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世家大族皆有陰邪秘術,表麵風光,內裏腐朽。


    紗簾之後,密密麻麻地用鮮血寫滿了咒符,房內四角吊著流幹血的婢女,儼然是一個巨大的招魂陣。


    卯時一刻,床榻上,死去已久的青灰的人麵忽然動了。


    嘴巴猛的大張,口中聚起一股濃烈刺鼻的腥臊之氣。


    這具屍身躺著的地方是陣眼。


    黑氣越聚越多,逐漸變成一個虛茫的人形。


    披發的女人像是剛從夢中醒來一般,遲鈍地打量著自己身在何處。


    她忘記了自己已經死了。


    屏風上麵繪製的令人麵紅耳赤的春宮圖,很眼熟,她想起這是自己尋歡作樂的地方。


    她最喜歡的小倌兒,便是這裏的紅楓公子。


    女人費力的迴憶著自己為什麽在這裏,腦中像有一團棉絮堵著一樣。


    忽地,她發現燈影錯落之處,站著一道高大的身影。


    對方正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深藍色的眼瞳如同深淵。


    好像是自己定了親的未婚夫君。


    對方眼神很冷,一隻手捏著陣法,繚繞的煙霧從香爐裏漫出,纏在他周身,像無數隻亡魂的枯手一般。


    她的夫君為何也會在紅楓的屋子裏?


    虺蛇心口發涼,就像漏風一樣。


    這感覺非常怪異。她低下頭,看見極度詭異的一幕。


    她的肉.身躺在身下的床榻上,嘴巴大張,喉嚨裏塞著法器,眼眶深深凹陷。


    胸口像被什麽尖銳的利器劈開,大敞著,血已經流幹了,通身呈現出一股腐爛的青紫之色。


    不著寸縷,毫無尊嚴。


    虺蛇受了刺激。


    同時終於想起,她已經死了。


    原來竟死得這樣難看嗎?


    她麵容扭曲起來,對著不遠處的男子大喊。


    “青淵救我!”


    可男子無動於衷。


    滄瀾淵這次來,並不是為了這個蠢笨又輕浮的未婚妻子。


    也從未想過要為她報仇。


    他開口問,“你還記得,殺你的人是何模樣嗎?”


    虺蛇痛苦的捂著頭,“不記得……”


    “那我自己來看吧。”男子朝她伸出手。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虺蛇大驚失色,下意識想要逃避,卻被一把攥住。


    無論她如何掙紮,痛苦難忍,未婚夫君的手指都死死地束縛住她,手掌落在脆弱的魂體頭上,虺蛇驚恐搖頭,“不,不可以!”


    他竟要搜她的魂。


    這種邪術就連活著的時候都不能輕易進行,現在她魂體不全,幾乎注定了魂飛魄散。


    “我會為你報仇。”


    未婚夫君的聲音響在耳邊。


    “但需要看看,你死前都看見了什麽才行。”


    虺蛇淒厲尖嘯,“我不報仇了,青淵,將我帶迴去給父親,別搜我的魂!”


    隻是平日溫文爾雅的夫君,此刻眼中滿是癲狂。


    嗓音淡漠又殘忍,“別動。”


    “很快就結束了。”


    滄瀾淵是為了一個人,或者說,一個殺器而來。


    那人的來曆在西荒是禁忌,無人敢開口提及。


    不周山以西是神山昆侖,曾是神的居所,雲霧繚繞,仙氣彌漫。


    可如今,神山已經變成一個巨大陰森的邪陣。


    “大荒西經記載,有五采鳥三名。”


    滄瀾淵眼裏滿是渴求,嗅聞著殘魂上的血氣,脖頸間微微鼓出的青筋,喃喃自語。


    “一曰皇鳥,一曰鸞鳥,一曰鳳鳥……”


    麵前的床榻上,他還沒過門的夫人已經徹底死去,青灰色的麵皮裂開道道紋路,狀若樹皮,暴凸的雙眼無法瞑目,連殘魂都消散了。


    滄瀾淵親手,仔仔細細地搜了她的魂。


    最終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是真的……”


    虺蛇死前,看到了殺她的人,冷靜無波的眼睛。


    金瞳,烏發,雪膚,紅唇。


    是鳳。


    這世上竟真的有鳳。


    鳳公凰母,天地間最後的神裔,原來是男子。


    滄瀾淵緩緩坐在榻上。


    虺蛇死前看到的人影,是一副和血腥傳聞無半點關係的絕色外表。


    他竟真的存在。


    就在這座畫舫上。


    昆侖神裔最後的嫡血,卻生來無父無母,被幾個西荒的家族以整個神山為眼,布下逆天而行的大陣,困在其中,溫養成了極惡邪煞。


    它的涅盤來得異常可怕,火紅的琉璃真火幾乎燒了半邊昆侖。血鳳出陣的第一日就在西荒世家的指引下血洗了一座城池,輕描淡寫間取了冥魔域萬魔性命。


    那之後,他化出人形,雙手沾滿血腥,犯下了無數罪行。


    過境之處皆是一片屍山血海。


    他的名字成了六界的禁忌,恐懼如洪水般淹沒天地。


    最終為天道不容。


    天罰那日,萬鈞雷霆正中邪脈,劈開了大陣的壁壘。


    山石崩裂間,鳳凰消失無蹤。


    原本都以為他灰飛煙滅了,可最近許多當初參與血陣的大妖接連被掏了妖丹,死狀淒慘可怖,西荒各個世家皆是聞風而動,第一時間鎖住了風聲。


    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除了幾個世家大族,沒人知道昆侖丘的血陣放出了什麽東西,也不知道那些接連慘死的大妖觸犯了什麽禁忌。


    恐懼壓不住蠢蠢欲動的貪念,誰不想將最鋒利的殺器據為己有。


    滄瀾族原本是分不到這杯羹的。


    可沒想到,未婚夫人的慘死,竟讓他嗅到蛛絲馬跡。


    有人在尋找,有人在自保。


    極少的古族才知道,鳳凰永生不死,是為神鳥,心頭血是千年難得一見的靈藥。


    醫死人,肉白骨,可逆天而為。


    可以助他成就大道,鋪就大統之路……


    滄瀾淵指尖緊緊攥起,走到窗邊捏了個法訣,“速去告知族中長老,昆侖丘最邪惡也最強大的魔物,就在不周山。”


    一隻靈鳥從他手中飛出,振翅高飛,眨眼間便消失在了江霧中。


    滄瀾淵又吩咐侍衛將虺蛇的屍身收好起來送還給她的母家。


    等了一會兒,卻發現侍衛遲遲沒有動靜。


    他停下動作,緩緩轉過頭。


    帷帳之外,侍衛跪立在地,看上去並無異樣。


    可走過去,滄瀾淵卻發現,他的臉色異常灰敗。


    就像……死人一般。


    滄瀾淵伸手在侍衛頭頂一探,臉色劇變。


    跪在腳邊的人不知何時成了一具空殼,魂魄盡失。


    這時,他才察覺到,周圍安靜得近乎詭異。


    窗外似乎有影子在隨風晃動。


    滄瀾淵渾身緊繃,手已經悄悄地摸向了腰間的劍柄。


    辰時末,烏金躍出不周山。


    隔著一層薄薄紙窗,外頭天光大亮。烏金紅輝將搖晃的影子越拉越長,黑影直直侵入腳下。


    他推開門,猛烈的腥氣撲麵而來。


    恰有雷鳴閃過,隻見整個院落堆積著無數的屍首,血肉翻滾,黑壓壓掛在楓樹上,猩紅詭異。


    一刹那,滄瀾淵渾身血液逆流。


    原來印在窗戶上那些搖搖晃晃的影子,不是樹影,而是一個又一個滄瀾族人的身體。


    密密麻麻,淹沒視線。


    他們的頭發死死纏繞著凸起的雕梁,懸掛在簷角下,胸腹撕裂,腳下匯集著一灘灘腥臭的血水。


    “哢噠”……


    有人來了。


    腳步踩過磚瓦,不緊不慢。


    滄瀾淵捏碎刀鞘,手背青筋暴起。


    轉過身,目光中映入一道高挑的人影。


    對方穿著樸素。


    灰暗的麻衣包裹著修長的軀體,似乎是這間畫舫上最尋常的下人。


    可下人不會長成這副模樣。


    這幅令人遍體生寒,幾乎要將空氣都割裂的冷峻美麗。


    搜魂時看到過的淡金色眼瞳轉動,此刻不帶溫度地望著他。


    仿佛整個不周山,在這一刹那,都因他的目光而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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