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玉箋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麽。


    她腦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向瓊樓的門。


    長離的視線順著她看過去,神情變了。


    看著她一步步走過去,他的心不斷發顫,某種無法言說的惶恐一瞬間籠罩住了他,讓他下意識覺得不能讓阿玉離開這扇門。


    可剛剛唐玉箋說的那些話,又讓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思索之間,唐玉箋已經抬手按上了大門。


    “阿玉,你要去哪裏?”


    她沒有理會長離,也沒有迴頭,就好像踏出這扇門就再也不會迴來了。


    門被推開一條縫,唐玉箋能看到門外的一層霧氣的江麵,不遠處那些亭台樓閣上的點著燈籠,微光正破開迷霧照到她身上。


    她正出神,可一隻手伸出來,越過她的身體,在她眼前哢嗒一聲關上了門。


    長離站在她身後,一條手橫在他耳側,聲音溫和,隱隱透出快要藏不住的顫意。


    “阿玉,不要走。”


    唐玉箋看著閉合的門,“我哪裏都不去。”


    長離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慢慢地,從門上移開。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錯了。


    一切都錯了。


    他不應該在她麵前把門關上。


    卻見被他困在門與懷抱之間的唐玉箋轉過身,紅眸直愣愣看著他。


    那雙眼裏失去了的所有鮮活,沒有一絲波動。


    “你後麵還會把我關在地宮裏,是嗎?”


    長離下意識抬手,蓋住她的眼睛。


    “……不會。”


    掌心漸漸濕了,是唐玉箋流下淚來,“你忘了嗎?我曾經跟你說過的,我夢見過,我夢見你把我關起來了。”


    “那隻是夢。”


    “可我的夢正在一點一點變成真的!”


    她的眼睛沒有閉上,纖長濕潤的睫毛不停顫動,通過手心,傳到心髒,帶來一陣綿密的刺麻。


    讓他感到了一絲恍惚。


    清澈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最終凝聚在他的手腕處。


    啪嗒一聲,墜落在地,粉身碎骨。


    長離長久沒有說話。


    他不得不承認,很早之前,他的確有過這個念頭。


    無數個夜裏,他曾經摸著唐玉箋的腳踝,腦海中湧動著無數暴戾冷漠的想象。


    他想過在這隻腳踝上套上金鏈,將她鎖起來,關在誰都不能進入的昆侖血陣裏。


    他甚至漠然地想,如果她的腳踝斷了,是不是就不會再跑來跑去,是不是就不會再結交那麽多形形色色的妖物。


    有時,看著她對別人笑,他就想,如果把他們都殺了,她是不是就隻會對著他笑了。


    他知道唐玉箋是坐在卷軸上翻出了瓊樓,離開他,跑向人間的。所以他又想,如果她的卷軸聽從自己調遣,她是不是就不會消失了。


    可那都是之前。


    那些極端的念頭很久沒有再出現過,一如他所說,現在他隻想保護她,讓那些為點蠅頭小利就能隨隨便便踐踏她心意的東西都遠離她。


    唐玉箋被捂著眼睛,看不見他的神色。


    “所以你真的要把我關起來嗎?”


    “不是的。”長離否認。


    “那之前算什麽,你不已經把我關起來了嗎?”


    “因為你去人間不告而別……”


    “我為什麽不能決定自己去哪裏?”


    他告訴自己不要再說了,可是無法控製住那些話從嘴裏出來。


    “人間……那裏也危險,人心是最難測的,如果阿玉去了,我會擔心。”


    唐玉箋問,“如果我去了呢?”


    長離知道自己說的話在將一切都朝著不可挽迴的方向推去,但他還是開了口。


    “我會擔心阿玉被欺負,如果你去了,我會屠城。”


    殺人對他來說如同捏碎螻蟻,自出世那日,對他來說便成了稀疏平常,畫舫上那些妖物的性命在他眼中微不足道。


    可是,被她知道了。


    那一切就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唐玉箋僵硬地拉開他的手,看著眼前的人。


    他也在看著她,痛苦和惶恐從蒼白冷峻的麵容上透出來,凝結成了如有實質的哀傷。


    原來這才是他。


    披著漂亮的皮囊,可骨子裏留的卻是兇煞異常的血。


    唐玉箋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算了……


    算了。


    不要激怒他。


    她現在在他的控製之下,他不會放開自己,她這個時候不能激怒他,他那樣強大,可以對她做任何事,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和那些可怕的想法養著她,甚至將她關在地宮裏。


    可這不是唐玉箋想要的長離,她有一種被他主宰的感覺。


    好像在漸漸失去自己。


    可明明,她沒有做過錯事,她隻想好好活著,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唐玉箋怔怔地看著他,透明濕潤的水珠無法自控的從眼睛裏冒出來。


    “長離……”


    她流著淚問他,“如果我求你呢?你能不能放過我?”


    隨著一聲沉重的跳動聲,長離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害怕的事情,無非是,她要離開他。


    “阿玉,不要說了……”


    他看似控製住了唐玉箋的一切,實際上,他極度恐懼,卑微,籠罩在被拋棄的陰影中。


    他身背罪業,手染鮮血,真實的他遠不如唐玉箋看到的那樣清白幹淨。


    麵對她,他總是毫無勝算。


    可現在,阿玉哭了。


    一切都錯了。


    淚水不斷從她眼中流淌下來,他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這麽傷心,像是一直被小心翼翼嗬護在手心的雪人,想要留住她,可最後融化在了他緊攥的手心裏。


    “求求你,長離,你不是說什麽願意答應我嗎?那讓我走,好不好……”


    她的情緒異常,仿佛即將崩潰,淚水不斷地滑過她蒼白的臉頰,在下巴處凝結。


    說話時嘴唇微微顫動,淚珠也隨之墜落。


    “我不該帶你進真身……我不該總是來瓊樓,求你,放過我……”


    從嘴裏吐出的匕首正在一刀刀刺向長離的心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疑心燭火是不是要滅了,房梁之上懸掛的明珠是不是蒙了塵,為什麽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得黯淡晦澀。


    唐玉箋哀傷顫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進來,四麵八方的冷氣擠壓著,讓他感到窒息。


    長離伸出手,下意識抱住她,可摸到的一切都是冰涼的,整個身體沉重得像是快要凍結。


    她想離開他?


    唯獨這個不行。


    “除了放你走。”他在她的眼淚中,被隔絕在了一個無聲無光的荒涼深淵,“阿玉,除了讓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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