽媽,這些年我可以不在你麵前提起她,但是她的離開,你要負全部的責任!”


    成遠的眼裏有了淚花,將蘇潤緊緊擁在懷裏,蘇潤能聽到從堅實的胸腔裏傳來的鏗鏘有力的心跳聲,早就亂了節奏。


    “好,如今你長大了,也敢來教訓我了!”成文修明知有些理虧,卻並不服軟。


    “我沒有教訓你,是你自己做錯了事,爸,今天不是我要來的,是蘇蘇知道你身體不好,想要來探望你,第一次來,你是不是真的要拒之門外?”


    突然起了風,黑雲聚攏越來越厚,天越來越黑,在成家父子對峙的間隙,雨滴毫不留情地傾瀉而下。


    瞬間就濕了頭發和衣服。


    成遠迅速將大衣解下來擋在蘇潤頭上,對站在麵前還在沉默的男人說:“我走了,你快進去吧!”


    成遠話音未落就攬著蘇潤轉身,雨滴從脖子裏流進後背,冰涼涼的觸感讓蘇潤極不舒服,她感覺自己馬上就濕透了,雨下得又快又急,成遠的那件大衣聊勝於無。


    蘇潤也沒有什麽要說的了,進不進這個門此刻並不重要,被成遠擁著往外走,踩在坑窪不平的地磚上,地磚失去平衡一頭翹起,裏麵的泥水濺出來打在褲腿上,本就濕了的褲腳徒增重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小遠!”背後的胡同盡頭,成文修還站在原地,連叫他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兩個人迴頭看,成文修也早已濕透,從門裏麵出來,站在小路中間,看起來淒楚可憐,蘇潤忍不住神傷。


    “成遠,我們迴去吧,爸爸也許沒有別的意思,不要寒了老人家的心。”


    “不迴!”成遠的眼淚早就跟雨水混為一團,他咬著牙說:“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他長長記性!”


    蘇潤無奈轉身,對著那個仿徨無助,在大雨裏幾乎就看不見的身影大喊:“爸爸,你快進去吧,下雨了!”


    成遠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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