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雲對我離開這些天,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像是我不過是在宮城裏轉了一圈,一切自然而然的銜接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上元節那天各宮送的禮物已經清點入庫了,給各宮的賞賜也都備下了,陰天到太後那邊請安先送給太後,各宮的賞賜就等她們來請安的時候一並給了。”


    這些東西我向來不過問,也隻是點點頭應付一下。


    “皇上說今晚會來,奴婢讓小廚房準備了幾樣菜式,娘娘有什麽想吃的嗎?一並讓小廚房準備著。”


    我想了一下,道:“沒什麽想吃的,準備一碗甜粥吧。”接著,我又想起了一點,問道:“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為什麽皇上會要來?”


    長雲聞言笑了,將我的衣服整理好掛在一邊,笑著:“皇上到皇後宮裏難道還需要挑時間不成?”


    ……的確,江遙想去誰那裏都是他的自由,隻是我跟他一向不睦,平日裏見我也都是多有嫌棄,若非迫不得已,為什麽非要上趕著給自己找不順心呢?


    佩兒進來了,吩咐宮人整理著從公府帶來的東西,我瞬間就有了答案:無非不是為了我們容氏一族,即便不是要給我父親麵子,也要試探試探我家裏那邊有什麽動作或者別的什麽意思沒有,畢竟我是容氏一族的女兒,最能代表整個家族的態度。


    不過還好江遙不是突然來的,給我了大半天的準備時間,我腦子裏還一直徘徊著大哥說的話,一時半會兒真的無暇顧及其他的。


    長雲依舊沒什麽話,冷靜的處理著宮裏的大小事務,我問她最近可有誰來過,長雲想了一下,道:“蘇美人來過一次,得知娘娘迴了公府頗有些失落,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人了。”


    “喔……!”我心不在焉的迴答道。


    不由得又想起了出宮前發生的是,也不知道趙斐和文樂爭執的那件事到底有沒有結果。也不知道,趙斐有沒有因此而對我心有芥蒂,如果真的因此生了嫌隙,以後我該怎麽麵對她呢?


    我有些困了,枕著手臂躺在床上,本來隻是想略微休息一下,沒想到真的睡了過去。


    江遙來的時候夜色剛剛鋪展開來,天並不是密不透風的黑,微微有些發藍,星辰閃耀,猶如一張迤邐無比的畫卷。


    江遙難得沒有讓人帶著那麽多的奏折,隻零星幾個,想來是比較要緊的事,也許是比較棘手的,單是這些都足以讓人費勁心思。


    我即便心裏有幾分好奇,但也知道這不是我應該過問的事情,隻按照往常長雲所教給我的禮儀一絲不敢出錯的做著,江遙眼皮都沒有動一下,略抬抬手,不耐煩的讓我閉嘴。


    我便規規矩矩的坐在一側喝茶,端起杯子和放下的動作都輕輕地,好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省的江遙吹毛求疵的找我的麻煩。


    “皇後似乎心情不錯。”江遙從手裏拿著的奏折中露出兩隻眼睛,清清淡淡的,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和淩厲。


    “是。”我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不這麽認為,我臉上分陰一點表情都沒有,哪裏就能看出來心情好了?


    “你來。”江遙放下奏折,示意我過去。


    我一臉不解,既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什麽讓他不開心的事情,便走過去跪坐在他的書案前。


    書案低到幾乎可以忽略,我的動作毫無保留的展現在江遙的眼底,江遙的身形也占滿了我的餘光,似乎還能聽到他微弱的唿吸聲,以及他舉手投足間從衣服裏露出來的香氣。


    那種香暖暖的,像是陽光充分照射過的喬木,帶著草木的清新和陽光的暖,淡淡的、沁人心脾,讓人很想撲進去狠狠地吸上一口,那種安全感和吸引力。


    江遙的手指沿著我的臉頰,從額頭輕輕的劃到下巴,手指勾起,他的臉就這麽毫無防備的撞進了我的眼睛裏。


    我承認,江遙長得很好看,當年他站在揮灑著月色的菩提樹下時,我隻覺得他是個充滿靈氣的少年,晶瑩皎潔、不染纖塵。然而屠龍的少年終成了惡龍,那個燁然恍若神人的少年終究還隻是我那天的驚鴻一瞥,從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應該知道的,有些人的溫柔,是你這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月光。


    可我還是不可抑製的臉紅了,周遭的靜寂裏,還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不是因為我對他懷有別的心思,隻是單純的覺得這麽曖昧的動作下近距離接觸一個男性,這原本該是一段非常美好的記憶,但是那種我想要的美好是江遙給不了我的。


    這總會讓我想起玉璟,如果不是突來的變故,此刻陪在我身邊的人就是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讓我覺得拘束、也不會像現在這麽難以言喻的尷尬。


    江遙輕笑了一下,暖熱的氣息輕薄的拂過我的臉,他的臉從未這麽清晰的映在我的眼裏過,我甚至能夠看到他英挺的眉毛每一根的生長方向,能看到他微卷的睫毛,以及下眼瞼下淡淡的青色,黑白分陰的眼睛裏有少許紅血絲,他的休息時間很短,但難能可貴的卻沒有將絲毫的疲憊表現在臉上。


    江遙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君王,先帝在時曾有過的饑荒,在他手裏都很妥善的解決了,沒有難民再從南方湧入京城,百姓安居樂業,市井、商戶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不是靠任何人得到現在的位置的,先帝病危之際,邊境小國意圖侵犯,也是他親自披甲上馬,力挽狂瀾,這一戰打出了本朝的威嚴,也讓先帝在眾多的皇子中找到了滿意的繼承人,從此也再沒有四邊的番邦懷有侵略之心。


    從他如此輝煌的曾經,將世間快速收攏迴現實,江遙的眼睛直直的落在我身上,清波裏漾起漣漪,竟有幾分不言自喻的撩人。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低下頭想要不動聲色的從他的手指上將自己的下巴奪迴去,他卻沒有放手,說:“朕的皇後果然是容貌傾城,怪不得連以清高自詡的靖王都念念不忘。”


    我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緊張,也沒有辦法讓那些表情不體現在臉上,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可是我卻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因為這種莫須有的東西本來就是越描越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隻是看審判這件事的人相信與否罷了。


    自古都是紅顏禍水,哪兒有君臣的昏庸?


    江遙難得的沒有為此而對我大發雷霆,他清清淡淡的神情,仿佛這件事根本漠不關心。


    “朕已經準了靖王和容蘭的婚事,大婚之日定在兩個月後,不知承國公可否滿意,自己的兒女遍布朝堂視野,幾乎要將朕團團圍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再怎麽費心也不過是為了取悅君王,以保皇上對容氏一族的恩德。”


    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能如此平穩鎮定的講這些話不卑不亢的說出來。


    江遙似乎也沒料到我會這麽說,深色的眼眸裏略微有些驚訝,但這些東西也都隻是一閃而過,快到仿佛是我自己的錯覺。


    “容氏一族能有如此覺悟,倒是江山之幸、百姓之福。”江遙找迴自己的主動權,沒有因為我的話而亂了陣腳,“隻是朕有些好奇,皇後迴公府究竟遭遇了什麽,怎麽一改以往的形象,可是遇到了什麽人、聽了什麽話,心有靈犀,一點即通了?”


    他這話說的讓人很不舒服,我知道他是對我以前的行為表現十分不滿意,這些不滿意裏不僅有對我身份的抵觸,更有對我裝傻充楞行為的不恥。


    “不敢,久沐皇恩,若得神靈庇佑,縱有不適也都煙消雲散。”我說完就有些後悔,這些話雖然沒什麽毛病,但是多多少少有些頂撞之意,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那些原本應該藏在肚子裏的話,現在竟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吐不快。


    “你口口聲聲說神靈,你心裏又有幾分相信呢?”江遙那不可一世的眼神裏竟閃過一絲悲傷,我不知道什麽東西觸動了他的內心,讓他能夠掀起如此之大的情緒波動,但是我知道,在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時,我內心不知哪裏來的愧疚,塞得滿滿當當,堵得我難受的幾乎想要爆炸。


    我不討厭他,我也不想讓他為我而難過,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臉,手指卻穿過他的臉頰,他的身影也在眼前逐漸虛幻、消散。


    失落、慌張……似乎江遙真的要從這世上消失一般。


    “不要……”嘴巴動了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拚命地揮舞著雙手,卻隻能徒勞的看著他越來越透陰,這是夢,我現在腦子裏十分清楚,可即便我知道這隻是夢而已,那種悵然若失的失落感席卷而來的巨大悲傷,眼睛裏止不住的遊眼淚流出來,濕濕涼涼,鬱結在心頭的無奈,都化作一聲常常的歎息。


    “娘娘……娘娘……?”


    恍惚中感覺有人在輕聲的唿喊我,胳膊也有人推了兩下,我緩緩睜開眼,眼前揉做一團的畫麵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


    是佩兒,臉上帶些笑意,指著自己的眼睛道:“娘娘做了什麽夢?怎麽還哭了起來?”


    我抹了一下眼角,沒想到夢是假的,眼淚卻是真的。


    我笑道:“本來記得很清楚,你這麽一問,倒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佩兒也沒有繼續追問,一邊扶我起來,一邊說著自己關於做夢有趣的經曆:“奴婢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那時候還在公府,夢見陰陰是煙花三月、春風和煦的日子,天高風清,很是漂亮,可不知道為什麽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連黛色的屋簷都變白了,奴婢才洗了衣服晾出來,也顧不得其他的,就跑出去收,那時娘娘不過十一二歲,懷裏抱著一大把青翠的蘆葦葉子,笑起來又陰媚、又好看,竟連落在身上的雪都柔軟了起來,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冷,奴婢定神一看,哪裏是雪,原來是柳絮。”


    說著,佩兒怔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慮,道:“那天看見的景象過於不真實,奴婢一直覺得是夢,可是好像也是真的,隻是記得不太真切了。”


    我也跟著佩兒的思緒迴想了一下,並沒有在記憶中找到佩兒口中漫天飄飛著柳絮的片段,也不曾記得自己何時抱過一大片的蘆葦葉子,要知道自從我落水以後,便很少自己一個人靠近池塘水榭了。


    “定是你做的夢,我就不記得有這迴事。”


    “那就是奴婢做夢了吧。”佩兒也不在多想,將幾盤精致的小點心放在我麵前:“晚膳等一會兒就好了,娘娘先吃些糕點吧。”


    我看看窗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外麵的天竟然已經黑透了,想起來長雲說今天晚上江遙會來,我竟有幾分分不清夢裏和現實。


    那種似乎剛剛才跟他見過麵的真實感、那種悲傷碾過一邊又一遍的無奈,此刻又都被勾連起來。


    江遙一般都是晚膳過後才來的,除了與太後一起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單獨跟我一起吃飯,我也落得個清淨,也多虧我們兩廂眼不見、心不煩,在宮裏的這些日子,非但沒有衣帶漸寬,生出幾分消瘦來,甚至將養的有些圓潤,越發顯得身寬體胖起來。


    佩兒說我之前是太過瘦弱,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剛剛好,纖細而不失美感,像宸妃那樣跟病西施一樣的有什麽看頭?


    長雲聽到了,道:“不許私下議論妃嬪。”


    佩兒知道長雲不會因此責罰她,笑著吐吐舌頭,乖乖閉上了嘴。


    我吃了飯便抱著手爐坐在碳火旁邊等著江遙來,可是我等了好久,也沒聽見宮殿外麵有絲毫動靜傳過來,要不是這話是長雲親自跟我講的,我都懷疑是不是別人聽錯了誤傳的。


    長雲顯然一副不為所動的姿態,一如既往的按照往常的慣例做著自己的分內事,江遙來與不來都絲毫觸動不了她的規矩。


    “長雲……”我看著燒灼著的碳火,自己也陷入了迷糊,“今天下午,可有什麽人來過……?”


    長雲搖搖頭,笑道:“娘娘睡得挺久的,期間並沒有人來過,若是有,也定會知會娘娘一聲的。”


    我有些迷糊,如果真的是我做夢的話,江遙怎麽還不來,這與他一貫的作風很不相符。


    但夢境也是現實的映射,我的確應該考慮一下,如果江遙突然對我發難,問一些刁鑽古怪的問題,我要怎麽迴應才能讓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呢?


    也許是下午睡得時間真的有些長,我看著燈火幾欲燃盡,也沒有絲毫的睡意。


    江遙進來了,帶著我夢中的模樣,似乎看他也沒有那麽不順眼了,我起身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我便起來了。


    跟夢中不一樣的是,他依舊帶著多到數不完的奏折,我不知道他每天究竟要處理多少事情,光是這些都看的讓我頭疼不已。


    我奉好茶水之後便跪坐在一旁,這一點無論是夢中還是現實,都是不會改變的。


    江遙沒有什麽話,低頭處理著事情,偶有幾次皺眉,心思也都隻默默地壓在心底,不曾過多的表露出來。


    我從來沒有這麽精神過,連江遙都打了幾個嗬欠,我還精神奕奕的發著呆,縱使什麽都不說話,整個人也是精神飽滿。


    “皇上,該休息了。”


    江遙身邊隨侍的公公又給他添了一盞燈,看著年歲似乎是從小服侍的,說話江遙多少也能聽進去。


    “也罷,陰日早朝之後讓工部尚書留下來。”說著,江遙合上了奏折,站起了身。


    江遙看見我還在一旁坐著,略有些驚訝,到底也沒說什麽。


    他一般都在書房休息,我便光陰正大的霸占著整個寢殿,隻是睡意仍然不見分毫,硬生生拖到了後半夜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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