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遙再次停下腳步的時候,坐落在山林裏的建築拔地而出,陰陰這麽顯眼,當時我卻怎麽也找不到。


    手裏的樹枝一沉,提醒我那一端的手已經離開了,我走到台階上,推開覆滿綠騰蔓的後門,轉身對他笑道:“這是我家,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他還是沉默著,始終沒有上揚過的嘴角似有不快之意,轉身便要離開,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留下。我不知道自己又哪裏做錯了,也不敢挽留,眼睜睜看他消失在石徑路上。


    於是我知道,這個人,是我不能靠近的。


    我進去的時候,院子裏一片祥和,似乎沒有因為我突然的消失而鬧得人仰馬翻。我以為是自己迴來的及時,尚且沒有人發現,卻不知是佩兒幫我打了掩護,這才蒙混過關。


    山裏的夜有些冷,佩兒為我蓋上被子,輕聲道:“小姐以後可不能一聲不吭就出去了,就算沒有人發現,我們不會因此受到責罰,但我們也會擔心的啊。”


    這個“我們”,單指佩兒一個,即便如此,我也要拿出相應的態度,來迴應她的關心才是。


    “那你願意跟我一起出去嗎?我在前麵發現了一條小溪,那裏的水可清了!”江遙送我迴來的時候,我聽到了一陣緩緩潺潺的水聲,溪水似乎是從山頭上流下來的,貼著山體而下,不走近根本聽不見聲音,更別說注意到它的存在了。


    佩兒點點頭,道:“先睡覺,我們陰天就去,好嗎?”


    “嗯。”我拉好被子,閉上眼,開始計劃陰天的行程。


    第二天一早,遇到了同樣早起的五姐姐,這次身後的丫鬟懷裏抱著的是書畫用的盒子,我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裏麵裝滿了文軒閣最上等的畫筆、顏料。


    公府家教雖嚴,但二姐姐、三姐姐她們總還有休息的時間,然而作為嫡女的五姐姐卻沒有一刻是空閑的,不僅是陳氏對她過高的期望,也是她幾近嚴苛的自律。


    若母親在世,現在五姐姐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可能比她要做的事情還要多,畢竟母親多才多藝,怎麽會容忍我如此平庸,當然,平庸與否,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我摸摸臉上的疤痕,早已想象不出當時的痛,甚至連母親的模樣都有些模糊了,可我始終記得,我站在戲台上,台下的人如同舉著手臂想要將我拉下來的鬼魘,那種搖搖欲墜的恐懼。


    我沒有玩的興致了,便跟在五姐姐身後,遠遠地坐在亭子外麵的石階上看她畫畫。她站了一兩個時辰,我便看了一兩個時辰,而後她得了一張意象絕美的《山居圖》,行雲流水的線條勾勒出山河的輪廓,色彩暈染出天地萬物的閃耀,我隻得了心底的一聲好看,連個誇獎的詞都想不出來。


    我迴到房間裏,讓佩兒給我找來了紙筆,依照著記憶中的動作提起了手中的狼毫,別說畫畫了,我現在連一個正常的字都寫不出來。


    除去披在身上的華麗外衣,卸下我的身份、地位,我原不過是一個連字都寫不出來的粗鄙之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連市井村婦都不如。


    這是我一開始就知道的,但卻不知道為何今天突然會產生這麽強烈的挫敗感,也不知道在跟誰作比較,但已然輸的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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