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遠遠的,遲音看到段景臉上的笑。


    有些冷,又有些僵硬,很不自然,像是在人偶臉上用油畫畫出來的弧度。


    雖然嘴角是向上的,但是卻無法讓人感受到笑意,唇瓣的紅隻會令人膽寒。


    段景經常笑,哪怕到現在。


    可遲音知道,現在段景絕對在生氣。


    “遲音!”


    遲音聽到段景的聲音,有些破音。


    大概是因為段景看到了魏思行旁邊的屍體吧。


    她的屍體。


    不止是他,紀承雲也失了往日的淡然,越過段景,第一個跑到遲音的屍體旁邊。


    “遲音?”紀承雲跪在魏思行身邊,學著魏思行剛才的動作,用手去探遲音的鼻息。


    什麽都沒有。


    渾身的血液衝上耳膜,耳邊嗡嗡嗡的一片響。


    紀承雲沉重的唿吸聲變得急促,扭頭看著魏思行,再也顧不上維持情緒。


    他猛地拽住魏思行的衣領,音量陡然拔高幾個度:


    “魏思行,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魏思行沒有迴答。


    他還是剛才那個樣子,沉浸在自己的失魂落魄中,嘴裏喃喃說著‘對不起’。


    紀承雲低頭一看,魏思行的手上正沾著血,然後是腳邊的長刃,和遲音脖子上的傷口大小一模一樣。


    再然後,他就什麽都懂了。


    “你殺了她?”紀承雲下頷線繃緊,蔚藍色的眼眸掀起滔天巨浪,“魏思行,你憑什麽殺她?!”


    “對啊,我憑什麽殺她…”


    魏思行的聲音飄飄蕩蕩,臉上一片麻木,說話時一點起伏都沒有,有些瘮人:


    “我沒想殺她的…”


    呢呢喃喃就這幾句話。


    事實擺在眼前,紀承雲根本不想聽這些廢話。


    下一刻,沾滿泥土和血液的長刃被人拿起。


    紀承雲的手覆蓋刀柄的血液,靜靜感受上麵殘留的溫度。


    是冷的。


    一如遲音此時的身體。


    他什麽都感受不到。


    鼻梁上的眼鏡掉下來,碎成玻璃渣。


    紀承雲也不去管,舉起長刃,抵著魏思行的脖子,在上麵輕輕劃動,然後用力,圈出一個和遲音脖子上一模一樣大小的傷口。


    “她的脖子上有那麽大的傷口,她得多痛?”


    紀承雲說:“就由你來告訴我吧。”


    魏思行閉上眼睛,放棄抵抗。


    血液的味道刺激著他的身體,他吐得反胃,四肢都麻了,他難受得想死。


    就在這時,段景走了過來。


    他先是看了看被紀承雲攏在懷裏的遲音,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審視,像是在以局外人的目光觀察什麽。


    從頭發,到腳尖,視線掠過緊閉的眼睛,還有蒼白的唇瓣,最後隻在拳頭大的傷口處多停留了幾秒。


    突然,段景笑出聲來:“嗬嗬,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


    笑著笑著,他遠離了那具屍體,像是在特意避諱什麽,單手插兜,眉間一派漠然。


    魏思行睜開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段景。


    他記得,段景對遲音很重視。


    現在他看到遲音的屍體,怎麽還笑得出來?


    是氣瘋了嗎?


    段景隨意斜了眼滿手血汙的魏思行,表情平靜得有些反常。


    “段景,遲音死了。”魏思行啞聲說。


    段景的表情一變,一把揪住魏思行的頭發,用力往後扯,扯得魏思行的頭皮都繃緊了。


    “她沒死。”段景皮笑肉不笑地說:“遲音怎麽可能死?死的明明是這具屍體。”


    果然瘋了。


    魏思行撇過頭,看著遲音不說話。


    段景能自欺欺人,他不行。


    這是他永遠的噩夢。


    “遲音!遲音!”這時,蟲母也跑來了。


    遲音囤的催眠劑品質實在一般,困不住蟲母太久,八分鍾已經是極限。


    蟲母甩下身後的一幹部下,不再禁錮本能,身下的觸手瘋狂爬行,眨眼間就跑了過來。


    “怎麽會這樣?”


    蟲母柔媚的臉龐變得扭可怖曲,綠眸卻滲出血淚,顯得他有些可憐,“遲音,你不是說過要保護我嗎?你又騙我…你又騙我!我不要再信你了!”


    唇瓣被蟲母咬出血,被蟲族奉為珍寶的血液掉到地上,卻沒有蟲族有心情去喝。


    蟲族通過精神力交流。


    以蟲母的精神力為主導,所有蟲族都能通過精神力感受到蟲母的心情。


    此刻,蟲母的精神力在暴動,一波一波的浪潮拍向所有蟲族的精神域,影響他們的情緒。


    悲痛、狠辣、憤怒,還有無助。


    蟲族們感同身受,悲蟲母所悲,恨蟲母所恨,愛蟲母所愛。


    再看遲音時,眼裏已有所不同。


    至於樓安禮和克裏斯汀,都還沒醒過來。


    應該是她用力過猛,把那兩個人打狠了。


    遲音摸了摸不存在的冷汗。


    不過,這樣也好。


    現在這個場麵已經夠亂的了,他們不用經曆這些,以後的情緒上應該會比較穩定。


    低頭看到一群長滿複眼和蟲肢的蟲子,就要爬到她曾用過的身體上。


    遲音砸吧砸吧嘴,覺得有些惡心,便不再久留,走進暗門。


    卻沒看到,在她走後,段景似有所感地看了眼天空一角,然後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悠哉悠哉地席地而坐。


    段景翹著腿,從袖間掏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刃被他夾在指尖隨意把玩。


    往日紮的半馬尾發型被他一股腦地梳在腦後,難得的正經。


    一身體清冷的黑色衣服,襯得他皮膚冷白,像是送葬人。


    “好吧,讓我想想…”


    段景聳聳肩,“紀承雲說遲音身上有個髒東西,一直在逼她做什麽事,我本來還半信半疑,直到我看到那具屍體。”


    “所以,你一直在逼她去死?我好幾次看到她想死在我們手上。”


    “這麽看來,我們應該很重要,不然遲音也不會一直吊著我們的命。”


    “這些也是你對她的要求吧。”


    段景自言自語,似笑非笑地說:“我知道你在聽,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死了,你這個寄生蟲會怎麽樣?”


    說話間,一把匕首紮進段景的脖子,隻露出一個指節的刀刃留在外麵。


    濃稠的紅滲透進黑色衣服,轉眼就消失不見,段景坐在原地,笑容不變,唇瓣被自己的幾滴鮮血沾染。


    隻有對自己狠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就是對自己還不夠狠。


    否則也不會讓其他野男人靠近遲音。


    不過現在,他會比其他所有哨兵,還要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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