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箋皺眉,聽他說得神乎其神,疑心是不是自己什麽時候透露出了想要成仙的想法,被對方察覺了。


    可又覺得,剛見一麵的人怎麽可能看出這個?


    她精神不振,看著嘴皮幹澀的小道士,拿起地上的水壺引著湖水裝滿了一壺,用塞子重新塞好,遞到道士手裏。


    隨後問他,“你可知人間該怎麽走?”


    她連續走了七天七夜,又累又倦,又被這銅錢獄傷了附身的紙紮人,渾身都不舒服。


    想找個人間的客棧停下來休整一下。


    道士聞言抬手給她指了一個方向,唐玉箋謝過,讓道士現在就喝兩口,再給他注滿水壺。


    收獲了一連聲的感謝和一張紅撲撲的臉。


    夜幕低垂,烏雲遮月。


    依稀能越過山林,看到遠處鎮子上的萬家燈火。


    唐玉箋朝著道士指的方向離開,可一路上越走越覺得奇怪,叢林間多了許多濃密嗆人的瘴氣,天空也昏沉下來。


    唯一不變的是,隻要唐玉箋迴頭,便能看見遙遠天際上的一抹鮮紅的顏色。


    她知道長離不會死心,他反應過來,恐怕就會猜到她會去人間,細細搜索過每一座人間城池。


    唐玉箋必須要在他來之前,換一具新的身體。


    正走著,腳步停下,眼前的叢林兩側被一條橫穿而過的寬闊河流斷開。河流上打著旋兒,下麵有無數的暗流,看上去極為洶湧。


    幸而唐玉箋有卷軸,無須踩水渡河。


    就在她抬起手,準備坐上卷軸之際,突然間,寂靜的山林間傳來了陣陣歡騰的嗩呐與敲銅鼓之聲。


    叮叮當當一連串清脆的響聲響起,像是還有人在搖鈴鐺。


    唐玉箋循聲望去,一隊身著火紅衣裳的影子映入了她的眼簾。


    似乎……是在迎親。


    這荒山中有喜事?


    唐玉箋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那條長長的迎親隊由遠及近。


    湧動著瘴氣的樹林因為這支迎親隊伍熱鬧起來。最前麵的兩個高挑身影戴著麵具、穿著紅色吉服,他們舉著猩紅陰暗的紙燈籠,雙手並攏,一同往前走。


    精致繁複的花轎上,紅綢飄蕩著,搖搖晃晃,門簾被風吹得幾次掀起又飄落。


    唐玉箋好奇地望向轎子裏,隱約看見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人影,姿勢有些怪異,似乎倒臥在轎子中。


    這便是新人嗎?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鬱的熏香味兒,卻壓不住淡淡的腥澀氣息。


    唐玉箋認得這個味道,因為畫舫上有許多狐狸精,身段妖嬈纖細,模樣漂亮,是她最喜歡的妖怪之一。


    原來是狐狸娶親。


    沒來得及細想,隊伍忽然在唐玉箋麵前停下了。


    戴著青麵獠牙麵具的高達人影轉過頭來看向她,麵具下尖尖的狐狸嘴將麵具頂起了一道小縫。


    唐玉箋猶豫著,說了聲恭喜,祝新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麵具遮住了臉,但她能感覺出狐狸在笑,向她發了一張請柬,“我們家主大婚,在山中設宴。”


    鮮紅的紙張上撒了金,上麵是奇怪的字。


    帶著一點甜膩膩的味道,像酥糖染上的。


    隊伍隻是短暫地停留了一下,很快敲鑼打鼓之聲又重新響起,樹林裏再次變得熱鬧起來。妖怪的迎親隊伍過境之處,所有的山間魑魅都被邀請去家主的喜宴上喝酒。


    迎親隊伍變得格外長,一時間熱鬧非凡,後麵的妖物們抱著一盒盒賀禮,興衝衝地跟著。


    唐玉箋想了想,悄悄從卷軸裏抽出一疊話本當聘禮,又扯了條紅色舊衣裙上的腰繩綁在上麵,仔仔細細的打了個蝴蝶結。


    她抬手掀起一點簾子,垂下的紅綢遮掩住了月光。


    沿著蜿蜒的河道往前看,一座華貴又莫名帶了點陰森的古宅突兀地矗立在山林之間,大門前懸掛著血紅色的四方燈籠,隨風搖曳。


    院子內喧囂熱鬧,有許多模樣奇形怪狀的山中魑魅正在談笑,家仆的麵容與常人迥異,許是道行不夠深,化不出完整的人形,尚還長著尖嘴狐狸耳。


    手中托著巨大的盤子湯盆,步履蹣跚地在院中穿梭,有些盤子比身體還大,已然覆蓋了他們的身軀,必須要費力地將盤子高舉過頭頂,才不會灑出來。


    迎親隊伍在大門前停下了,唐玉箋掀開簾子從轎子上跳下來,目光看到最前麵,幾隻妖怪抬著大紅花轎往院子裏去。


    接著便是一陣熱鬧的起哄聲,有妖怪鬧著要看新人。


    這座府邸妖氣衝天,烏煙瘴氣,唐玉箋被衝撞得渾身難受。


    可這種雜亂的環境卻能很好地掩飾住她身上的氣息。


    唐玉箋拿著請柬往院子裏走去,前麵的小童對她作了一揖,引著她去往一處空桌。


    偌大的庭院很是氣派,坐落在山中開鑿出來的一個巨大洞穴中。頭頂沒有月亮,漆黑的岩石遮天蔽日,卻異常開闊,仿佛整個山體都快被挖空了。


    遠處樓閣高聳,近處水榭川流,這倒是個講究的狐狸。


    院落中擠滿了牛鬼蛇神,期間有人過來跟唐玉箋搭話,問她是從哪座山上來的,怎麽以前沒見過她。


    唐玉箋一一敷衍過去,走神在心裏盤算著,她最多能在這處休息兩個時辰。


    便安心地坐在桌子旁。


    盒子裏塞滿了瓜果蜜餞,還有從未見過的酥糖,麵前擺了幾碟紅彤彤的喜果,唐玉箋剝了兩顆酥糖,正在好奇地等待一對新人。


    路過的一隻狐狸看到她嗑瓜子,忽然驚唿一聲,走過來拉她的胳膊,“哎呀,紙紮人怎麽跑出來了?”


    唐玉箋一臉莫名,“啊?”


    身邊粗獷的牛頭怪作出恍然大悟狀,“原來你是紙紮人?”


    唐玉箋,“我不是……”等等,現在這副身體好像確實是。


    狐狸聲音尖細,成了精也驚驚乍乍的,叫得唐玉箋太陽穴生疼,想必對方妖力在她之上。


    她被拉扯著,蒼白地辯解了幾句,“你等等,別推,我雖然是紙紮人,但不是你們這裏的紙紮人。”


    話音未落,便被那小奴一把推進了庭院的深處。


    “你們可別再往外跑了,壞了規矩家主會打死我的!”小奴嘟囔著,似乎對唐玉箋走來走去的樣子十分不滿。


    咣當一聲,門已經在眼前閉合了。


    唐玉箋目瞪口呆,緩緩轉過頭,看見房間內充斥著雜亂無章的吉祥象征。


    寬闊的雕花木門上,繪著並蒂蓮,又貼了暗紅色的鴛鴦剪紙,桌子上擺著紅棗花生桂圓瓜子,卻又擺了油膩膩的燒鵝,各種喜慶的東西雜亂無章地堆砌在房間裏,反而透出一種怪異。


    這裏明明是狐狸娶親,卻處處都是凡間的樣式。


    進去另一側,一左一右果然擺著兩隻紙紮人。


    大概是吸附了周遭的邪念怨氣,漆黑的眼仁在臉上轉,可又不像唐玉箋這樣可以來迴走動。


    莫非狐狸要娶的,是個凡人?


    唐玉箋對這兩隻沒有紅豔豔腮紅的紙紮人不感興趣,好奇驅使,往裏走了兩步。


    這一眼,看到雕花拔步床上,綁著一個身穿大紅喜服,蓋著紅蓋頭的高挑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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