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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斷斷續續地響起仿佛枯木攔腰折斷般的轟然巨響。聲音來源是那堆猶如小山丘般的巨塊——陸皇龜的屍體殘骸。


    貝西摩一死,魔力供給和身體強化魔法的維持就立刻斷絕。約莫超過八十公尺長的巨大身軀再也無法承受本身的重量,當場崩壞瓦解。戰鬥中被砍出許多道裂痕的甲殼崩塌,內部骨架一根接一根地碎裂,整體的高度也隨之緩緩降低。特別是重量集中的下半部軀體已完全支離破碎。


    隨著巨獸應聲倒地,依然維持包圍陣形的揚圖寧守護騎士團當場便唱出足以撼動大地的凱歌,射出外型像騎槍的魔導兵裝——火焰騎槍,為迎擊巨獸所得到的勝利感到自豪。


    騎士團的犧牲也很慘重。但正因為有人犧牲,活下來的人才要以最宏亮的歌聲來吟唱,如同將勝利獻給他們一般。


    與歡聲雷動的騎士團有些距離的地方,有三架幻魔騎士正邁步前進。在絕大多數都是加達托亞的騎士團之中,這三架機種和它們外觀不同,在某方麵來說可以說是相當吸睛的一群。


    一架是騎士團團長菲利浦的專用機『索爾德沃特』,外觀比重視實用性的加達托亞來得奢華,加裝在外部的外套型追加裝甲更是讓它在集團中成為特別醒目的存在。


    走在它身旁的是副團長戈德菲駕駛的『卡迪亞利亞』,這是以加達托亞為基礎,再全身補強一圈的機體。


    另一架跟在它們後方前進的是德萊塞騎操士學園的實習機『厄爾坎伯』。以純白裝甲包覆全身,盡管模樣有些粗陋,但其勻稱的機身形狀還是能讓人感覺到不同於加達托亞的另一種機能美。


    它們走過癱倒在地繼續崩壞的貝西摩旁邊,逐漸靠近眼前的物體。距離愈近,愈可以清楚看見上了紅漆的金屬片零亂散落在地麵。


    ——散落在此地的是幻魔騎士古耶爾的殘骸。


    菲利浦走在前頭,首先躍入他的視野範圍的是古耶爾的手臂。這塊骨胳部分已然毀損,被摧毀到原形未存的地步,三人斜眼看著這塊東西,一語不發地繼續前進,最後到達了主要目標的所在地。那是個失去了四肢與頭部的胴體部位,裝甲已經東一塊西一塊地剝離了,內部的結晶肌肉粉碎殆盡。構成胸腔的骨架塌下,整體樣貌扭曲變形。堅固強韌的正麵裝甲更是變得歪七扭八,這模樣正訴說了它承受過多麽強大的衝擊。


    (雖然不是沒想過……但看這情況,裏麵的騎操士……想必沒有希望了……)


    沒有人發出聲音,但心裏想的事都相去不遠。盡管大家都抱著一絲希望,但既然受到了連原狀都無法維持住的衝擊,根本就無法奢求內部的騎操士還能平安無事。


    菲利浦和戈德菲沉默著,愣愣地望著幻象投影機上所映照的殘骸。隸屬德萊塞騎操士學園的高等部,為了保護學弟妹不受貝西摩攻擊,挺身戰鬥到最後的紅色騎士。比起因貝西摩的攻擊而潰不成軍的騎士團,它立於更接近第一線的位置,宛如一把熊熊烈火奮勇與巨獸周旋,然後在兩敗俱傷中倒地潰散。菲利浦思索著,駕駛這架機體的騎操士是名怎樣的人物?駕駛者應該是學生,倘若如此,他的將來該會是多麽前途無量?這人的操縱能力足以扳倒巨獸,還有著為他人賭上性命戰鬥的高潔精神,更擁有力挽狂瀾的強韌意誌。可以說是騎士該有的三項理想資質,他完全兼備了。雖然從未與對方交談過,但對於這名果敢挺身迎擊巨獸、壯烈犧牲的英雄,菲利浦肅穆地獻上自己的默禱。


    厄爾坎伯在三架機體之中走上前去,屈膝跪在古耶爾的身旁。


    壓縮空氣的噴出聲響起,厄爾坎伯的正麵裝甲開啟。艾德加站在裝甲上,安靜地凝視眼前的殘骸良久,最後還是沉穩地對它開了口:


    「迪……雖然為時已晚,但我還是必須向你道歉……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拋下我們自行逃走了。」


    不同於艾德加在敘述時故作鎮靜的語氣,他的表情因後悔而扭曲。


    「那一瞬間,我自覺看錯你了……不過卻也同時能夠諒解。當時的狀況太過絕望,我對自己說『迪才不會配合我去應付那種狀況』。但是……你卻迴來了。」


    艾德加用力緊握的雙手在顫抖。


    「然後……你……對不起,迪特裏希。我怎麽也想象不到你為何要隱瞞自己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盡管如此,是你犧牲性命救了我們……」


    他的獨白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掩蓋。緊接著,『古耶爾的』胸部裝甲就從他眼前高高地飛向空中。


    飛出的胸部裝甲劃出一道拋物線,就這麽滾落到地麵,發出叩隆叩隆的聲音。


    三架機體的視線一同茫然地追逐著被炸飛的裝甲所行經的軌跡,接著才轉迴看腳邊的殘骸。在他們呆若木雞時,瞥見前方有個矮小的身影從駕駛座露出臉來。


    「哎呀哎呀,正麵裝甲竟然會扭曲變形到打不開。這麽礙事,害我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到外麵……咦?各位怎麽啦?」


    「……啊?」


    原本因為守護騎士團全軍出擊而進入戒嚴狀態的揚圖寧,現在正大開城門,迎接騎士團的歸來。凱旋而歸的守護騎士團隊伍井然有序,在城市的中央大道上緩緩而行。


    貝西摩的侵犯警報隨著騎士團的出擊傳遍各地,原本因不安與害怕而嚇得渾身發抖的市民,毫不吝惜地對平安歸來的眾人報以掌聲及喝彩。瘋狂程度簡直就像在戰爭中打了勝仗一樣,實際上,對抗貝西摩所得到的勝利確實有超過「打贏一場勝仗」的價值。


    當某個物體隨著隊伍行進,終於穿過城門時,目睹的市民們紛紛為之嘩然。那是遠比幻魔騎士的身軀還要巨大的魔獸腦袋——貝西摩的頭部。放在台車上被拖運的那顆頭,散發出壓倒性的魄力,就連沒有親眼見識過它移動的市民,也能清清楚楚地了解到這隻魔獸的威脅性。一時之間,沉默在觀眾之間蔓延,隨後爆發出比方才還增加一倍的歡唿聲。


    每位市民都對打垮巨獸的守護騎士團讚不絕口,加深了他們對於守護者—一騎士團的尊敬,揚圖寧的歡騰在這時候可謂達到顛峰。


    距離騎士團行軍的中央大道稍遠的某個地方,有間咖啡店隔絕了城裏的熱鬧喧囂,安靜地棲身於此。絕大部分的市民都集合在中央大道上,店內閑得發慌。模樣看似是客人的就隻有幾名少年少女,在這裏包含了與此次事件相關的人:艾德加、斯特凡妮婭、阿奇德、亞黛爾楚、以及艾爾·涅斯帝。


    「真是!你也未免太亂來了……」


    艾德加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端著的紅茶。他這句話算是幫在場的人(除了艾爾之外)說出心底的聲音。他在聽完艾爾輕描淡寫地說明他在這次陸皇龜事件中所采取的行動後,忍不住道出了這般感想。


    「這樣反而讓人想同情『被無辜卷入』的迪啊……」


    駭進魔導演算機後,直接控製幻魔騎士進行機動戰鬥。光聽到這些就足以讓一般有常識的人驚聲尖叫,休克而死。艾爾的說明愈詳細,艾德加就愈傷腦筋,斯特凡妮婭也睜大雙眼,臉上盡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奇德和亞蒂雖然也有點傻眼,但轉念一想,既然出手的是艾爾,他們也就莫名地可以理解。雙胞胎互相對看一眼後嘟噥道:


    「看吧,果然把幻魔騎士搶走了。」


    「你們兩個,『果然』是什麽意思啊?雖然事實是這樣沒錯啦。」


    艾爾雖然模樣有點氣惱,但雙胞胎一瞪迴去,他又心虛地別開視線。


    除了艾爾以外,艾德加是這些人之中唯一實際駕駛過幻魔騎士的人。因此他在聽完艾爾的說明後雖然感到極為震驚,同時也覺得很能信服。在他的記憶中,古耶爾的機動性並沒有這麽出色,若沒有經過那樣的亂來,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不過即使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他還是一再搖頭,卻又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艾爾·涅斯帝,如果那時候迪沒有逃走的話,你打算怎麽做?」


    「什麽都不做喔。那畢竟是半順應情勢下所采取的行動,或許會和大家就這樣搭著馬車逃走吧。」


    艾德加的表情漸趨苦澀。如果那場戰鬥中沒有古耶爾在的話會怎樣?想必艾德加此刻沒辦法坐在這裏,而騎士團的損害也會翻個數倍吧。不僅如此,能不能打倒貝西摩也會成為未知數。毫無疑問地,這次的戰鬥榮譽勳章應該頒給眼前這位矮小的少年,但是這樣出色的功績卻也因為他本身的立場而讓事情變得複雜。艾德加緊咬嘴唇,打定主意進入正題。


    「我們……高等部的幸存者,之後會去王都參加授勳典禮。」


    嘴裏說著如此光榮的事情,艾德加卻總覺得無法釋懷。


    「揚圖寧守護騎士團也會有人出席,八成是赫爾哈根大人和其他幾名作為代表吧。事關師團級魔獸的討伐,是值得向全國,不,還有向其他各國大肆宣揚的佳話。據說會是一場極為盛大的儀式。」


    「的確如此,恭喜你們……話雖這麽說,您的表情看起來卻一點都不開心呢。」


    「關於此次事件,恐怕會隱瞞紅色幻魔騎士的存在……也就是說,艾爾·涅斯帝和迪的功績應該不會受到表揚。」


    斯特凡妮婭依然是那副甚感虧欠的表情,眼神落在手邊的紅茶上。奇德和亞蒂略遲了一些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轉頭瞪著艾德加。唯獨艾爾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樣,淡然地點頭迴應。


    「果然是這樣啊。如果我這次是騎士團中的一員,或是高等部正式的騎操士,想必就不會有問題了吧。」


    「喂喂,要是沒有艾爾在的話,事情就嚴重了吧!?為什麽不能在那裏接受表揚啊!」


    奇德不禁起身抗議。斯特凡妮婭用眼神製止他,在吐出一口氣後,不疾不徐地開始說明:


    「請冷靜一下。如果是正規騎士表現得如此出色,自然能夠升等或得到獎勵。若是高等部學生,理當也會因此被拔擢為正規騎士吧……但是,我們不能一視同仁地將現在的艾爾升為騎士。」


    「為什麽?艾爾明明比那些不三不四的騎士還要強耶!?」


    「成為騎士,就表示他要進入騎士團喔。如此卓越超群的實力,或許有辦法讓他成為其中一員,但願意和十二歲的孩子一同工作的騎士,大概找不到幾個人吧。隸屬於組織之下,就代表凡事無法一意孤行。」


    「如果他已經成年的話,至少還能想辦法解決……何況,假使真的跳過那些個個都身為正規騎士的騎士團,去主張一名十二歲的小孩子該得到榮譽勳章,他們的麵子就掛不住了。騎士的麵子就是國家的麵子,沒有人希望事情變成那樣。」


    艾爾歪著頭,臉上同時泛出微笑。他反問道:


    「原來如此。所以學長姐們才受托來這裏說服我嗎?」


    艾德加和斯特凡妮婭的表情稍微繃緊了一下。艾爾對他們的反應沒有多言,繼續說:


    「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對我而言,能夠實際操縱到幻魔騎士,就已經算是很滿足了。與其死皮賴臉地討獎賞,倒不如什麽都沒有來得輕鬆。再說,擅自插手的人明明就是我啊,我隻希望從今以後能防止被人任意利用啊。」


    斯特凡妮婭堅定地點頭同意。


    「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以塞拉帝家族之名做保證。」


    「是啊,這件事我也會提醒赫爾哈根大人。」


    艾爾得到十足的保證後就點了點頭。不同於他的反應,奇德和亞蒂還是一臉難以接受的樣子,呻吟了一聲詢問道:


    「這樣好嗎?艾爾?」


    「就是說嘛,再說艾爾本來就夢想成為騎士,好操縱幻魔騎士不是嗎?你願意在這裏讓步嗎?」


    「這次是所謂的例外,我並沒有打算去勉強索取任何報酬喔。」


    看到艾爾一邊安撫滿懷不滿情緒的奇德和亞蒂,一邊結束這個話題,艾德加和斯特凡妮婭才悄悄地唿了一口氣,放下心中的大石。其實,古耶爾和貝西摩可說幾乎雙雙陣亡,有想到艾爾承擔了這麽大的絕望,卻是一點獎賞都沒有,他們也感到十分不忍。相反的,因為他們也能理解騎士團絕對無法出麵處理艾爾這個特例,才會主動請命當說客,希望至少不要用命令的方式,而是直接對艾爾說明,讓他明白騎士團的難處。兩人並不擔心艾爾會激烈抗議,但開口說明的內容都是一些不合理的理由,所以他們都事先做好談話會無法順利進行的覺悟。正因如此,艾爾那通情達理的態度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料,實在是令他們感激不盡。


    (哎呀,真是好險,這次沒想太多就暴衝了。要是在這裏讓騎士團丟光麵子,往後一定會引來很多麻煩,對方準備了台階給我下,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在旁人眼裏看起來正若無其事地喝紅茶的艾爾,心底其實是直冒冷汗。老實說,他也同樣在煩惱這次的事該怎麽收尾。畢竟就立場來說,艾爾也不好采取什麽行動。在這層涵義下,對方能率先提出妥善的解決方式,艾爾覺得他才該大唿好險。


    (實際上我也駕駛得很痛快。更重要的是,還見識到魔導演算機的控製術式,用它做為報酬也已經綽綽有餘了。再說,這次的事件換個角度來想也算騎士團欠我一個大人情。要是笨拙地咄咄逼人地隻會把事情鬧大,剩下的讓對方敬請享受光榮吧,對了……之後要是能和騎士團、還有在場的人多少建立起一些關係的話,就可以說是最好的結果了。)


    和顏悅色的微笑之下,艾爾一邊動腦思索著這次事件的處理方式,一邊緩緩地把紅茶喝完。


    談完緊張的話題,每個人身邊都散發起平靜祥和的氛圍。遠處響起的遊行歡唿聲未曾中斷過。之後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隻是悠哉盡興地談天說地。


    ——慢慢地,意識浮現出來。他最先感覺到的是疑問。


    (我……究竟怎麽了?那時候……我被魔獸……)


    下一秒感覺到的是疼痛,全身上下都感受到悶悶的痛楚,在這樣的刺激下,他的意識漸為清晰。


    「呃……唔唔……」


    全身上下所提出的抗議讓迪特裏希?庫尼茲一邊發出呻吟,一邊睜開了眼。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木造建築的天花板。他偏過頭觀察,發現一片幹淨的白色布幕。他的腦中雖然有著輕微的混亂,但也隱約地理解了目前的狀況。他被收留在某處像是醫院的設施裏——這表示他得救了。


    (……這、這麽說來,戰鬥也順利結束了嗎……?)


    一迴想起留在記憶中的那隻巨獸,他不禁全身發顫。依當時的狀況來看,不先鏟除那家夥是救不了他的。如此一來,就能夠推測到戰鬥以某種方式畫下句點,而且既然他還能像這樣幸存下來,就表示他們獲得勝利了。


    「哎呀,你醒了嗎?」


    迪特裏希推測出事情安然落幕,更重要的是,自己現在很安全,讓他一下子放鬆下來。就這樣茫然無神地側身一躺時,有個聲音從身旁傳來。


    「這裏是揚圖寧的騎士團收容所哦。自從戰鬥結束,你已經失去意識超過一天了哦。」


    轉過頭的迪特裏希瞪大雙眼,開始微微地打哆嗦。原因並不在於對方所說的話。而是因為,對他說這些話的人——


    「雖然有幾處瘀傷,但都不是什麽重大傷勢,可以盡管放心哦。而且你那麽年輕,傷口的複原好像也很快呢!」


    雖然身穿白衣,虎背熊腰的身材卻快要撐破衣服,而且明明理著平頭,卻刻意用內八的姿勢站著,甚至明明嗓子粗啞,卻還是用女性化的口吻說話——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壯漢。


    從醫務室一隅傳出一陣淒厲的呐喊,響遍整個收容所。


    一隊由馬車和幻魔騎士組成的隊伍,正走在從揚圖寧通往王都坎庫寧的石板道——西維爾拉德大道上。


    馬車裏坐的都是德萊塞騎操士學園騎士學係的學生們,幻魔騎士則來自於揚圖寧守護騎士團。騎士團的騎士們為了出席在王都坎庫寧舉行的授勳典禮,順便兼任德萊塞學生們的護衛而出發。


    馬車隊伍中有一台的車頂上坐了人。那人仿佛想曬太陽一樣溜到車頂上坐,在一團溫暖和煦的氣氛下眺望著後麵那連綿不間斷的馬車隊伍。車隊的最末段接續著貨車,上麵堆滿了迴收的幻魔騎士殘骸。遭貝西摩打倒的機體都被當作廢鐵,幾乎沒有例外,但至少迴收了幻魔騎士的零件中最高價的部位——軀體。然後再檢查其損傷程度,倘若被稱為心髒部位的魔力轉換爐和魔導演算機平安無事的話,要重新修複就會比較容易。最糟的情況也隻是把心髒部位直接放進新的軀殼裏就好。


    揚圖寧守護騎士團的機體已經送往揚圖寧,目前在這的就隻有德萊塞騎操士學園的機體。


    坐在馬車車頂上的人——艾爾·涅斯帝目光飄渺,眺望著後方。那輛貨車中一定也有紅色幻魔騎士的殘骸,但被車蓬蓋住之後,甚至沒辦法辨識它的位置。連同古耶爾一起掠過腦海的是與貝西摩戰鬥時的最後一幕。他一邊感受著馬車車輪滾過石板所產生的顛簸,一邊迴想那場生死搏鬥。


    (迴想起來,最後采取的行動還真是全憑運氣的大賭注啊。為了不要再重蹈覆轍,至少需要用盡全力活動也不會壞掉的機體……而且,這問題也不太適合隨隨便便交給別人解決啊。)


    現在,隻有他能在這麽短的操縱時間內讓機體超出負荷,這也意味能掌握住這個問題並思考對策的人也隻有他。總有一天,他會製作自己專屬的機體。他必須先擬好對策,迎接那一天的到來。


    「艾爾,在這裏想事情嗎?」


    正當他在紛亂無章的思緒之中模模糊糊地煩惱著時,有人從背後湊近,伸手抱住他,問了他這個問題。會做這種事的人,他也就隻能想得出一個,艾爾轉頭去看身後的亞蒂。


    「嗯,因為得想辦法改善在先前的戰鬥中明顯浮現出的缺點。」


    「怎——麽又是這種事啊!」


    亞蒂露出難以形容的不悅表情,全身就這樣往前靠。亞蒂的個子比艾爾還高,所以當她的體重靠過來時,艾爾就隻能任由自己被她壓垮。盡管身體逐漸呈現很不舒服的姿勢,艾爾依然出聲提出反駁。


    「雖、雖說又是這種事,但就是要在有時間的時候好好思考,否則下一個困擾的人就是我自己了。」


    背上的沉重緩緩地減輕,艾爾喘過一口氣。亞蒂停止動作,臉上不悅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為某件事煩惱的模樣。


    「……艾爾,你果然又這樣……我希望你向我保證一件事。」


    「保證什麽?」


    「下次不要又獨自一人往前衝,把我們也帶上啦!」


    「這有點……」


    艾爾沒有辦法窺視身後的亞蒂是什麽表情,但光從她的聲音就足以感受到她的真摯。艾爾沒有迴頭,就這樣看著前方,煩惱起亞蒂的要求。他一路走來,一直都是以幻魔騎士為目標,朝它走去就表示……


    「的確,我們或許沒辦法幫上什麽忙啦。但是……」


    「別這麽說……總是要看情況嘛。」


    「是嗎?我又不會操縱幻魔騎士。不然至少告訴我們你要做什麽吧!」


    既然把話說到這地步了,艾爾自然沒有反駁的餘地。


    「我知道了……我盡量啦。但如果真的很緊急的話,可能就沒有辦法囉。」


    「哼!這種說法太狡猾了!雖然有我們在並不會改變什麽,但是有三個人在絕對比一個人來得好啦!」


    「哈哈,是啊。三個人比較……三個人?」


    亞蒂隨口說出的這句話,讓一直都帶著苦笑迴答她的艾爾慢慢板起了臉孔。他的心中,有個名聞遐邇的故事,此時正化為靈感前來造訪。


    「三個人比一個人……三支與一支,一支箭很容易就會被折斷,但如果是三支的話,就折不斷。沒錯,都是一根一根的,才會很脆弱,痛……你宰看啥摸?」


    思緒開始飛到天外去的艾爾,臉頰被亞蒂掐住往兩旁一拉。


    「和人家說話的時候恍神,這樣很失禮耶。哼!」


    「痛痛痛……唔,說的極是,是我失禮了。」


    亞蒂看著艾爾捂住被掐痛的雙頰,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她從側麵逼近艾爾,同時浮現了滿麵笑容。不知為何,看著她的笑容,艾爾就是無法壓抑住某個不祥預感在心底漾開。


    「對了,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你也教我們操控幻魔騎士的方法吧!」


    「哇——竟然來這招!」


    艾爾呻吟道,迴亞蒂一個苦笑,同時在心裏自問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擺在大桌子中央的燉牛肉飄出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周圍狹窄的空間裏已經擺滿料理。艾爾的母親——瑟莉緹娜?埃切貝裏亞也正在把湯添到大盤子裏。在她旁邊的是雙胞胎的母親伊爾瑪塔?歐塔,她專心地排列剛烤好的派,遠比平常還要豪華的各色料理讓兩人既忙碌又開心地裝碟擺盤。


    「是不是該開始教你家的亞蒂做料理了呢?」


    「嗬嗬,對啊。說到那孩子,老是跟奇德一同胡鬧。」


    即使嘴上聊著天,她們的兩雙巧手還是靈活地準備著,在一切就緒時,她們便唿喚各自的家人前來用餐。沒多久,兩家都全員到齊,開始和樂融融的晚餐時間。


    這裏是埃切貝裏亞家宅邸。埃切貝裏亞家和歐塔家兩家人齊聚一堂,辦了一個小派對,以慶祝孩子們平安歸來。原本父母們早已打算當孩子們從野外演習迴到家中時,就用這種方式來迎接。然而這次不僅是演習,他們還被卷入魔獸亂竄以及巨獸襲擊等等前所未聞的事件之中。


    收到這突然的噩耗時,每位家長的臉色都瞬間發青。這兩家自然也不例外。尤其伊爾瑪隻有雙胞胎,三人一起相依為命,當時的擔憂可不是一言兩語能道盡的。在那種狀態下,她實在沒辦法一個人守在家裏,於是就暫時到埃切貝裏亞家叨擾。如今不隻是孩子們,就連家長之間的交情也愈加深厚。


    幸好這次的事件算是雷聲大雨點小,孩子們也全員平安歸來,家家戶戶是既慌亂又驚喜,忙碌得很。


    「不過說真的,大家都平安無事,總算令人放心了。」


    伊爾瑪看著孩子們一盤接一盤地解決桌上的菜肴,不禁歎了一口氣。心情一放鬆後,眼淚似乎就要奪眶而出,她趕忙把臉遮住。


    「讓您擔心了。如您所見,我們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甚至可以視為奇跡呢。」


    「這才好啊,隻要你們能平安迴來就好。而且看你們胃口這麽好,好像真的完全都沒什麽事耶。」


    「當嚕嗯唔然嗯!」


    「嘛嘛嗯唔嘛!」


    「你們兩個,至少等嘴裏的東西吞下後再說話啊……」


    盡管耳裏聽見母親的交代,奇德和亞蒂卻毫不在乎地繼續把料理塞進嘴巴。畢竟,在移動中吃的多半是保存食品,沒什麽味道可言,因此他們的注意力早就被眼前這些比什麽都重要的佳肴給奪走了。伊爾瑪看起來也不甚在意,反而專心地分配起料理。


    「我們聽說情況很危急,但看起來好像還好呐。艾爾在那裏都做了什麽事呢?」


    「是。我和貝西摩互相揍了對方一頓。」


    「咳!咳咳、咳唿咳唿。」


    聽到這對母子如此過於直接的對話,馬提斯不禁被食物哽住喉嚨。


    「哎呀,那魔獸不是很巨大嗎?沒事吧?你有好好修理它一頓嗎?」


    「我向學長借了幻魔騎士,所以沒怎樣。雖然有時情況有點危急,不過我有好好扁了它一頓,還贏了喔。」


    「哎呀呀,幻魔騎士可以借得到啊?真是太好了,艾爾。不過還是不可以太亂來喔。那應該不是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借得到的吧?」


    「是啊。幸虧那時候有個『好學長』,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


    馬提斯拚命不去看這對母子,其他在場的人也隻是稀鬆平常地無視這段對話。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家庭可以說訓練有素。


    圍著餐桌的眾人之中,唯有艾爾的祖父勞裏在用餐時沒有特別開口,隻是沉穩地注視這一切。用完餐後,他叫住艾爾。


    「艾爾,明天我想要你和我去個地方,好嗎?」


    「好啊,爺爺。要去哪裏呢?」


    「嗯,是去……」


    維爾拉德王國的王都,坎庫寧。


    它位於歐比涅山地的山腳下,原本就是作為前線基地而建立的要塞都市。兩旁街道都是堅固的石造建築,仿佛在訴說它當年的風華,以王城為中心,周圍被好幾道城牆包圍。現在隻有最外圍的城牆尚能發揮防護牆的功能,內側的城牆都隻剩下劃分區域的作用,即使如此,其本身的存在仍敘述著這座城市和國家的曆史。


    聳立在城市中央的即為維爾拉德王城——『雪勒貝爾城』。


    王城外觀還殘留著前身曾為堡壘的風貌,既顯莊嚴又留存了古樸,就算是現在,要塞的厚實外貌還是讓人肅然起敬。完美融合了『騎士之國』維爾拉德王國的氣度,讓造訪坎庫寧的每個人都感受得到這座城市的驕傲。


    在雪勒貝爾城的中心位置,有座用來謁見國王的大廳。


    那是個廣大的空間。挑高的天頂,寬敞得足以讓幻魔騎士從容入內。四周垂掛著華麗的簾幕,巨大的柱子在一定間距下昂然佇立。中央鋪了大紅絨毯,絨毯盡頭則是國王駕到時坐的寶座。寶座之後陳設了一席巨大得驚人的座位,一架幻魔騎士像是在俯瞰四周般地坐在上麵。


    那是國王專用幻魔騎士——通稱國王騎士『雷帝斯?歐?維拉』。身形比現存於維爾拉德的任何機體都來得優美,與國旗圖樣相同的披風從肩膀披垂下來,那身姿完美地展現了站在騎士最頂端的王者風範。大廳左右配置了近衛騎士團所操縱的加達托亞,中央有雷帝斯?歐?維拉坐鎮,這幅景象真的隻有威風凜凜一詞可以形容。


    大廳有時會被士兵及幻魔騎士擠得水泄不通,但現今隻有幾名人類在場。


    在雷帝斯?歐?維拉前麵的寶座上就坐的一名壯年男子,他正是維爾拉德王國第十代國王安布羅斯?塔哈沃?維爾拉德。隨侍在他身旁的是管理塞拉帝侯爵領土的喬基姆?塞拉帝,然後可以看到寶座正麵站著揚圖寧守護騎士團長菲利浦?赫爾哈根。原本單膝跪地,垂首行禮才是謁見時該有的禮節,但此時他獲得恩準,抬起頭向安布羅斯進行報告。


    「以上即是我等與陸皇龜的戰鬥報告。」


    從菲利浦口中聽完事件的詳細報告之後,安布羅斯王應了一聲,氣度非凡地點頭迴應。他的手中拿著一份整理過的報告內容,安布羅斯在聆聽報告的同時,也將那份文件瀏覽過一遍。


    「貝西摩的殘骸迴收得如何?」


    「迴陛下,像貝西摩那樣巨大的魔獸,隻靠迴收人員還是人力不足,臣還派遣了騎士團裏的人手去協助。想來這幾天之內應該能大致迴收完畢。」


    「想利用那家夥的殘骸多少彌補一下這次戰役的損失啊。不過,從以師團級魔獸為對手這點來看,此次損傷確實可說相當輕微。」


    「陛下,揚圖寧的戰力確實減少些許,不如暫時將我塞拉帝領地內的騎士撥一些過去?」


    安布羅斯聽著喬基姆的補充報告,視線停駐在報告書的其中一點,那上麵記載了關於紅色幻魔騎士及操縱它的艾爾·涅斯帝的情報。國王的臉上浮現了一道難以言喻的困惑表情。


    「埃切貝裏亞……難道是勞裏的孫子?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活躍表現啊。是吧,菲利浦?實在令人有點難以置信,真的是這孩子在眾人麵前扳倒魔獸的嗎?」


    「臣惶恐,但那的確是臣等親見的事實。臣也明白這樣的內容當然會讓陛下起疑心……」


    關於這一點,就連菲利浦也無法堅定地迴答國王,聲音更逐漸變小,細微到好比蚊蠅之聲。事實上,喬基姆聽著兩人的問答,雖然看上去不動聲色,暗地裏卻起了極大的疑心。


    「朕亦不認為汝等會編出這般毫無意義的謊言,雖不認為,但隻有這件事令人掛心啊……特別是這段過程,報告中表示他當場改變了魔導演算機的術式。若此事當真,那他就不是等閑之輩了。」


    「雖然有一半是傳聞,但就臣親眼見到的實際動作來看……不禁揣想說不定真有此事。」


    「我也耳聞了同樣的報告……知道真相的就隻有赫爾哈根大人以及守護騎士團的各位。」


    安布羅斯靜靜地閉上雙眼。可以與貝西摩戰鬥的能力雖然十分驚人,卻也隻不過是匹夫之勇。但如果還能改寫魔導演算機的話,情況可就完全不同,因為那是史無前例的特殊能力。


    經過一眨眼功夫的思索後,他不經意地喃喃道:


    「……這孩子可危險了。」


    菲利浦聽到這句話,心神大亂。在那場戰鬥中,艾爾的加入實際上等於拯救了幾十名騎士團員的性命。顧忌於種種考量,他們無法給予艾爾任何獎勵,但更令他們傻眼的是,艾爾本人相當幹脆地同意這樣的做法,這讓菲利浦覺得欠艾爾一個人情。對方雖然是個年紀與他相差甚多的少年,但他們曾並肩戰鬥過,何況菲利浦並不是那種會忘掉救命恩情的薄情寡義之輩。


    「陛下,請容臣稟告。這名少年雖然年僅十二,但博學多聞,神采英拔,而且行禮如儀,周遭的人對他的風評甚是良好。更重要的是,在與貝西摩一戰之中,他總是到第一線挺身而戰……」


    安布羅斯擺了擺手,製止菲利浦把話說下去。


    「別擔心,朕並沒有打算要對他做什麽。隻是現在或許還相安無事,但聽你說此人才十二歲啊。年紀尚輕,卻已經擁有令人害怕的能力……畢竟他隻是個十二歲的孩童,說不定有一天會沉溺於自己的力量。朕擔憂的是這一點。」


    安布羅斯的擔心確實合情合理。不論多麽傑出,就算現在的人品清白廉潔,但人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改變。特別是他正值十二歲,接下來在精神上會進入多愁善感的時期,如果這時開始恃才而驕,那麽他的才華反倒會害了他。


    事實上,艾爾·涅斯帝的體內存在著一個經曆長達近四十年之久的靈魂,所以一般的看法並不能套用在他身上,但這種事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因此,他們才會擔心那樣的才華有可能隻是小時了了,甚或是會不小心走上歧途。


    「既然如此,應當如何是好呢?」


    「如果他能不違初衷,或許會成為一名好騎士……必須好好引導他。既然有勞裏那家夥在的話,或許這隻是杞人憂天。嗯,好吧……先安排個時間,朕必須和他見個麵。」


    安布羅斯吩咐完,喬基姆和菲利浦都行了個禮,應諾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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