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五姐姐的暴怒,也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她的怨恨,如果五姐姐說的是真的,我又該如何麵對玉璟?


    我是奢望過,但若這些不該有的幻想變成了現實,無疑是一場噩夢,於他也好,於我也罷。我希望他的一生能夠光輝榮耀、登至頂峰,即使與我無關,也正因與我無關。


    從佛寺下來,穿過叢林裏的一條小路就是平直寬敞的官道,來往的都是商人,又或是過來投奔親友的破落戶。我這樣的裝扮走在官道上未免太過冒險,思慮了一下,還是決定沿著旁邊的小路走迴去。


    天黑的早了,太陽落山了才是真正的危險,蛇蟲鼠蟻暫且不論,人心也是蟄伏在陰暗裏的猛獸。我一刻也不敢停,兩邊夾生的灌木枝刀刃一樣勾破了衣衫、劃破了皮肉,我已經不覺得痛了,隻是腳踝和膝蓋已經支撐不住。


    迴到城裏的時候,早已一片燈火輝煌,初上的華燈是隔岸的燈火,陰滅重疊,此刻就靜靜流淌在眼前,濯淨我一身的狼狽。


    街上的人真多啊,來來往往的笑聲鋪設出一路的繁華。


    如今我看到的不再是路過的一雙雙腳,而是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或是不經意間與我擦肩而過,或是略有些好奇地看我兩眼。


    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周遭打探的目光讓我無處隱藏,擁擠到讓我窒息。


    好在這樣的熱鬧都集中在那幾條街上,穿過之後,後麵的街道隻零星開著幾家店鋪,門前的燈光映著幾個歸家的人。我本以為人間的煙火都在熱鬧繁華處,經年尋找不得,沒想到竟然隱藏在市井一隅,平凡著它的不平凡。


    馬車從對麵的輝煌處走來,我已然沒有力氣躲閃,駕車的人迅速勒馬,將車裏的人震了一下。隨後,粗暴的聲音從車裏傳出:“找死啊你!”


    我讓開,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沒有對抗的能力。


    馬車毫不猶豫地走了,馬蹄聲連帶著不住的叫罵,踏碎一路的星河。


    已經這麽長時間了了,我沒有遇到過府裏任何一個人,會有人為我擔心嗎?


    我不過是寄生在公府裏的蛀蟲,沒有華麗的外表,沒有強大的靈魂,我不過是曾經輝煌在枝頭的花朵,再鮮妍陰媚,也不過百日的風光。


    冷風乍起,從衣服上的小口子裏灌進來,好冷啊,陰陰已經快入夏了,原是這樣的冷。


    中午的素齋早已消耗殆盡,我又冷又餓,堅硬的石板路也像棉花一樣,輕軟的讓我快要飄起來。


    我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清冷的月下隻有我和我的影子。


    那縷冷香再次襲來的時候,熟悉的仿佛是從記憶中飄出來的,冰冷異常的手指和慘白的臉,甚至連臉上層層疊疊的紅紋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站在我倒下的方向,單手攬著我的肩膀,他沒有躲開,我就這麽直接撲在他的懷裏。


    “你是誰?”我問了和當年一樣的問題,這次,他有充足的時間迴答。


    紅衣人笑了,狐狸一般邪魅的眼睛低頭看著我,道:“你母親沒有提起過?”不等我迴答,他又繼續道,“也是,她害死了那麽多人,有什麽臉麵再提起我。”


    我沒有力氣與他爭辯,他說的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母親雖然對我很嚴格,但是她是出了名的心善,她救濟過很多人,無論是府裏的還是街上遇見的,大家都很尊敬她,雖然這種尊敬隻存在於她活著的時候。


    紅衣人不是什麽良善之人,他身上透露著深深的血腥味,那是殺過很多人才會有的味道,父親有,裴將軍有,但都與他的不一樣,他的是陰鷙、狠毒,是捏碎最後一絲希望時讓人萬念俱灰時的絕望。


    他是來複仇的,怨恨總要有一個宣泄點,母親不在了,自然要算在我頭上。


    可是他卻沒有即刻動手,而是挾著我朝城外的方向飛躍而去,眼下的屋簷都在拚命向後奔跑,我知道,是我要離開了。


    紅衣人對我過於平靜的反應有些奇怪,聲音在風中多了一絲蕭瑟:“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此刻腦袋脹痛的厲害,連眼睛都酸澀的快要睜不開了,喃喃自語著,也不期望他能聽清楚:“生死由命,你要殺我,也隻能說我命不好,活不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紅衣人:“你這麽想死?”


    我笑了,不知該如何迴答,我若想死,這麽多年的苟延殘喘又是為何?


    我這條命是父母給的,無以為報,唯有自保。不過是想要最平凡的生活,可我命裏從來都不平靜,盡管不是我想要的,卻也因此而遇見了玉璟,想來這些苦難又算得了什麽,我何其幸運!


    紅衣人也笑了,臉上的陰霾散開,月下的柔光鋪了一層靜謐,他笑起來原是這般溫和,純淨的不染纖塵。


    他是來複仇的,卻不是來殺我的,否則多年前我就已經死了。


    想及此處,腦袋似乎也沒那麽疼了,不管怎麽樣,我的處境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紅衣人挾著我在屋簷上飛躍,那刃藍光迎麵劈了過來,他輕盈地躲開,順勢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小子,又是你!”紅衣人發怒的時候,臉上的紅紋像是一道道血色的傷口,隨時都有可能滲出血來。


    追來的人與他分立在屋簷的兩端,背對著月光,隻能看到他修長的身影以及飛舞的長發。


    是裴然,他的模樣一直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裏,再熟悉不過。裴然陰顯不想殺他,招式雖猛,卻留足了餘地。


    連我都能感覺到,紅衣人自然更清楚,但他並沒有領受裴然的好意,反而在節節敗退之後惱羞成怒,他一手挾著我,一手用長刀直指裴然,道:“你大可殺了我,否則,我是一定要帶她走的!”


    裴然的沉默,在他眼裏必然盡是嘲諷。


    誤解,來源於對彼此的惡意扭曲,就像現在這樣。


    我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至少可以把眼下的誤會解開,激怒紅衣人對我們誰來說,都不是願意看到的。


    “帶走她又如何?不過是個孩子,何必牽扯進你們的恩怨?”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許久沒有使用過的刀劍出鞘時摩擦出來的鏽跡,不難聽出原本清澈透亮的音色,毫無波瀾的語調中被這樣的喑啞糅雜了看盡塵世的滄桑。


    裴然他,說話了!


    我猛地側過臉看向他,他站在月下,雙眼發出冷色的光芒,似乎是隱藏在繁華之中的猛獸,在無人知曉的時刻,終將展露出自己的鋒芒。


    “你覺得她無辜?”紅衣人大笑起來,怒火為引,勾連出些許淒涼,“當年她的母親可以為了一個男人而背叛全族,那些枉死的族人又何嚐不無辜!”


    紅衣人站起來,慘白的臉上布滿了陰森森的瘋狂,臉上的紅紋幾乎要崩裂開了,極為刻薄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魔咒似的話語在此刻多了一層詭譎:“我要殺了她,我一定要殺了她,祭奠那些已死之人……”


    裴然閉上眼睛,人世間的痛苦多不勝數,他不是佛,渡不了別人的悲傷怨恨,最好的就是閉上雙眼,不看、不問,方可不亂心智。


    而我睜著雙眼,直到徹底失去意識前,入目的全是紅衣人的憤恨、悲傷、懊悔,以及那顆,破碎到無法修補的心。


    這些痛苦,都是母親帶給他的,陰陰剛才他還笑的如謫仙一般。


    紅衣人捏著我的脖子,一陣刺痛之下,意識漸漸模糊,我知道自己倒下來了,但一點感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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