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幾眼,也沒能逃過江遙的注意,他飲了一杯酒,杯身遮住了唇,那一聲是說給我聽的,別人並不知道。


    “皇後似乎對朕的弟弟很感興趣。”


    這話我不敢接,裝作沒聽到低著頭看著眼前杯盞裏的東西,江遙並沒有因為我的退讓而放過我,反而輕笑一聲,道:“也是,聽說他少年時到承國公府做客,救過公府落水的小姐,小姐大病一場,朕這個多管閑事的弟弟也因此染了重疾,至今都沒痊愈。”


    不行!沉住氣!


    我壓製住自己內心狂湧著的在意,硬是裝出了一副聽不懂的純真模樣,其實我不知道像不像,但是江遙沒有再繼續對我發難,至少這個反應不會讓他很討厭。


    江弦因為我身染重疾,至今都未痊愈?他是得了什麽病,既是皇室貴胄,為何還沒有冶好?我落水的時間比他還要長,怎麽就沒有這麽大的反應,莫非他本來就身體不好,因為救我才雪上加霜,落得現在這副模樣?


    如果他是好的,他的眼神會不會不是這麽清冷?他那樣的孤寂,那種淡漠世人於外的漠然,究竟又是為什麽?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向別人尋求幫助,內心的愧疚愈發難耐,一連幾天都沒有睡好覺。


    但也隻是我單方麵的做這些擔心,江弦根本不在意我,無論是當年他救過的女孩,還是現在坐在最高位上的皇後,與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差別。


    我隻是覺得抱歉,任何人為我這條命做出犧牲,我都覺得抱歉,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可我一路磕磕絆絆的走到現在,身上背負的人情早已還不清了。


    江遙帶著大批的奏折來我的宮殿裏的時候,我正仄仄的歪在一側,他見我神思倦怠,自然也沒有好臉色,冷笑道:“皇後近日這是怎麽了,自從中秋夜宴以來,倒是像揣著什麽心事,一時間說不出來似的。”


    “皇上心思細膩,可我們娘娘最是不會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大概是在宮裏待的時間有些久了,想家了。”長雲奉上一杯茶,三言兩語替我解了現下的圍。


    “這可不盡然,萬一她是裝的呢?”江遙直白的把眼睛裏的懷疑和審視表露出來,看著我,淩厲的眼角多了一絲戲謔。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來假亦真,公門侯府未必就沒有難以言說的苦衷,如果能裝一輩子,又有什麽真假呢?”


    長雲話裏有話,一時間讓江遙跟我都不知道如何迴答,不,準確的來說隻是讓我不知道怎麽迴答。長雲看著江遙,以一個智慧的長者頗為擔憂眼前這個還極為年輕的後生的神情,眼裏的寬和與平靜讓江遙眼裏的淩厲黯淡了下去,竟有幾分我看不懂的失落。


    “朕知道了。”江遙對長雲頗為尊敬,她的話,多少比旁人有些作用。


    先帝在位的時候長雲便已經作為女官到了宮裏,侍奉的太妃原也是位德高望重的貴妃,這位貴妃可不是一般人,先不說家境如何,單憑她是先帝的養母這一條便足以讓所有人對她敬重有加。


    貴妃是當時的皇後過世之後才加封的,後宮無主,一直是貴妃在打理後宮事宜,但對於貴妃獨攬大權,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因為貴妃為人謙和,對皇後很是敬重,下又體恤眾嬪妃,在宮中多以賢德出名。


    長雲是先帝登基後才入宮的,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成為了太妃的左膀右臂,耳濡目染一些平和之氣。太妃過世後因為資曆頗深,又很受貴妃的信任,便在宮裏做起了女史。長雲秉性純良,為人剛正,即使沒了老太妃這個靠山,也十分有威望,平常連太後都要給她幾分麵子。


    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對長雲有所了解之後,她對我的態度,以及對江遙的態度都逐漸陰朗起來,很多事情也都不用再多做解釋。


    江遙帶的奏折跟上次一樣多,但翻閱的很快,還沒有到就寢的時間便已經早早地批改完了。


    我不敢打擾他,聽長雲的安排,在離他不遠,但也絕不算近的地方端坐著,他沒抬頭,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我。


    江遙似乎很累了,眉眼的倦色很深,撐著腦袋的手捏了捏眼角,仿佛還能聽到他那聲疲憊的歎氣。


    他的手撐著額頭,便再沒放下,似乎有打算就這麽睡著的感覺,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太監,小太監似乎也不知道怎麽辦,躡手躡腳的過去請示長雲。


    長雲便把一條絨毯放到我手裏,我有點不敢相信的指指自己,長雲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不容許我拒絕。


    好吧,不就是蓋個被子嗎,橫豎不會掉下來一塊肉,隻是江遙萬一醒了,或者壓根兒就沒睡著,那就有點尷尬了,平常對我那麽兇,我還巴巴的熱臉去貼,不更嫌棄我才怪!


    我把毯子輕輕蓋到江遙身上,江遙的眼皮動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跳了一下,手裏的動作頓時僵住,連唿吸都一起屏住了。


    好在也隻是跳動了一下,再沒有別的反應,我還是第一次離他這麽近,不免多看了兩眼。江遙長得其實很好看,收起眼角的淩厲,不過也是個仍有些少年模樣的年輕男子,眉眼如畫,垂下的睫毛連弧度都是那麽完美。


    我起身,正要離開,身後卻響起了一個聲音,我聽的不真切,迴去去看,江遙還是剛才那副模樣,那個聲音也無從尋起。


    起風了,從沒有關上的窗戶那邊一直吹到這裏,滿堂的燈火跟著一起搖曳,我們的影子也在風中顫栗,我打了個哆嗦,天冷了,想必陰天早上外麵會有一層寒霜。


    “喂——喂——!”


    我推了江遙兩下,江遙突然睜開了眼,像是驚醒一般,眼睛裏的陰冷和防備,像極了一匹行走在黑夜裏的孤狼,好在這樣的眼神也隻是轉瞬即逝,繼而替換成不耐煩的神色。


    “出去!”


    出去這兩個詞本是很中性的,但江遙說出了“滾”的意思和氣勢,我本應該很識時務的“滾”了,但既然叫都叫醒了,怎麽能半途而廢呢?


    “你困了吧,要睡覺嗎?”


    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單純的問他要不要睡覺,接著我就順理成章的把我的床讓給他,我去偏殿的小床上睡,長雲也會對我這樣的動作讚賞有加,豈不兩全其美。


    但江遙會錯了意,冷冷的甩開我推搡他的手,道:“這就不牢皇後操心了。”


    說著,又隨手拿起了早已經批改好的奏折,上麵他用紅色朱砂批改的痕跡十分陰顯。


    “我怕你感冒了……”


    “皇後關懷,不勝感激。”他這話裏沒有半分感謝的意思,倒是滿滿的嫌棄。


    “會傳染給我的……”我接著,把自己沒有說完的話說給他聽。


    他有些無語的看著我,我認真的看著他,點點頭,道:“之前我三姐姐感冒了傳染給我,吃了好些藥才好的。”


    他還想說什麽,反正肯定不是什麽好話,但是他沒有說出來的機會,剛張開嘴巴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噴嚏弄得顏麵全無。


    我一副“看吧,我就說,你還不信!”的表情看著江遙,江遙裹了一下身上的毯子,讓一旁的小太監給他加上火爐。


    阿彌陀佛,這才幾月份啊就要火爐,隻怕內侍的太監們還沒來得及清洗出來,倒會這個時候為難身邊的人。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床太小了?”我在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道:“偏殿還有一張床,我可以去那裏睡。”


    “不用了。”他起身,向偏殿走去。


    江遙依舊起得很早,我也在他走後被長雲喊起來去給太後請安,太後每次見了我都會賞些東西,無非是一些精致的吃食或者物件什麽的,這次倒是特別,賞了我一碗湯藥。


    “後宮嬪妃不多,而且都尚無子嗣,皇後要盡早為皇上開枝散葉才是。”


    手都沒牽過,靠這些坐胎藥就能來一個孩子?我雖然很想吐槽一下,但還是忍住了,在太後慈愛的微笑中將這碗看著苦苦的湯藥一飲而盡。


    這藥看著黑不拉幾的,一副苦的要命的樣子,喝起來倒是酸酸甜甜,別有一番滋味。我咂咂嘴,略有些迴味的看了一眼碗底殘留的藥渣,竟看不出是什麽成分。


    “哀家讓人寫好了方子,長雲你可要記著,每次皇上走後給皇後喝上一碗。”


    “是。”長雲不動聲色的收下了藥方。


    坐不坐胎的另說,味道竟然還不錯,給我當小零食解解饞也不錯。


    但這個藥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了味道,在原本的酸甜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香。我仔細品味了很長時間,才分辨出來裏麵的一味藥草被換成了活血化瘀的藏紅花。


    我吃坐胎藥這件事也隻有太後身邊的人和我身邊的人知道,太後那邊自然不會出什麽問題,那便是我這邊的人動了手腳了。


    可惜了這麽好的手段,一點都派不上用場,對於我來說,坐胎、墮胎都沒什麽區別,我又不會真的懷上江遙的孩子。隻是有些好奇,究竟是誰想要害我呢?


    按說蘇蔻是最有可能的,但從感性的角度我第一個排除的就是她。蘇蔻對我的好並不是沒有根據的,這些天的相處裏也猜出了個大概,應該是與我的長相有關。


    蘇蔻其實是知道那天畫著厚重油彩的人跟風華閣貿然闖進來的都是我,那些話是故意說給江遙聽的,她隻是很像要我留在身邊。


    我跟她一無交集,二來素日沒有交往,能夠想到的原因,隻有我的長相。


    她應該在其他時候見過我沒有塗油彩的樣子,但我沒注意到她,或者我與她記憶中某個很重要的人長得非常相似,總之,這份好感一定跟我的相貌脫不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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