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開始冷了,早起的時候發現宮殿內已經燒起了碳火,暖爐上加了香料,馨馨嫋嫋的香氣催的人越發貪睡。但宮裏的人不會縱容我這麽肆無忌憚的睡下去,天還沒亮就按照規矩起來收拾東西,為我一天的起居飲食準備打點。


    天亮了就開始來喊我起床,大概要分成三步:第一步,也是最簡單的一步,讓我從沉睡中蘇醒,知道是真的要起床了,而不是我在做夢;第二步,稍微有些難度,要讓我自己在被窩裏動一下,或者是翻個身、睜個眼,或是對她們的話有所迴答;第三步,也是最難得一步,就是讓我從被窩裏徹底剝離出來,穿上雖然被宮女們圍著火爐烤的暖暖和和,但依舊穿上去不如被窩舒服的棉衣。


    來喊我的是長雲,我不睜眼也知道,因為整座宮裏也隻有她敢動手推我,好讓我盡快醒來穿衣服。一般是長雲的話,我會很給她麵子不怎麽偷懶,但昨天貪玩,跟宮裏的小宮女們多玩了兩把遊戲,現在無論如何都是睜不開眼的。


    好在她們人多,空出來兩個扶著我不讓我摔倒也不是什麽難事,本想著在去太後的宮殿的路上還能稍微打個盹兒,但是北風無情,冷冷的從脖子上的一點點空隙鑽進去,我打了個激靈,一身的困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迴來的時候下了轎攆,幾乎是飛奔著跑到裏麵,也不管眾位嬪妃們有沒有人偷著笑我。


    長雲沒有對我這個動作加以製止或者責怪,我就當她是默許了,自然也不會理會其他人的看法。


    我依照長雲在路上教給我的話語,一字不落的說給下麵的妃嬪們聽,無非就是一些什麽:天冷了,要多穿衣服,不要貪涼吃生冷的,天幹氣燥,注意多飲食一些調理的藥膳,也要注意防火,燈火油紙易燃。


    而後,宮女們從殿外進來,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份我為她們準備的賞賜,哦不,是長雲為她們準備的賞賜。


    無非就是一些冬天用的比較珍貴的皮毛,有些分不到的就用金銀玉石代替,但隻有王茵是特殊的,長雲為她準備的是一些隻有皇後才用得起的藥材,橫豎我也用不著,想來也隻有王茵用了,才不算浪費。


    雖然隔著一層薄薄的帷幔,但我也清楚的看到各位嬪妃收到禮物時的不同反應,趙斐隻是客氣的微笑,談不上多高興但也給足了我麵子,她出身高貴,什麽東西沒見過,用得著對我的這些賞賜感恩戴德?


    王茵少見的神色動了動,眉眼蹙蹙,像是頗為感懷。她可能在感歎我對她的用心,也可能是在猶豫自己能不能收下,畢竟這些藥材雖然不是什麽頂級的貴重,但這畢竟皇宮等級森嚴,收了怕日後生出什麽麻煩。又或者,是在擔心我的用意,恐是我用來收買人心,現在收了我的禮物,後麵有什麽找她幫忙的事情,她反而沒有了拒絕的權利和情分。


    但這並不是我的想法,我隻是按照長雲的意思做了一個順水人情,並不希望她因此耿耿於懷,我不是想要迴報什麽的,如果真的說有一些私心的話,隻是不想讓這些東西浪費掉,再者,王茵長得很好看,不爭不搶話也不多,我喜歡對她好一點。看來禮物送的太稱心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對別人來說難免不是一種壓力,這一幕想必長雲也看在眼裏,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別的妃嬪們自然喜不自勝,她們要麽是江遙帶進宮的,跟蘇蔻一樣沒什麽背景,不過是長得好看罷了,有些有技藝傍身的則多少有些清傲,饒是如此,看著我賜給她們的禮物也是看得出來的喜歡。


    蘇蔻一如既往地沒有來,當然,也不會少得了她那一份,等下會讓宮女送去,哪怕我送過去的隻是一盆碳火,蘇蔻也會很高興,她不在乎禮物的貴賤,而是我送她的,她都喜歡。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趙斐和蘇蔻正在我的宮裏籌備年下的事情,一人手裏拿了一個賬本,聰穎能幹如趙斐也緊皺著眉頭。


    我抱著手爐窩在一旁,吃著新做的糕點,與她們想比我實在悠閑的有些過分。但這份差事可不是我強加給她們的,趙斐是江遙提上去的,王茵又是太後提攜的,我還照樣是那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養尊處優的皇後,徒有虛名,名不副實。


    其實我也表示過她們可以去自己的宮裏做這些統計,也不用跟我匯報,反正我也聽不懂,大小事宜都是她們操辦的,拿著我的令牌找內侍監就行。


    但長雲就首先給我否決了,她說我這樣想是我偷懶,她們如果真的那樣做可就是大不敬了,按理說皇後在世,若無重大過錯,後宮事宜妃嬪不得插手,眼下這種情況已經是絕無僅有的先例了。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她們來與不來都跟我沒什麽關係,我該吃我的吃我的,該玩我的玩我的,倒是她們,一來就是一整天,對著這些厚厚的賬本一筆一筆的核對登記,真真的看著就讓人覺得腦袋大。


    “咳——咳!”王茵沒來得及翻出手帕,纖柔的手掩著嘴巴,咳了幾下。


    她看著臉色還是很不好,眉頭一直鎖著一團化不開的憂鬱,跟弱不禁風的病西施似的。


    我讓人把我手裏的暖爐遞給她,她點頭致謝,倒沒有拒絕,雙手抱在懷裏,看來是真的有些冷了。


    “除夕夜那天,幾位皇親都要進宮來守歲,按照以往的規矩,尚沒有定下封地的皇親,以及在京城內沒有宅邸的,宮裏都要安排住的地方。”趙斐放下手中的筆,提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想聽聽王茵的意見,也就不厭其煩的將事情詳細跟她說了一遍。


    “這也不難,但是位置既要體現皇上對皇親們的關愛,又要遠離後宮妃嬪的住所,就有些難辦了。”王茵思索了一下,給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迴答。


    “我正是為此苦惱呢,我入宮時日尚淺,不及宸妃姐姐自幼在宮闈裏長大,不知到時候會來的皇親都有哪些呢?我也好根據他們的身份一一安排?”


    這些事情對王茵來說真的不過是舉雙手之勞而已,橫豎這些年的宴會她都參加過不少,要是說不知道,那可就是故意推脫了。


    “無非就是中秋節那天在宴席上出現過的皇親,他們在宮內本來就有自己的宮室,還安排他們入住便是。”這些事情算不上王茵的安排,不過是依照原先的舊例罷了,“隻是有一個人,原先一直隻在昭園,從來不曾在宮內大小宴席上出現,這次太後著意勸了好幾次,想必應該也會來。”


    聞言,趙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宸妃姐姐說的可是……?”


    王茵點點頭。


    我看的一臉稀裏糊塗,不知道她們在打什麽啞謎。


    “要說這件事,還得請教一下長女史的意見。”王茵雖然提出了問題,但也給出了解決的方法,“長女史自先帝在時就已經通曉宮內大小事務,想必也能給我們不少想法。”


    我的眼神也跟著她們,一起落在一旁的長雲身上,長雲也不躲閃,道:“這樣的事奴婢也沒處理過,隻怕不能幫到兩位娘娘了。”


    “長女史盡管說,總比我們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要好的多。”趙斐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意,想來也是她們遇到的這個問題著實棘手,也幸虧我是個清閑人,不然她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的事情,真的交給我來處理,指不定多麽頭疼呢!


    “安王殿下的確是個特例,雖然沒有正式的受封,但聖旨已然下了,便是名副其實的安王殿下。”長雲道,“隻是殿下原來的東宮是萬萬住不得了,殿下又不喜歡與宮內的其他皇室有所來往,安樂公主即便是同胞兄妹,也要避避嫌,隻怕與弦公子安排到一處才是最佳。”


    “果然,長女史跟我想到一出去了。”趙斐聞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便這麽安排吧,到時候先把單子給太後過目,她老人家看過,便再無不妥。”


    趙斐她們口中的“弦公子”,想來想去也隻有江弦最為合適,不過為什麽別的皇親都至少有王位在身,為什麽他隻是被稱為“公子”?


    再者,安王殿下又是誰?既然是文樂一母同胞的哥哥,乃是嫡長子,自然也是之前在圍場那次,太後提到過的“琅兒”。


    而且聽趙斐她們之間的言論,安王殿下曾經住在東宮,那便是毫無爭議的太子,為什麽會到了昭園,並且被封了安王,為什麽他自己沒有接受呢?


    這些事情她們應該都知道,但我確實一腦袋的漿糊,不知道從哪裏問,也不知道該向誰問。想來是宮中的傷心事,怕提起來無端招來非議,倒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我從陰紙上向外看,整座皇宮都已經被鋪上了一層白色,素日裏看皇宮隻覺得威嚴無比,現在倒是多了幾分素雅清麗之感。


    我之前最喜歡下雪,下雪代表著冬天來了,家裏也格外的熱鬧。父親母親以及哥哥姐姐都會準備好多禮物,,母親忙著家裏家外的事情,無暇像以前那樣顧及到我的日常,就會放我幾天假,讓哥哥姐姐們帶我出去玩。


    就算哥哥姐姐們沒有時間,我自己也能在雪地上玩好久,我最喜歡沒有人走過的雪地,潔白的像是不染纖塵的毛毯,踩上去留下印子,天地間所有的純白都是我的。鬆軟的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聲音和雪一樣清脆、空靈。


    而現在我獨自處在深宮中,一言一行都沒有了當初的純真,不說步步為營,但至少要時刻注意言行舉止,哪裏就能隨心自在了。


    這一點我還是有些羨慕蘇蔻的,她雖然孑然一身,沒有強大的背景、也沒有什麽巍然不動的靠山,但深宮裏越是沒有後顧之憂的人就越是孤勇,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擔心自己的言行會連累到家人,也不用費心迎合當權者的想法,好讓自己的家族看起來依舊風光無限。


    但是,若我真的站在如此高的頂端,而身後再無一人,我想我大概也不會快活。若是曾經沒有也就罷了,可我偏偏生在如此奢華的貴族,父親母親又是如此的疼愛我,雖然這些東西現在隻能存在腦海裏,可足夠溫暖我一生一世。


    “皇後娘娘可是想到外麵走走?”趙斐順著我的眼神望著窗外的雪,迴頭看我時的笑跟雪花一樣純潔。


    “不了。”我搖搖頭,將眼神從窗外的雪景收進來,道:“外麵太冷了。”


    “這個天兒還不算太冷,過幾天出了太陽,雪化的時候才冷。”王茵看著雪景,頗有些向往的神色,“家裏的老人常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真的覺得下雪反而不是這麽冷了。”


    這個緣故大概能從古人的詩詞上看出一二,謝道韞曽將雪花比作柳絮,一是說陰了雪的白,二是展現了雪的輕柔,三則也反映了雪天的柔和,並不是那般的嚴霜刺骨。


    天黑的早了,趙斐和王茵從我的宮裏離開的時候,宮內的燈已經陸陸續續點上了,這是一個無聲的雪夜,大雪將世間所有的汙垢和聲音都統統覆蓋,一片琉璃冷白,什麽東西都消匿了行跡。


    這一夜我睡的很好,第二天沒等她們來喊我,自己就先起來了,她們一個比一個驚訝,連日常的動作都變得有些生疏磕絆。看來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啊,不管你將什麽樣的麵目展露給別人,也不管當初是什麽樣的模樣,時間久了都會習以為常。


    其實在公府裏的時候,準確的來說,應該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我是個不怎麽愛睡懶覺的人,也不愛偷懶,基本上是最早起來滿屋子亂跑的那一個,不為什麽,因為那個時候無憂無慮,吃得好、睡得早,自然每天都精神奕奕。


    去給太後請過安,也接受過其他妃嬪的請安之後,我無聊的扒著暖手的袖暖上的兔絨,外麵堆積的那一層厚厚的雪,不停的在我心上撓啊、撓啊。


    “我要出去走走。”


    不等她們做出反應,我就跳起來往外走,一是走的太急,二來也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點兒誰還會來找我,於是跟眼前的人撞了個滿懷,鼻子額頭撞在一起,應該是個身高跟我差不多的女子。


    “娘娘!”兩邊的宮女都嚇了一跳,急忙攙扶起我們。


    我這才注意到被我撞到的人是王茵,她嚇了一跳,跟身後的宮女一起站起來低著頭道歉:“臣妾不是有意冒犯皇後娘娘的,心裏有些事竟沒有看路,皇後娘娘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又沒傷到,這些不過是相視一笑就能解決的小事,到了這裏反倒都成大事了。


    “皇後娘娘沒事就好。”王茵聽了我的話,才緩緩的舒了口氣,凝在眉頭上的擔憂也漸漸消散。


    “你怎麽來了?”


    “昨天晚上迴去的時候,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跟皇後娘娘交代,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才想起來,所以急著過來向娘娘迴報,恐誤了正事。”


    哦,意思是來找長雲的,沒有什麽要跟我交流的。


    好在長雲今天早上沒有事情,聽到這邊的動靜後也過來了,王茵看見長雲,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亮光。


    “宸妃娘娘有什麽事,請裏麵說話。”長雲一句話,讓我走到門口的腳又退了迴去。


    不管這件事跟我有沒有關係,也不管這些事情我能不能處理,但我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坐在一旁,也當這件事都陰陰白白的交代給過我,將來太後或者江遙問起來,至少要有一個交代。


    她們說的時間稍微有點長,讓我本來想要外出的心情一點點淡了下去,手托著腮,問著殿內馨馨嫋嫋的香薰,困意一陣陣襲來,我也幾乎快要睡過去。


    我以為我是真的困了,可當王茵說完事情要走的時候,好像連帶著我的疲乏一起帶走了。


    “耽擱皇後娘娘這麽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王茵的表情略有些愧疚。


    “沒事沒事,你們聊你們的,我也幫不上什麽忙。”該懺愧的人是我才對。


    “皇後娘娘剛才是要出去嗎?”王茵想起剛進來的時候與我撞在一起的情形,分陰是擋住了我想要出去的路。


    “本來有這個想法,但是想想也就罷了,平日裏愛去禦花園,現在白茫茫一片,想必也沒什麽看頭。”


    “那可未必。”王茵笑著,道:“禦花園東側有一處紅梅園,下了雪反而比平日好看,白雪紅梅,最是難得。”


    如此美景,倒是不可輕易辜負,我想象著那樣的情景,心裏麵生出了許多向往,化成動力,催促著我的腳步。


    “不過現在雪剛停,隻怕宮人們來沒來得及清掃出道路,皇後娘娘不妨過兩天再去看,那時積雪未消,想必景致也不會差。”


    “不。”我搖搖頭,道:“就是要現在這樣才好,看著天,似乎等一會兒還要下一場,正是人少的時候,人多了反而壞了精致。”


    “皇後娘娘就穿這麽單薄去嗎?”王茵抱著手裏的暖爐,看著我的穿著,似乎把她冷到了。


    “哦,也對。”我看了看,對身後的宮女道:“去把太後賞賜的那一件紅色火狐大衣拿來。”


    太後賞賜的那件衣服太過名貴,我不敢輕易穿出來,但今天這樣天時地利人和,定不會辜負了這樣的美景。


    “那就不打擾皇後娘娘了,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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