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冬雪的街上少了許多行人,但路兩側的酒樓卻人聲鼎沸。


    唐玉箋穿梭進熙熙攘攘的街道,發抖的手攏著受傷的肩膀。


    那些仙人似乎不能幹預人間的氣運,也不能在凡人麵前現身。


    她發現每當她跑進人群密集的地方,那些仙人就不再跟隨他了,於是轉往鬧事上跑。


    眼前的景色變得模糊,鵝毛大雪將一切染成了迷蒙的煙霧白。


    突然,視線中落入一架熟悉的馬車,轎前站著一位錦衣小生,正與車夫交談。


    午時,世子在樓上用膳。


    昭文在馬車旁等著。


    他沒有進去,最近世子也不讓他近身,甚至給他派了許多在外麵的雜事,讓他連迴世子府上的時間都變少了。


    正在等待時,忽然聽到有人輕聲喊他。


    “昭文。”


    昭文轉過身,看清來人,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


    “玉姑娘,你怎麽會在這兒?”


    唐玉箋頭上肩上落了一層雪,細碎的雪末掛在眼睫上,被熱氣濕潤成一縷一縷,可憐的垂著,眼睛和鼻尖也泛著紅,像是哭過,又像是本來就是這般瞳色。


    她捂著肩膀,一條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一步一步走近,看起來有些虛弱。


    笑著說問他,“昭文,雲楨清在這裏嗎?”


    昭文一頓,麵色複雜,躊躇似是不知如何迴答。


    唐玉箋問,“我能進去找他嗎?”


    昭文第一反應竟是抬手將人攔住,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遮掩都遮掩不住,“不方便。”


    頓了下,他緩和了語氣,“世子有要事在身,現在不便與別人相見。”


    唐玉箋又喊他,“昭文。”


    細碎的雪末散落在姑娘額前的碎發,落在眼睫。


    “你攔不住我的。”


    隨即轉過身,躍上酒樓的側牆。


    昭文一愣,急得團團轉,“你怎麽……?”


    他有些驚訝,這姑娘在侯府時就總往樹上跑,怎麽現在到了別人的地盤兒還翻牆?


    唐玉箋踩在瓦簷上對昭文露出一個笑來,“我隻想問問他一句話,很快就迴來。”


    正值午膳時間,樓裏噴香四溢。


    唐玉箋吸了吸鼻子,想一會兒也要點幾個菜才行。


    她在畫舫上多年,早已學會了識趣。自從雲楨清第一次婉拒了她一起外出吃飯的邀請,她就不再期待與他一起外出。


    外麵有幾個護衛站著,唐玉箋憑欄而立,一路走過轉角,巧妙地避開了樓梯下把守的隨從。


    繼續往上走,耳邊傳來了外麵等候著的家仆們的閑言碎語。


    “你們聽說了嗎?”


    “世子今日為林小姐擋刀,手都傷到了!”


    “今日幸虧世子及時前來,將那些鬧事的人關押了下去,不然小姐肯定要受委屈了。”


    “……聽說最近左丞遇到的那些麻煩,還不是世子出麵擺平的。”


    唐玉箋站在樓閣外,從沒關緊的窗扇縫隙間看進去。


    看到一身霜色錦衣的雲楨清背對著她,正與林玉蟬說話。


    寬闊的暗色雕花木紋桌麵上擺滿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一看便知是精心準備過的,全是第一樓的招牌菜色。


    屋內,林小姐流淚過,擦拭完眼角,抬頭認真聆聽麵前人說的話。


    雲楨清垂在桌邊的一隻手上纏著白紗,如剛剛那些人所說,受傷了。


    原本一直看不清神色,可忽然,他轉過頭看向,露出半張如玉的側臉。


    唐玉箋在他唇角看到一抹清淺的,可以融化一切的笑容。


    倒是許久沒看到他這樣效果了。


    “小姐最近頻頻邀請世子,看來兩家的好事將近了。”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我就說過,我親眼見到世子用他的馬車送林府的小姐迴府呢。”


    “我們小姐與世子,真是郎才女貌。”


    奇怪,昔日在街上從未聽過這些話,今日全都灌進了耳朵,像是刻意說給她聽得一樣。


    唐玉箋的腳步留在樓梯的最後一階,未再向前踏出一步,她的目光透過茶樓的窗戶,望著外麵喧囂的街道。


    漫天霜雪中,曾經短暫留戀過的平淡溫暖碎成了滿地銀霜。


    她看了許久,轉身下了樓。


    原來真是她弄錯了。


    其實從來都不必問,雲楨清是話本中下凡曆劫的天神,下到凡間也有命官鋪好的大道,與佳人結下命定姻緣。


    自己是個妖怪,明明提前看過話本還鬧出了這場荒誕的亂事,卻還卷了進去,平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天族一番羞辱。


    走出樓外,唐玉箋眼角餘光看見什麽白芒掠過,周遭隱隱能感受到磅礴的威壓。


    是那些仙人,在無形中悄然圍攏過來,卻遲遲不敢靠近這裏。


    她走迴昭文身旁,喊了他一聲,昭文急切的湊過來,像是比她還在意,“你見到世子了?”


    唐玉箋搖頭,“沒找到他,算了,那就不問了。”


    “……”昭文麵色古怪,看來是沒信,訥訥地說,“你看到了?世子是忘記了,所以才……”


    “與我無關了。”


    唐玉箋說,“我要走了,我住過的那間院子石桌旁埋了幾壇酒,聽說放一放會更香醇,那些就留給你了,這次的酒沒兌水,你要好好品嚐才是。”


    昭文先是笑了一下,隨後愣住,像是剛反應過來,“你要走?你要去哪裏?”


    唐玉箋抿嘴,“這可不能告訴你。”


    昭文趕忙又問,“那你何時迴來?”


    唐玉箋搖頭,彎了下唇角,卻不太像在笑,“不會再迴來了。”


    “不迴來?!”


    昭文臉上頓時露出了天塌了一般的表情,就連唐玉箋之前逗弄他時都沒有露出過如此慌張的神色。


    “不行,那你現在不能走,我去通報世子一聲!”


    剛邁出一步,被人拉住袖子。


    唐玉箋捂著胳膊嘶了一聲,昭文立即不敢再跑,盯著她的肩膀,“你這是怎麽了?受傷了嗎?”


    “這是警醒我的。”


    她抬起頭,目光穿透紛飛的雪花,看著窗戶後那兩道朦朧的影子,“昭文,若是你還想看我好好活著,就不要再在他麵前提我了。”


    昭文急得頭疼,嗓子都泛出了啞音,“玉姑娘,求你了,先別走,有什麽誤會說出來我幫你想想辦法!”


    他焦慮的扯了把自己的頭發,將一絲不苟的束發都拽歪了許多。


    “你要是走了,世子若是將一切想起來……就完了!你千萬別走,我代表整個安平侯府求你!”


    唐玉箋充耳不聞,搖頭說,“他不會再想起我了。”


    話音落下,她繞到了馬車後。


    昭文急忙追了過去,但眼前是一片喧囂,街上人來人往,玉姑娘的身影仿佛憑空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良久後,昭文迴過神。


    感覺一切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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