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酒兒接近清晨才睡著,等她蘇醒時已經接近正午,玉冰已經不在了,身上的睡袍整齊地貼在身上,似乎她這一夜就沒動過位置。思考著的時間遠比睡著的時間長,最近發生的事情也都大致梳理清陰了。


    玉冰沒有錯,她自己也沒有錯。


    錯在兩個人的立場與性格本就不搭。


    玉冰是玉氏少主,未來的十尊領袖、稱霸一方的大人物,對待周遭之物必然有著強烈的控製欲;他希望任何事物都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按照他的預期行動,尤其是他未來的女人,一個被他視為囊中之物的女人。


    而她,仇酒兒,怎麽說也是聖教聖女,也曾位居高位,也同樣是一個希望萬事在她可控範圍中的女人。她生來不善於應付突發失態,故而一向未雨綢繆、為未來的危險厲兵秣馬。


    聖教是她不得不正視的強敵,求生是她刻在骨子裏的本能,神祖血脈是她永恆不化的詛咒。


    這三者,就是橫亙在她和玉冰中間不可避免的雷。沒有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不給他生孩子、或是三年五載地離他而去,或許對於玉冰來講,她和君玄卿、姬夜彥的周旋同樣也不能容忍。


    自己當初就不該給他承諾的;她仇酒兒是個什麽貨色,別人不理解,她自己心裏也該有數。


    未曾開始的戀情,真的應該結束了。


    經過這漫長的一夜,仇酒兒反倒開始考慮起烈陽部落極星部和姬夜彥的可能性來;即使不會答應姬夜彥的求愛,但離去總比繼續呆在器武學園中好很多,玉冰也總會有新歡的。


    仇酒兒依靠著床頭,神色低迷地盯著自己的一雙手;玉冰晨起時自己隱約才睡著,他握著自己這雙手反反複複地吻了很久。


    他是真的很在意自己和君玄卿之間的事。


    既在意自己、又忌憚君玄卿,兩者疊加,玉冰才會失控如斯。但仇酒兒又不可能放任君玄卿對自己的揣度,像這樣的‘不得不’以後說不定還有很多,玉冰怎麽可能接受?


    仇酒兒忍不住歎氣,起身換衣離開了玉冰的房間。


    *****


    “你迴來啦,上午魔光又是把悠久學堂那幫人壓著打,可沒意思了!哦對,你上午做什麽去了啊?我昨晚一直在冥想,你什麽時候迴來的我都不知道——”


    仇酒兒裝出開朗俏皮的樣子,迴道,“我就知道比賽沒什麽意思,上午就隨便出去逛了逛。學姐你吃過午飯了嗎、還要出門嗎?”


    “你要是想出門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地陪陪你嘍!對啦對啦,南街街頭上好像來了個算命的,和我一樣混公會的熟人妹子說他算得好準好準的!怎麽樣,我們也去算算吧!”


    仇酒兒失笑地看著席薇激動的笑顏,心想南街離這裏遠得很,虧她還有心情跑辣麽遠去算什麽命。


    “好呀,我也沒什麽事要做,就去算算唄。”


    兩女拉上甘庶、姬蛛壯勢,又找了一輛車駕,倒真像是兩位貴族小姐帶著護衛要去遊行。馬車咕嚕咕嚕地奔馳著,車內也是愉悅歡快的氣氛。昨夜的大雨過去,如今烈日當頭,天氣爽朗得很。


    “聽說是就在河邊擺攤……”


    仇酒兒心中無奈,連個鋪位都沒有的擺攤江湖騙子,也不知是怎麽混入四方島的。


    甘庶道,“既然是在河邊,我們聽著哪有水聲不就行了?昨晚的雨那麽大,河水應該很急的。”


    席薇恍然,令那車夫四處繞了繞,果真發現了一條湍急的河流。眾人下了車,循著水路一路朝西;四方島上的住戶不多,青石黛瓦的巷口裏一股繾綣的焚香氣息傳來,左手是綠水垂楊,右手是手持團扇的門戶小商,真當是清幽寧靜、令人心曠神怡。


    可四人找了近兩刻鍾還是沒看到那個算命先生,席薇的杏眼瞪得緊緊的,小嘴也撅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從前在第八十一陸時難道沒見過算命的?怎麽今天這麽上心?”


    席薇大聲道,“這能一樣嘛!這可是四方島上的算命先生,而且妹子說他眼觀過去、斷人生死,無論是看生死劫禍姻緣財運還是其他什麽的都準得很呢!”


    仇酒兒定睛想了想,笑道,“席薇學姐,你想找他算算你的命定夫君?你先前喜歡白空舞,後來盼著見君玄卿,現在你又喜歡上哪個了?”


    席薇氣得跺腳,“就是沒有一個看得上又適合我的,我才會想找人算算啊!”


    誰家少女不思春?更何況席薇長相甜美、率直真誠,地位頗高又天賦驚人,固然很受歡迎。這些天來拜訪她的公子少爺不知凡幾,可惜大多是席薇小姐懶得搭理的。


    “哈哈,兩位小姐既然是來找在下的,何不到橋下一見啊?”


    席薇一聽這清朗悅耳的男聲頓時眼前一亮,趕緊循著聲音迅速跑了過去。半月拱橋下的河廊裏果真有個男子坐在小馬紮上,身處黑暗中看不清真容。


    像極了精通命理的隱世高手!


    可仇酒兒隻覺得他可疑,但也架不住席薇倏地翻身下了橋,腳尖踏水沒了影子。


    “大師!額……這……”


    席薇在這‘大師’前定睛一看,這男人眼帶墨鏡,鼻下留著八字胡,左右太陽穴上各貼著一塊狗皮膏藥,隻能勉強看出是個男人,年齡、相貌之類的完全看不出。頭頂圓帽、身著陰黃小馬褂、手執陰黃算命長幔,標準的騙子打扮。


    緊隨而至的仇酒兒三人也是頭頂黑線,嘴角抽搐著不知作何表情。


    大師發話道,“哎,這位有緣人,你既是看姻緣的,就快些坐下啊!”


    席薇眼神發苦,和仇酒兒對了一個眼神後猶豫著提議,“大、大師?這兒烏漆嘛黑的,咱們要不去外麵再看?”


    “哈哈,這倒是不必,老夫眼神好得很,小姐坐下便可。”


    席薇慢吞吞地坐下了,仇酒兒也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以做安慰,“人都來了,就聽大師講講吧。”


    “男左女右,手拿來。”


    席薇把右手遞給他,這算命騙子長坐河邊,手還是很幹淨的。墨鏡上反著光,僅是靠手指觸碰便很快得出了結論。


    “小姐你無論從麵相還是從手相上看都不像是個姻緣順暢的。你家境優渥,又得高人提攜,故而生性高傲,看不上攀附著你的,而與你地位相似的異性中又很難有處得不錯的。你雖表麵渴望戀情,但也不過是看人家眼饞,實際你心底根本不想在男人上多費工夫。至少十年內小姐都不像是有桃花的,至於十年後的情事,恐怕也不會順暢,不過也不會因爛桃花危及性命,頂多是給你造成些心煩罷了。情路漫漫,小姐你擦亮慧眼慢慢走便是,與你攜手餘生的人就在遠方靜候,不需老夫多提點什麽了。”


    席薇聽得大小眼,新奇得一匹;不同於江湖騙子的言語模糊和套話蒙騙,這位先生不僅什麽都不問、什麽工具都不需要,僅僅是靠麵相手相就洋洋灑灑是地說起小作文來。


    而且看席薇的模樣說得還很準!


    “大叔你到底是什麽人啊?!你怎麽會知道我其實根本不想找伴侶?!還有還有,真的會有一個人在等著我嗎!!”


    算命先生一邊擼著小胡須,一邊洋洋得意地自誇道,“老夫司空亂,子虛大陸烏有城鏡花鎮水月村人是也。至於我剛才所言,自然都是不假。”


    子虛烏有、鏡花水月?


    但這名字……


    司空?!


    縹緲闕的主人,命運之神的後裔,司空氏?!


    仇酒兒臉上笑意收斂,雖看起來神色如常,但心裏已經駭然到了極致!


    縹緲闕的傳人通曉命運之理,觀過去知未來,傳說萬物軌跡都逃不過他們的推演!縹緲闕隻為十尊服務,但又不受十尊支配,是神陸中最最神秘、最受尊崇的一股大勢力!昔者伊爾黛剛離聖教時,聖教大長老就是親自派人到縹緲闕去,‘請’司空氏推算伊爾黛的位置。


    這位算命先生,他是真的來自縹緲闕,還是恰巧同姓司空的玄學大師?!


    但以上這些信息僅限於十尊中流通,席薇顯然是不知道司空一姓還有什麽奧妙的。


    她看著司空大師的眼睛已經開始冒上了綠光,趕忙問道,“那那那那大師,你再看看我最近有沒有什麽大災大禍?我的父母可會平安康健??”


    司空亂哈哈一笑,“小姐,我都說了,你是富貴權勢出身,既然如此又何必問這些?你父親身居高位,母親又常年隱居、無仇無敵,自然都不會有什麽意外的,小姐你也是一樣,就算有些小災小禍,憑你父親的本事還很難危及你的性命。你所歸屬的勢力靠山極大,別說是最近,就算是十年百年,小姐你一家三口都不會有什麽大禍的。”


    席薇也不考慮他可能說假話的可能,拍著小胸脯連連鬆氣,口中喃喃著‘那真好、真好’。


    但司空亂的話卻聽得仇酒兒雲裏霧裏,席薇所在的勢力——那肯定就是三大公會之一的秘儀了,秘儀還有什麽靠山?難道說是大公會府司?


    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但還沒等仇酒兒細想,席薇已經從司空亂對麵的小馬紮上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仇酒兒的手腕就讓她坐下。


    “快,快讓大師也給你算算,你的情路那麽坎坷,說不定就能讓大師提前給你指條陰路呢!”


    仇酒兒苦笑,比起什麽姻緣、男人,她其實更關心自己能活多久、聖教何時會第二次追殺來。


    她坐著對司空亂微微俯身作禮道,“還請大師解惑。”說著恭敬地把右手遞了過去。


    司空大師一開始也隻是以食指輕輕觸碰她的掌心,但沒一會兒就‘啊’地一聲疑惑地低下頭仔細查看起來。


    這地方這麽黑,也是難為他了。


    隻見仇酒兒的右掌掌心中,自中指底部起、直至掌心底部正中,淩亂的掌紋隱約排布成一條貫穿其手掌的豎線,這似乎是……


    天生死相、絕命紋?!


    活人怎麽可能有這種掌紋的?


    司空亂低垂的臉上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可當他抬頭後卻又恢複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嗬嗬,這位小姐,剛才說你要問姻緣來著?”


    仇酒兒沒發現司空亂的異樣,隻是笑著點頭。


    “小姐你可要小心了,你當下正犯桃花劫,一個不小心便是危及性命的大煞。如今四方島上正熱鬧,你不如考慮拜入慈悲門滅絕師太座下淨身為尼,剪去這一世姻緣試試?”


    席薇大聲重複道,“慈悲門!滅絕師太?”


    仇酒兒倒沒她那麽誇張,隻是想了想笑道,“大師,我聽說一個人一生中需曆經的劫數都是一定的,此時逃去桃花劫,往後說不定會有更大的生死劫等著我,你說對不對?”


    “小姐這是聽誰說的?簡直一派胡言!老夫我替人算命就算為了讓人少經曆一些不必要的痛苦。有些劫數無可逃脫,但更多的卻是可以避免的禍。依我看,你現在的爛桃花開得正盛,你的處理方式十之八九不會將其消減、而是會將其引燃,而後便是逃不掉的生死禍事!”


    仇酒兒苦笑,“即便如此,大師叫我一個年華大好的少女去出家為尼,我也實在是……”


    “唉、唉、唉!”司空亂手扶膏藥痛苦道,“那好,既然你不願燃盡桃花,但便去護住最為繁盛的那一朵便是。你總不會想攬盡芬芳吧?想要桃花劫化作桃花緣,便需裁盡雜枝,僅留那最大的一朵在枝頭。可姑娘,屬於你的正宮桃花此時仍未破土而出,你現在留住的這一朵也未必不會在將來化作新的桃花煞。到底如何是好,你且自己估量吧!”


    一番雲裏霧裏的話讓仇酒兒仿若置身雲端。


    他的意思是讓我現在從了玉冰?但玉冰也可能在將來對我不利?


    我若是不從了玉冰還沒活路了?還有那個正宮桃花,我還能遇到什麽好男人不成?


    這些話仇酒兒自己聽了都是迷迷糊糊,更別提一旁的席薇、甘庶和姬蛛了。席薇心中不滿,但又不敢對大師不敬,隻好忍著火氣道,“大師,你就不能像剛才對我說的那般,把話講得清楚一些嗎!”


    司空亂推著膏藥無奈道,“這位小姐命格奇特,再清楚的話鄙人也說不出了啊!唉唉,小姐你還是不要再問了,我可是怕你再問下去就要砸了我手中的招牌了!”


    仇酒兒心中也窩火起來,但還是笑著恭敬道,“那請大師再迴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吧,散人命若浮萍,我實在是想知道自己能有多少陽壽。”


    司空亂沉默良久,墨鏡下的眼神一絲都看不清楚,麵部也沒什麽表情。


    “天機不可泄露。”


    仇酒兒:?!


    席薇:???


    莫不是真隻是個江湖騙子,居然說這種話打發人?


    司空亂抱拳歉然道,“小姐,不好意思了。有些事情可說,鄙人自然無需口中遮攔,但有些事情說了,不僅會改變你的氣運,更會折損我的命數。壽命本就與姻緣財運等不同,這問題的答案我是實在算不出了。”


    仇酒兒雖然心中苦惱,但還是笑著迴道,“大師客氣了,說與不說都是大師自己的選擇,我自然不會強迫您的。隻是看大師的玄學之術極為精妙,不知大師師承何處,以後有機會也好拜訪。”


    ‘縹緲闕’這三個字一出口便會暴露仇酒兒出身十尊的事實!所以這一問題,是逼司空亂自己迴答——


    “深宮遙不可及,長殿幽人獨往。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勢力,小姐不必掛在心上。”


    仇酒兒眼神一亮,‘闕’本就是宮殿的意思,正符合他話中的‘深宮長殿’;而‘遙不可及、幽人獨往’也符合‘縹緲’的性質。


    司空亂這句話是在迴答,他正是縹緲闕之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陸風雲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霧不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霧不舞並收藏神陸風雲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