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峽穀公路的一個拐彎處,公路裏側聳立著一麵巨大的岩壁,岩壁下停著一輛紅旗轎車,離轎車幾米處,正燃燒著一團火焰,三個50歲左右的退役老兵,正俯身在那裏,對著岩壁燒冥紙。三個人嘴裏念念有詞,不斷把身邊的黃紙撕開,投入火堆……

    烏鴉走過來,站在公路外側看著他們。

    燒紙的老兵並不理會來人,依舊念念有詞,往火堆裏添紙。

    這時紅旗轎車的尾箱車蓋突然彈動了一下,但誰都沒有發現。

    烏鴉順著火堆望上去,隻見離地一人多高的岩壁上,刻著一個紅五星,五星下麵刻了一行字:班長犧牲處

    字體有碗口大小,字跡並不工整,歪歪扭扭像小兒子字體。在“班長犧牲處”的下麵,又刻著兩排娟秀的行書小字:

    你不能永生  名字會永生

    名字永存    猶如你永生不死

    烏鴉默誦著這兩句悼言,他暗暗在心裏說:

    這不是《福樂智慧》中生者對死者的祭言麽?

    老兵們當年在這兒劈山鑿岩,開石築路,但他們卻並不知道,昆侖大山是凜不可犯的。他們肩負使命,造福人類,然而卻傷了昆侖祖山的筋骨。班長被一塊滾落的巨石砸下深穀,怒不可遏的玉龍喀什河卷走了他,而他的靈魂卻永久佇立在昆侖黃堅的岩石之上。

    那就選擇在這裏吧!

    在老兵挑戰和激怒過昆侖的岩石下麵,我來把原屬於造物主的東西擲還給它!烏鴉做了決定。

    在此之前,幾千年滄海桑田,這件奇物輾轉人間,當人類的貪婪與日俱增,古樓蘭的廢墟掩不住它,國家的珍寶館護不住它,既然如此,就讓它物歸原主吧!它原本就屬於造物主,屬於人類的源起之地。

    現在我把它擲還給它,謹以此表明:人類剩下的並不隻是貪婪……

    烏鴉念念有詞。

    這時候,西域大酒店客房,老浩瀚送走靳總,迴來後打開電視,電視裏又在播放美伊戰場的新聞,一個小女孩站在廢墟中,旁邊是一隻躺著的婦女的光腳……老浩瀚關掉電視上的聲音,注目良久,離開電視。

    他再次打開音響,繼續播放《愛之夢》。然後坐到鋼琴前,合著音響裏《愛之夢》的旋律繼續彈奏。

    室內再次飄起他的琴聲,飄起唱機裏的伴奏與原唱聲:

    愛吧 能愛多久 願意愛多久就愛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時刻快要來到了

    你的心總是保持著熾烈 保持著眷戀

    隻要還有一顆心對你迴報溫暖

    隻要有人對你披露真誠

    你就盡你所能讓他時時快樂……

    昆侖山穀這時日頭當頂,陽光從頂上直射進峽穀。

    烏鴉從貼身的腰裏取出玉斧,折開裹住玉斧的黑布,他將它舉在頭頂,將玉斧對著太陽光,一照,一道耀眼的白光一閃,三個埋頭燒冥紙的老兵突然被這白光一晃,同時迴過頭來,驚訝地望著烏鴉和他手上的玉斧。

    就在烏鴉揚起胳膊的瞬間,紅旗轎車的後備箱蓋突然彈開,一身黑衣的黑痣,從裏邊一躍而出,朝烏鴉飛竄過去。

    但為時已晚。

    烏鴉的胳膊已經在他躍出之時揮了出去,玉斧從他手中飛上去,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孤線,然後朝穀底的玉龍喀什河墜落下去。

    飛竄而至的黑痣沒有瞬間停留,像一道影子一樣竄出路沿,射向峽穀,追隨著玉斧一齊墜入玉龍喀什河。

    烏鴉和三個老兵都看得目瞪口呆。

    剛巧趕到老白和老七,這時從車上下來,倆個人走向烏鴉。

    剛才發生的一切,被倆人在車上看得真真切切,老七後悔得用頭猛撞方向盤,老白伸手拍拍他,說:“走,我們先帶走他再說。”

    老白、老七來到烏鴉身旁,倆個人探頭看看陰森森的穀底,咆哮的玉龍喀什河聲震如雷,一團白色的水霧飛濺上來。

    沒等到烏鴉和老兵們有所反應,老白、老七已挾著烏鴉上了車。

    213沿著玉龍喀什河向來路急馳而去。

    巴格其鎮,庫克一行乘越野車,沿著綠色長廊,一路尋到位於巴格其鎮的拉瓦其村。

    拉瓦其村亦座落在一片果林深處。沿著村子果林的車道,庫克一行人來到一座近似廊橋的樹枝柵欄走廊,廊橋頂上,爬滿葡萄藤,兩邊用枯樹枝紮成的柵欄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金色葫蘆,其間又掛著一些製作精美的都它爾、熱瓦甫等維吾爾民間樂器。

    一位維吾爾老翁端坐在橋頭上,他神情恬靜,銀須飄飄,雙目若炬,臉上的皺紋透著歲月的滄桑,更透著一種莊重與慈祥。

    西琳在車裏望著老人,小聲對庫克說:“就是他。”

    齊洪不敢驚擾了老人,輕輕把車滑停在路邊。浪子第一個跳下車來,走上去向老人施禮,然後用維吾爾語向老人打聽阿曼和庫爾班的下落。

    老翁望著浪子說:“年輕人,你是要找會唱歌的老阿曼嗎?那我就是了。不過我是屬於這兒的。我一直守著這棵樹王長大,一生沒有走出過這片園子。這片園子裏的人生下來就會唱歌,當然那不是羅布泊的歌,不是石油城的歌,也不是首府的歌,也不是北疆草原的歌。那是果園子裏的歌,是這兒的。”

    老翁輕輕地拍了拍胸口,向浪子、也向後麵的庫克、西琳略抱歉意地點頭微笑。

    庫克心想:他們真是生活在上帝園子裏的人麽?這些人個個都這麽能說會道,富有修養,舉手投足,優雅得體,一個個都像哲人智者?

    浪子施禮謝過老人,退身要走,又被老翁叫住:“走進這個園子的人,都是客人。來吧,年輕人,即使不帶走橋上的任何禮品,也應該從這座廊橋上走過去。進去看看樹王吧,樹王這兒開了,心,它向世人敞開了它的心、它的胸膛,有好幾百年啦,你們可以走進去,坐在它的心裏,閉上眼睛試一試,看誰能夠看到主的世界。但請記住,無論看到了什麽,你都必須從樹王的心中爬上去,切切不能從原路返迴。”

    浪子迴身,小聲向庫克和西琳解釋著什麽。

    倆人點頭,一行人隨著浪子走上廊橋。

    老翁一直微笑著望著他們……

    千年樹王曆經風雨滄桑,依然蒼勁挺拔,枝繁葉茂,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陽光從枝葉縫隙中透射下來,光怪陸裏,置身其間,有一種深邃悠遠、神秘飄渺地感覺。

    庫克、西琳一行人壓抑著內心地興奮與驚奇,神情肅穆地繞著這棵千年老樹,慢慢地轉著,仰頭凝望。

    這時西琳突然拽住庫克,將他引到離樹王十來米遠的地方,指著一棵長得跟樹王相似的核桃樹說:“這是從樹王的樹根上長出來的,是它的兒子,也有幾百歲了。你看它們長得多象。”

    庫克打量著父子兩代樹王,它們根脈相連,斑駁的日光為它們營造出神奇朦朧的光暈。

    日光中,老樹粗糙、凝重、蒼勁,小樹青春、挺拔、生機勃然。

    它們就象是生長在天堂裏的兩棵神樹,安靜、幸福地佇立在天地雲光之中。

    庫克的目光落在樹王主幹的樹洞上。

    樹洞在主幹底部,裏麵可坐下四個大人,庫克仿佛發現洞裏有什麽異樣,目光裏滿是驚奇。

    西琳發現庫克的目光被洞口吸引,輕聲告訴他說:“那就是傳說神奇的樹洞,是樹王的心。”

    這時浪子走了過來,他讓庫克跟他來到樹王的根下,指著洞口對他說:“還記得廊橋上阿曼老人的話麽?”

    庫克點點頭,耳邊響起阿曼老人那段話:樹王這兒開了,心,它向世人敞開了它的心、它的胸膛,有好幾百年啦,你們可以走進去,坐在它的心裏,閉上眼睛試一試,看誰能夠看到主的世界。

    浪子說:“你坐進去試試吧,如果真能夠看到主的世界,說不定能夠看到你的父親孜亞。”

    庫克望著樹洞,兩眼放光,臉上出現一種夢幻、向往的神情。

    站在身後的齊洪,見庫克遲遲不往樹洞裏去,以為他害怕,便走上前來,自告奮勇地對他說:“我先來吧,要沒事兒,你再進。”

    齊洪不由分說,一把拉開庫克,搶到洞口,迴頭望一望庫克和浪子,一貓腰鑽進了樹洞。進到洞中,齊洪先抬頭望了望頂,樹心果然如老翁所說,空洞,可直通到樹幹上麵的樹叉處。

    齊洪要實踐一下老翁的話。

    他看了看洞底,盤腿坐下,將雙手合揖,閉上眼睛,因為眼睛剛才看過樹洞,一閉上,眼前便出現一團雜亂的黑霧,黑霧中間有一懸空微透著白光的空洞,正驚疑間,意識仿佛已不受他控製,他仰頭望上,那懸空的洞中,突然出現兩隻綠瑩瑩發光的燈泡,再仔細看時,嚇得他險些暈死過去,那燈泡竟是一條巨蠎的一對眼睛……

    這巨蠎身子比煤氣罐粗,擰著頭,從頭頂的樹洞盤繞下來,兩隻蛇信發出噝噝響聲,似乎就要觸到他的麵頰。齊洪哪裏顧得上阿曼老人的叮囑,狂叫一聲,一縱身,從進來的洞口躍了出去,跌落在地上。

    浪子反應奇快,一個箭步上來,將他扶住。

    庫克、西琳隨即上前,三個人蹲著看他時,這個平常說話不多的漢子,這是已經是滿目驚恐,麵若紙白。

    庫克問他:“看見什麽了?”

    齊洪緊閉嘴唇,舉手亂搖,示意庫克,切切不可進那樹洞中去。

    庫克心想:是什麽恐怖的東西能把他嚇成這樣呢?

    一個樹洞,裏麵能有什麽?

    我一定要進去看個究竟。

    庫克對浪子和西琳說:“扶他到車上去吧。我進去看看。”

    浪子伸手拽住了庫克,說:“我先來。”

    浪子暗暗禱告:真主保佑,讓那些不幹淨的東西走開吧。

    浪子小心翼翼進了樹洞,先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然後抬頭去望洞頂,那樹叉枝幹,葉縫裏透進的日光,一切也都正常。

    他再低下頭看洞底,寬敞的洞底可以坐好幾個人,因為每天進洞的人數不勝數,洞底變得光滑平整。

    浪子心想:“司機是打坐時閉上眼睛才看到髒東西的,我也這樣試試。”

    浪子祈禱:萬物非主,真主至大。請安拉寬恕我的好奇心吧。

    禱告完,浪子盤腿坐下去,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然後緊閉上眼睛: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麵前的,竟然是一大片洪水。

    那一片滔滔水域,沒有雲,沒有飛鳥,沒有山川陸地,隻是茫茫一片,水波連天,一個人坐在一葉破舊的小舟上,飄來飄去。

    他看見那個坐在小舟上飄泊的人,原來是庫克,他一身破爛,蓬頭垢麵。再仔細看他時,那個人又像是他自己。

    正兀自奇怪,那一片水域沒了,眼前是一大片草地,一個長發飄飄的青年男子,背著一把琴,在草原上馳騁。他看見那個縱馬馳騁的人就是他自己。他驚訝地看著自己馳騁,駿馬四蹄騰空,向一片雲裏馳去……

    這時突然浪子什麽也看不見了,一片混濁,睜開眼睛,自己正仰頭看著通往上麵的樹洞。浪子好不奇怪,沿著樹洞爬了上去,從主幹分叉處爬出樹洞,他一眼看見庫克和西琳正仰著頭看著他……

    浪子說:“我看到了主的世界。”

    樹下,西琳擋住庫克,她要先看個究竟。

    西琳款款走向樹洞。

    西琳走進洞中,依然先環顧四周,然後抬頭望洞頂,洞口上的枝葉間,透下來點點日光,這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當她坐下去,閉上眼睛的時侯,她的眼前便出現了點點簇簇的鮮花,紅的、白的、粉的、紫的,有玫瑰、菊花、鬱金香、紫羅蘭……

    西琳也是看見了自己,她看見自己在花草叢中徜徉。

    那是一種飄渺美妙地感覺。

    當西琳突然睜開眼睛的時侯,她竟然已經騎在樹叉上了。

    她很奇怪:我是怎麽爬到上麵來的呢?她一低頭看見了庫克,庫克正雙眼發亮,深情而略有驚訝地注目著她。

    她臉一下飛紅,興奮地說:“我看到了主的世界。”

    庫克走進樹洞之前,想起烏鴉臨走的頭天晚上送他的那塊玉,他把玉從貼心處拽出來,捧在手上,耳邊響起烏鴉的話:“羅布人本來就是一個雜念很少的族群,你是搞音樂的,又心性若玉,你配得上它。來吧,戴上它走進那一片園子,你會心有所得。”

    庫克把王戴迴胸口,小心冀冀地走進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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