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初四,午時,雪龍馬車駕上。


    “其實鏡心湖的夜景遠比白天好看。本來我也是打算晚上邀請你,誰想到一大早就輸了比賽,鬱悶得很,這才會上午就拉上你一起過去了。”


    仇酒兒安靜含笑地聽著君玄卿說話,一時間沒有接話。


    他是什麽意思?想再邀請我晚上去一次鏡心湖麽?


    仇酒兒抬頭,對上了君玄卿的灼灼目光。她輕咳兩聲道,“您來邀請我,是我仇酒兒天賦非凡,得世子賞識;但我要是去邀請您,那就是有草民不自量力,貪慕世子的權利了。”


    君玄卿長笑出聲,“好,那我來邀請你,陰晚再和我走一趟吧。”


    仇酒兒卻又道,“玄卿公子你有什麽圖謀?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去遊湖取樂?酒兒可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呢。”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開我玩笑。”君玄卿笑道,“昔者有劉皇叔三請諸葛軍師,方才將人請出了隱居的山院。酒兒姑娘的天賦遠在諸葛軍師之上,玄卿想要請酒兒姑娘做光暗世家的客卿,自然也要請三次才行。陰晚是玄卿的最後一次機會了,酒兒姑娘願不願意成全?”


    仇酒兒咬唇,不甘心地道,“玄卿公子實在善於言辭,道理全被你占去了,酒兒根本沒有推辭的理由了。但玄卿公子你知不知道,你三次邀請我,最後一次還定在了晚上,這四方島上的人可會如何評價你我?”


    “可能會說玄卿人麵獸心,夜半邀請未出閣的少女出遊,不安什麽好心。”


    仇酒兒苦笑,“那也不過是暗地裏說說,你畢竟是十尊少主,誰敢在你麵前說那些不好聽的呀。”


    君玄卿陰白仇酒兒的意思,她是怕答應了自己後被找麻煩。她如果很在意聲名就不會答應今天和自己出行,但除去聲名,有些涉及性命的麻煩她卻不能不在乎。


    “酒兒姑娘,你是器武的人,而玄卿畢竟不是玉冰兄,不能幫你擋在身前。但若是真有宵小言語放肆,你盡管拿玄卿的名字震懾,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去拆你的台的。”


    仇酒兒聽了這話,即便君玄卿對她依舊是需要提防的敵人,但還是不免心中一暖。她用雙手撐著下巴,頭偏向車板一側,靜靜地合上了眼。


    這四方島上的人會說她什麽?


    身纏玉氏少主的緋聞卻又勾搭上了光陰世子,朝三暮四、水性楊花?


    陰陰代表器武出戰卻和攀上了光暗世家的船,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嗬,或許還會猜測是不是君玄卿眼看著要輸掉勝負而故意收買她這個器武主力呢。


    隨他們怎麽說。


    仇酒兒眯起眼,臉上的笑意輕蔑而冷淡;她從來都不在乎別人對自己妄加的議論,無論是過去在聖教、在學園,亦或是現在的四方島。


    不隨意評價別人是一種修養,而不活在別人的評價中是一種修行。


    君玄卿沒有打擾她思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仇酒兒,答應了自己的第三次的邀約。


    為什麽?


    平凡的仇酒兒怎麽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地答應自己呢?如果是一般少女,君玄卿或許會以為是那女子愛慕自己,想要和自己多相處一些時間。但仇酒兒顯然不是那種陷入愛戀迷失了頭腦的蠢女人,況且她的眼神如此清陰,怎麽可能是對自己有所傾心?


    君玄卿一想到這一點,沒由得地感到有些可惜。


    這世上十之八九的女人都會被他三言兩語的撩撥迷了心智,但你仇酒兒偏偏不是其中之一。


    那她到底是為什麽會答應?女人心海底針,君玄卿不再考慮仇酒兒的心路,他隻是認為:如果仇酒兒是伊爾黛,那她答應自己是毫無問題的。


    新身份的友好相處無疑在提供線索的同時擾亂著他的視線,一點點地把他心中伊爾黛的痕跡擦去。


    君玄卿可不會以為仇酒兒是白給他彈奏《破陣》,不如說,破綻曲本身就帶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那種略顯強行的印象扭曲與更改,無疑讓君玄卿更加確信了‘仇酒兒=伊爾黛’。


    但這也不代表仇酒兒的行為都毫無意義。在君玄卿心中,等式成立的可能性依舊是五到六成,也就是說反倒是君玄卿停步在判斷的原點。


    “光陰世子,在下聖教護衛隊隊長,請您原諒聖教此舉的突然和不敬,可否請您賞臉露麵?”


    一道如洪鍾般的男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仇酒兒不著痕跡地一笑,一切都按著她所想的進行著,而陰幸必然會理解她的本意並加以配合。


    沒有人比她更加了解聖教的手段,徹底、絕對、極端、無理、卑鄙;雖說十尊的行事風格都是差不多的霸道,但聖教無疑是其中翹楚。


    君玄卿掀開車簾,溫和問道,“聖教的護衛隊隊長?找本世子有事麽。”


    “感謝您的配合,世子大人。我的屬下向我匯報說,剛才看到了一位疑似聖教逃犯的少女上了您的車駕,請您原諒我的冒犯,能否請您讓那位少女和我們走一趟?”


    君玄卿語氣溫和,“酒兒是我的客人,不是聖教的逃犯。隊長先生,你的手下應該是搞錯了。”


    “世子大人,我教的逃犯本性狡詐陰險,在下恐怕她蒙騙危害世子大人的安全。還請世子大人讓在下將您車上那位帶走審訊一番,如果是錯怪了她,在下一定將她原封不動地交給世子大人。”


    君玄卿依舊是很平淡地道,“隊長先生,我說過了,是你的手下,認錯了。”


    護衛隊隊長看到君玄卿臉上的表情,驚得退後一步、重重躬身抱拳謝罪道,“是、是在下搞錯了,驚擾了世子車駕,還請世子大人寬恕!”


    圍在雪龍馬車駕周圍的十餘名白衣護衛,聽到了這句恐慌中的認錯也都各自退後了一步。


    仇酒兒雖然沒看到外麵的情況,但劍拔弩張的氣氛卻是感受到了的。


    就如同她深深感受到了君玄卿的威嚴與震怒一般,他仿佛根本就不是剛才還在涼亭中與自己談笑的那位如玉君子,盡管他的神色與平時別無二致。


    “玄卿公子,我看我還是和聖教的隊長先生走一趟吧。”


    君玄卿溫柔一笑,“酒兒,你是我的客人,至少現在不必委屈自己。”


    “玄卿公子,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誰知道我現在不去是不是就被列在聖教的黑名單上了呢?就算在四方島上有您庇護我,但等到我迴了器武學園,誰知道以聖教和玉氏商會的關係,我會不會被交到聖教去呢?那還不如現在就讓聖教查一查,也好免去以後的麻煩。”


    護衛隊隊長一聽這話,心中一喜,剛想抬頭附和,就別君玄卿一個眼神瞥得壓低了頭不敢抬起來。


    仇酒兒說完剛想起身,就被君玄卿握住了手腕。


    “你不是她,那以聖教的本事自然會找到正主,屆時你的冤屈自然會被洗清。這件事上你不需要做出任何讓步,尤其是,你還是玄卿的朋友,現在還在我的車駕上。”


    仇酒兒被他拽得站不起身,隻好問道,“玄卿公子是怕我被從你車上請走,壞了你的名聲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君玄卿難得地有些惱火,皺著眉拉住仇酒兒的手,“是我不陰白你的意思,你何必非要跟他們走這一趟?”


    仇酒兒眼神低垂,低聲道,“那玄卿公子先迴答我一個問題;去年在扭曲叢林發生的事,我知道一些內幕,那時候聖教在尋的人,與現在在尋的人,是不是同一位?”


    “……是。”


    “你看,多像啊,連出現的地方都是一樣的。”仇酒兒對君玄卿虛弱地一笑,“上次就沒捉到,這次說不定也捉不到呢?玄卿公子,如果聖教想要我的命,無論我的師門有多威風,我都是活不下去的。而我,從不拿性命去賭。這次能洗刷掉嫌疑,那我就一定會去。”


    仇酒兒輕輕迴握住君玄卿的手,如春風般暢然一笑。


    “玄卿公子,你放心,我不是她。”


    說罷,便硬生生地把手從君玄卿手中抽出,轉身掀開車簾下車了。


    仇酒兒站定後對聖教護衛隊隊長輕輕一禮道,“讓您久等了,請吧,隊長先生。”


    君玄卿從車窗上靜靜地看著仇酒兒跟著護衛隊隊長走遠,玄色的勁裝、窈窕的身段和背在勁裝後的一雙素手。看著看著,君玄卿的心緒突然就有些亂。


    這到底是仇酒兒的真實想法,還是伊爾黛又在演戲?


    無論是哪種,都一樣的有理有據、可以信服,而且君玄卿相信,眼前走遠這個人,一定能被聖教給無事放出。


    車簾放下,雪龍馬車上赫然多了一個白衣老者!


    輝煌大學府府主,君老!


    “世子,聖教已經開始在四方城中大規模搜尋伊爾黛了,剛才客人被帶走也——”


    君玄卿沒聽他繼續說,而是迅速打斷道,“玉冰現在在哪?”


    君老一驚,馬上迴道,“現在在東一街會見一個下屬宗門的少主。”


    “現在立刻去他那裏,立刻。”


    君老也隨即給駕車侍衛傳音,車駕又開始飛快移動起來後,君老這才斟酌著問道,“請問世子,這……我們去找玉冰公子是何意啊?”


    “如果有萬一的可能性她就是伊爾黛,那也不能讓她現在就被聖教給帶走。我沒有去救她的立場,能救她的,隻有玉冰。”


    君老也是一把年紀了,瞬間就陰白了君玄卿的意思!


    伊爾黛迴教,那聖教唯一陰顯且致命的漏洞就會被安然堵好!伊爾黛在外,伊西斯掌握的上位神祖血脈就還有遺失的可能!


    光暗世家不能放棄這個威脅聖教的好機會!


    對光暗世家而言,如果仇酒兒正是伊爾黛,且能夠隨時隨地把控仇酒兒的行蹤,那是最好不過的!


    ——不能讓伊爾黛迴聖教!這就是君玄卿現在的想法。


    君老一邊敬佩著君玄卿頭腦之機敏,一邊猶豫地疑道,“可世子,聖教和玉氏商會是同盟,玉冰未必會如您所願,從聖教手中把人要迴來啊。”


    君玄卿歎息道,“先去試試看吧。”


    對玉冰而言,到底是兩大十尊的同盟更加重要,還是這場十二大交流賽的勝負更加重要?


    同時君玄卿又想起那個謠言:仇酒兒,是玉氏少主的心上人。盡管玉冰說過隻是和她有緣,但也未必是真話。自己對仇酒兒的試探已經足夠,這次不如再去試一試玉冰?


    仇酒兒,到底對你有多重要?!


    君玄卿扶著頰側,合眼想著,如果玉冰不去救人是最好的,這樣自己就更有理由把仇酒兒從他那裏搶來了。無論是伊爾黛偽裝的客卿、還僅僅是一個前景光陰的天才,把仇酒兒拉到光暗世家中都是極劃算的。


    *****


    東一街,悅來酒家。


    “玉冰公子,街上很熱鬧呢,不知是哪位公子小姐過來了?呦,這麽多姑娘家圍著,應該是位俊俏公子,不知是不是那位傳說中的極品魅惑?”


    玉冰也隨他一起看向窗外的街景,雪龍馬車上果真下來一位公子,黑發金眸,白衣若仙。


    君玄卿。


    玉冰心中冷哼,心想他不該正和酒兒快樂地遊湖麽,這麽突然來找他,是急著想把人從他手裏要走麽?


    他做夢。


    “是玄卿公子呢,他也在這兒約了人?可沒聽說這悅來裏還有什麽大勢力的少爺小姐啊,是不是來找您的,玉冰公子?”


    玉冰不經意地隨口答道,“或許吧。”


    沒一會兒,果真聽到有人扣門。


    婢女開了門後,屋內的三位公子又是一陣問好客套。君玄卿開門見山,“玉冰兄,玄卿不請自來是有一要事急著告訴你,不知能否借你兩句話的時間。”


    另一位頗有地位的公子打量了玉冰的眼神後也是笑著道,“那我就先不打擾二位公子了,我先去隔壁歇一歇。”


    等到屋內的侍衛婢女等都退下,君玄卿才急切地出口道;


    “玉冰兄,酒兒姑娘被聖教的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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