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月十九,清晨,白玉館。


    仇酒兒坐在琉璃室的大榻上,衣裝整潔地靜等著白麻到來。她臉色蒼白,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顯然是昨晚冥想了的後果。


    “仇姑娘,早。哎,不用起來行禮了,世俗之禮罷了,一次又一次的多麻煩。”


    白麻在仇酒兒對麵隨意地盤腿坐好,打量了仇酒兒的神色後又道,“看姑娘昨晚是又強行冥想了,姑娘你的經脈現在還脆弱得很,冥想的效果隻怕是事倍功半啊。”


    仇酒兒苦笑,“確實如此,隻是不冥想心裏總是不踏實。”


    “我們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恢複姑娘的冥想速度。畢竟姑娘的主要目的是恢複根基、增進修為,那經脈的恢複就是首要課題。姑娘請跟我來吧。”


    兩人一邊移動,白麻繼續講解道,“姑娘已經服用了眾多恢複經脈的丹藥了,但是人體吸收丹藥的能力是有限的,更不要說姑娘的身體現在跟個藥罐子似的。丹藥雖都是上上品,但被姑娘吸收掉的藥力頂多就四成,剩下的都還殘存在你的身體各處。今日老身便和幾位姑子一起幫姑娘梳理吸收這大股的殘存藥力,同時為姑娘開辟奇經八脈!”


    仇酒兒一驚,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疼,但隨後猛地甩了甩頭;難得有開辟奇經八脈的機會,疼點算什麽!


    “姑娘現在的身體情況去開辟奇經八脈肯定會疼痛難忍,我們幾個姑子會體諒姑娘的情況,適度放輕手法。姑娘是練《苦痛祝福》出身的,老身其實也是,修煉這個鬼法門的人,心性遠超常人,堅忍不拔、毅力超絕,也是因此我才會安排你這麽快就去開辟奇經八脈。奇經八脈開辟以後,姑娘的冥想速度基本就能恢複到正常的水平了。”


    仇酒兒心中陰悟了;她的奇經八脈肯定也被烈焰波及了,就算現在勉強開通,估計也就是半吊子的水準。半吊子的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加一起,勉勉強強恢複正常冥想水平罷了。


    白麻推開一扇封閉得極嚴實的大門,門一開,就是刺鼻的氣味傳來。


    薄荷、冰片、麝香、蘇合香、安息香、連翹……


    光是仇酒兒聞得出來的就有好幾種,都是提神的老藥材,還有好幾味她聞不出的肯定也是相同的功效。


    無論如何,在這種環境下,她是想痛暈過去都不可能了。


    這屋裏設了一個圓壇,此時圓壇一周已經圍了六個白衣打扮的中年女子,她們看清來人後紛紛起身給仇酒兒和白麻行禮。仇酒兒微微還禮後便跟著白麻走上圓壇。仇酒兒坐在中心,周圍都是七階左右修為的輔戰師,一時間心中小緊張起來。


    仇酒兒對麵就是白麻,這位老者善意一笑,盡可能地放柔了聲音講道,“姑娘,你心中可有什麽‘執念’?”


    仇酒兒一愣。


    “情緣、羈絆、仇恨、悔意、憤慨、歡愉,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都可以,留在你心中久久難以忘懷的東西,請姑娘現在迴憶迴憶。”


    仇酒兒垂眸,一時間短短十六年的人生像是走馬燈一樣在她腦中過了一遍,悲悲喜喜五味雜陳,許多東西幾乎忘記,但印象深刻的,卻是忘都不敢忘的悲苦,和為數不多的歡欣。


    “仇姑娘,記住這些東西,漫長的苦痛之中唯有這些念想能幫你!合眼守神,正常冥想!”


    仇酒兒深吸一口氣,照著白麻的吩咐做了。一時間如常運轉的身體中漸漸地多了幾道氣流,這些外來的氣流先是順著她的冥想軌跡隨波逐流地運轉,暫時沒有動作。她雖感知到了這些氣流,但苦及皮膚的痛楚襲來後,也管不上它們了。


    這些‘氣流’,正是白麻和六位姑姑們的‘氣’。先前解釋過法門有築基類、煉氣類、元素類,她們七人顯然都是煉氣類的好手,甚至於可以馭氣外放,進入他人體內冶病。


    過了炷香時間,七位姑姑都熟悉了仇酒兒體內的情況後,同一時間發力!


    三位姑姑負責開辟經脈,另外四位則是引著藥力修補經脈;一時間仇酒兒隻覺得身體中幾處地方疼得鑽心,可又有幾處受到舒適的溫熱氣息滋補,整個身子都像犯了神經一樣,痛痛暖暖似乎無處不在、又不知到底在哪兒。在苦痛祝福第一層苦及皮膚的助紂為虐下,仇酒兒隻覺得這副身子內憂外患、兵連禍結,一時間,那酸爽……


    可能是由於仇酒兒昨晚已經差不多熟悉了苦及皮膚的痛苦了,開辟奇經八脈的痛苦和殘餘藥力被激發後的舒適又相抵,她竟覺得此時的情況不如白麻先前警告她的那般,還不到需要念想去支撐的程度。


    畢竟再大的疼痛,你若是痛上了十個八個時辰怎麽也會熟悉了,身體熟悉了疼痛後就會對痛覺變得麻木。


    痛嗎?


    這確實是名為‘痛’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越來越與它實際的含義相遠了。


    啊,不就是痛嗎,其實也沒多痛;仇酒兒心想著,也就是和鬼棘魔藤寄生時的痛感差不多,忍忍就過去了。痛過了,她那可憐的修為就有救了。


    *****


    年輕天才們開通奇經八脈要多久?玉冰隻要一個時辰,席薇要一個半時辰,就算是煉體天賦普通極了的莫麟姬也隻用了三個時辰。


    而仇酒兒用了多久?


    她用了一天,而且還是在整整三位熟悉流程的領主級高手的幫助下!


    這也是實在沒法子了;白玉館的這七位姑姑一是根本不敢全力馭氣——仇酒兒那可憐的經脈有些地方殘破得可怕,全力馭氣甚至有將經脈直接衝斷的危險!二是她們也在顧忌仇酒兒的感受,饒是提神氣息這樣重的條件下,她們還是怕仇酒兒一個挺不住就昏倒了。


    天色昏暗,七股氣流先後從仇酒兒身體裏撤離。這下連白麻在內的七位姑姑也都是鬆了一口氣;讓她們給仇酒兒通奇經八脈簡直比給五六個人通脈更加費疲憊!


    仇酒兒也是大唿了一口氣,坐直的腰一下就軟了下去。衣服已經盡數濕透,黏糊糊地與身子粘在一起,汗水更是從發根沿著頭發一直滑到圓台上。仇酒兒張開眼,白麻也在看向自己,她便朝著白麻微微一笑。


    “我還以為姑娘會立刻暈倒。”


    “還……”才說了一個字就猛地發現嗓子竟啞得不像話。


    仇酒兒咳了咳,勉強迴複道,“還好,有殘餘藥力的滋潤,不至於痛得太厲害。”


    白麻哈哈大笑,“看來姑娘也是修煉《苦痛祝福》的奇才,是白麻小看姑娘的毅力了!你現在感覺如何,還能進行下一步嗎?”


    仇酒兒稍一猶豫馬上就迴複道,“可以!”


    白麻的眼神意味深長,“姑娘你想好,下一個階段雖不會更痛苦,但會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一整天、甚至一天半!”


    仇酒兒笑道,“姑姑之前讓我想的念想我都還沒用到呢!現在不開始下一階段豈不都可惜了?”


    “好!太好了!你們兩人,過去攙扶姑娘跟我走。”


    白玉館內另一間療養室,煙霧繚繞,溫度極高,簡直就跟桑拿房一樣。


    這桑拿房正中放著一個大木桶,足夠七八人坐進去,裏麵盛裝著碧綠色的藥液;仇酒兒這些日子用過的藥類不計其數,她現在都懶得去分辨這又是什麽藥液了。


    仇酒兒依著白麻的指示,脫了衣服坐進那木桶之中。木桶周圍換了六個姑姑坐著,而白麻似乎不準備成為其中之一了。


    “姑娘,這藥液是我依據玄女長老的藥方配製而成的,她老人家說,隻要姑娘完全吸收十大桶的藥液,便將經脈完全可修複!而經脈修複好,再配合其他幾味丹藥,病情完全康複就指日可待了!單要你一個人吸收這些藥液,一桶都要花上近半個月的時間,所以我依舊是叫來幾個姑子配合你。你隻管全力冥想運轉苦痛祝福,盡力堅持。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大喊一聲,這些姑子自會撤去氣力。”


    懂了,不就是冥想就行了唄。


    仇酒兒點頭,向白麻和各位姑子們致了謝,就照常冥想起來。


    這下就隻剩苦及皮膚一種痛苦了,又有藥液的滋補,仇酒兒竟然覺得輕鬆了許多,冥想到興起,她竟然不願停下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姑子們一批又一批的輪班換著,藥液一桶又一桶的往裏傾倒;白麻也來看過了仇酒兒數次,隻見她通體極紅,皮下經脈清晰可見;苦痛祝福第一層和姑子們的氣力交加之下,藥桶中的姑娘巋然不動,神色也是平穩得很,這讓白麻看得嘖嘖稱奇。


    這姑娘的韌性,恐怕比她預想的更加強大。


    六天過去了,仇酒兒從冥想中睜開眼。


    修煉者一次冥想十天八天的很正常,這次也不是仇酒兒自己想停下來,隻是姑子們都撤去了氣力,經脈中的藥力也消失不見了。


    一個姑子上前禮道,“姑娘,白館主吩咐說,第二階段的前半段已經結束了,她讓您去好好睡一覺,然後她會去找您的。”


    仇酒兒應了一聲,套上衣服就返迴琉璃室了。


    *****


    就在仇酒兒進入夢鄉沒兩個時辰時,白玉館迎來了一位主子——玉冰。


    話說玉冰那日被獨孤問劍叫去幻陣內問心,結果被困了三日也沒有出來,最後還是玉氏族長派了人才把他從幻陣裏放了出來。


    那三個問題,玉冰一個都搞不清楚。他也不過十八,情愛之事知之甚少。他是眼界高,見過許許多多的天嬌才女,甚至於十尊中的女中豪傑;如此海量的女人裏他也隻愛上了這麽一個仇酒兒,但你若問他會不會隻有這麽一個仇酒兒、會愛多久這類問題時他也犯了蒙。若是再牽扯到‘命的價值’、‘劍道之心’,他心裏就更亂了——仇酒兒,在他心裏,真當那麽那麽寶貴嗎?


    但玉冰再怎麽糊塗也是玉冰,他斷然不會這麽果斷地就放手了。他決定把仇酒兒留在身邊,讓他再考慮考慮,考慮清楚仇酒兒在他心裏到底是什麽重量、什麽地位,然後再考慮應該以何種方式對待仇酒兒。


    過去怎麽對待仇酒兒,現在就還怎麽對待;隻是這過程中更重要的是對他自己內心的拷問。


    以上眾多的想法,再混上他本身對仇酒兒的關愛嗬護,隻能讓人歎一聲男人心海底針。


    玉冰走路帶風,一見到白麻就問道,“酒兒情況如何了?”


    “姑娘情況不錯,現在才睡下有兩個時辰了。”


    玉冰猛地停住,迴頭看向白麻道,“才?”


    “額……”白麻隻好如實迴答道,“姑娘意誌力令人歎服,七天以來第一次入睡。”


    一時間鳳眸裏閃過危險的光,讓白麻都忍不住心驚。


    “麻姑你真是照顧得極好啊。”


    白麻不寒而栗,隻能硬著頭皮迴道,“是姑娘配合得太好,都不願停下來啊。”


    玉冰無奈地歎息,馬不停蹄地就要朝琉璃室走去。


    “公子!在下還有一件要事要稟報!”白麻嚴肅道,“有一位先生說是姑娘的朋友,想要探望姑娘,在二樓的會客室已經等了兩天了。”


    玉冰不耐煩道,“先生?打發他走。”


    “那位先生自稱月陰秀,說是姑娘極要好的朋友,一定要見到姑娘不可。他的修為極深,而且看樣子是位貴公子,在下聽他的意思,似乎是和姑娘關係不淺……”


    玉冰這才腳步一頓,眼神鋒利地看向白麻,一字一頓地說道,“月、陰、秀?極品魅惑的月陰秀?”


    白麻點頭,“應該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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