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得了唐府的信兒,心裏有了底,龍炎修收走了兵符,以為兵權就握在自己手中,想法未免有些天真。


    憑借唐氏的威信,他們調配兵力何須那塊破銅爛鐵,他們自己便是人形兵符,所以古代君王稀釋兵權不無道理。


    龍炎修剛一赦免梅昭容的死罪,江雪便派人去冷宮裏接梅昭容出來,雖然打點得當但那畢竟是冷宮,廢妃戴罪之身住的地方,哪比得上正經的宮殿。


    玉書迴來卻告知梅昭容拒絕了,要在冷宮悔過,臨近生產時再迴壽成殿,江雪細細思量了一番,讓玉書又跑了一趟,請龍炎修過來說話。


    蘭昭容已經是淑妃了,紅蓮的賀喜惹得她懨懨不快,哪怕是晉了貴妃有什麽用?她的孩兒又迴不來,不過是個虛名聊以慰藉罷了。


    龍炎修一進含德殿就覺得,殿內比外麵暖和了不少,地龍已經使上了,他對江雪的妥帖周全感到十分滿意。


    淑妃正倚著床榻發呆,見龍炎修來了,起身相迎還未張口淚盈於睫,一身素色配著額間的貂鼠臥兔,嬌弱的模樣惹人憐惜。


    龍炎修坐到榻上將淑妃攬在懷裏,柔聲撫慰著,淑妃肩膀聳動著,眼淚打濕了龍炎修的衣襟。


    看著向來文靜溫柔的淑妃在自己懷裏哭成了淚人,龍炎修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種無力感,這是他失去的第六個孩子了,他怎麽可能不難過。


    龍炎修捧起淑妃麵無血色的臉,一字一頓的告訴她,他令僧人在寶華殿設了法壇,念上七七四十九日往生咒,助他們的孩兒早登極樂。


    淑妃拭去眼淚,衝龍炎修擠出了一個微笑:“皇上國務繁忙,還對這無福的孩兒如此上心,也算全了他和皇上短暫的親緣。”


    龍炎修在淑妃的眼睛上落下一個輕吻,摸著她的頭發:“胡說,我們的孩子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孩子,等你調理好身子,還要給朕生好多孩子。”


    淑妃抽噎著點了點頭,龍炎修輕輕拍著淑妃的後背,令人安心的龍涎香氣息,讓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淑妃入眠了。


    龍炎修小心的將淑妃安置在床上,愛憐的親了親她的額頭,起駕去冷宮找梅昭容去了。


    梅昭容得了皇後的消息,撤去了種種布置,恢複了冷宮原本的樣子,她覺得皇後娘娘說得對,她是快要當娘的人了,該為自己的孩子謀劃出一個好前程來。


    首先要擺脫的,就是謀害皇嗣的罪名,若是頂著這個罪名將孩子生下,隻怕皇上對這個孩子不喜。


    龍炎修進來的時候,梅昭容正跪在佛前,一遍遍的頌著蓮華經,身板跪的筆直,頭發隻用了一根雕骨桃竹靈芝簪綰起,渾身的素淨一改往日的豔麗,倒有幾分楚楚動人的美。


    龍炎修在門口站了許久,見梅昭容態度虔誠,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蹤影,龍炎修給隨侍太監遞了眼神,機靈的太監立即喊到:“皇上駕到!”


    梅昭容放下手中的經書,轉過身低頭行禮:“嬪妾參見皇上。”


    龍炎修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也不叫梅昭容起身,梅昭容垂首跪著也不開口,龍炎修撚著翡翠佛珠斜睨了梅昭容一眼。


    “地上涼,莫傷了肚子,起身吧。”


    梅昭容謝恩,扶著後腰搭著綠袖的手站了起來,龍炎修的目光落到梅昭容微鼓的小腹上,眼神複雜。


    “你出了冷宮,向淑妃請罪去吧。”


    梅昭容點頭應是,語氣沉穩:“是該向姐姐請罪,嬪妾治下不嚴,讓賊人鑽了空子,令姐姐受此劫難。”


    龍炎修皺起了眉頭,語氣中平添了幾分涼薄:“朕已經饒你不死,淑妃也不同你計較,你竟還不肯承認你做下的好事。”


    梅昭容大大的杏核眼,緊盯著龍炎修,不卑不亢:“嬪妾沒有做過的事為何要認?”


    “綠意是你的丫鬟,事發時隻有你二人在場,如今死無對證,你自然將罪名都推在她頭上。”


    “朕對你太失望了,敢做不敢為,怎配得上稱為將門之女。”


    龍炎修對梅昭容說的話真的是煩透了,他以前覺得梅昭容雖然愛使小性子,卻率真可愛,不曾想梅昭容竟也是個喜歡推諉扯皮的人。


    梅昭容直挺挺的跪下,以手指天,聲音鈧鏘有力:“嬪妾願以唐氏一族起誓,若是我推了或授意推了淑妃,我唐氏一族上下幾百口人,男為奴仆女為娼妓,代代不得好死。”


    龍炎修被梅昭容發下的重誓鎮住了,半晌沒有說話,看著跪在地上一臉倔強的梅昭容,龍炎修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何苦如此,朕並不是要逼迫你,隻是淑妃實在可憐,而與這件事有關聯的隻有你一個,叫朕如何信你啊。”


    梅昭容聞言望向龍炎修,言辭懇切:“嬪妾若真的存了心思要害淑妃,為何不挑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偏生要在皇後娘娘設的宴會上?”


    “又為何要用我宮中的人,若是事發嬪妾肯定逃脫不了幹係,若真是嬪妾做的,千刀萬剮嬪妾也認。”


    “可我受爺爺教導,雖為女子卻也敢作敢當,雖有些小心思卻從不傷及性命,嬪妾也是懷有孩子的女人,感同身受,怎會去害他人的孩子?”


    “淑妃失去孩子可憐,嬪妾蒙受不白之冤,被皇上打入冷宮擔驚受怕就不可憐嗎?”


    “皇上,亦瑤在您心中就這樣不堪嗎?”


    梅昭容的眼圈紅了,但她努力控製著淚水不往下掉,龍炎修見此情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眉頭緊鎖撚著手裏的佛珠。


    梅昭容看龍炎修麵上的表情有所鬆動,再接再厲,伏在地上拜了一拜,額頭使勁磕在了堅硬的地磚上。


    “這件事肯定有人在背後指使,嬪妾是冤枉的,求皇上徹查此事。”梅昭容頓了頓,大膽說道:“嬪妾害怕,也許下一個就輪到嬪妾了。”


    龍炎修的眉頭都擰成疙瘩了,他突然覺得梅昭容說的不無道理,梅昭容是最有機會誕下皇長子的人,實在無需冒險行此不軌之事。


    那麽,如果梅昭容說的話是真的,那是誰在幕後想要謀害皇嗣?


    是皇後嗎?不,不可能,皇後對子嗣的事比他還上心,那又會是誰不希望孩子降生呢?


    麗妃,慶妃,婉美人,後宮女子眾多,該從何查起呢?


    龍炎修決意將此事交由皇後,婦道人家的事,還是婦道人家最能理解。


    龍炎修扶起了梅昭容,囑咐她搬迴壽成殿後去向淑妃請罪,意味深長的看了梅昭容一眼,負手離開了冷宮。


    綠袖一邊收拾梅昭容抄寫的蓮華經,一邊小心翼翼的問她:“主子,您真的要去向淑妃請罪嗎?”


    梅昭容將滑落下來的發絲縷到耳後,似笑非笑:“去,怎麽不去。”


    她倒要問一問淑妃,為何不跟皇上說明真相。


    江雪剛把藕粉桂花糖糕擺上桌子,龍炎修麵色凝重的過來了,江雪行禮他也沒有看見,徑直坐在了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江雪自行起身,將裝著糕點的碟子推向了龍炎修,溫柔說道:“臣妾想著皇上這兩天肯定沒什麽胃口,差人做了清甜不膩的藕粉桂花糖糕,皇上多少嚐嚐。”


    龍炎修向來喜歡江雪宮裏的吃食,這會兒子也有些餓了,便拿起一塊吃了起來,確實香甜可口,接過江雪遞過來的碧螺春,一口氣喝了半盞。


    “皇上有心事?”


    江雪明知道皇上為何事煩憂,卻不主動提及,一個太過聰明的女人,難免引得帝王猜忌。


    龍炎修等的就是江雪問他,一股腦將梅昭容的話和朝堂上的情況說給了江雪聽,望著江雪恬靜的臉:“雪兒如何看待此事?”


    江雪自然是站梅昭容的,梅昭容的那番說辭還是她教的,江雪故作沉穩,思索了一會兒才柔聲迴答。


    “臣妾覺得梅昭容說的話有理,皇上也是當時氣急了才忘記仔細推敲,想必如今也發現了事情不對勁兒的地方。”


    “那個綠意確實有古怪,若是皇上信得過臣妾,臣妾願意徹查此事,如果幕後黑手另有其人,便還梅昭容一個清白,若就是梅昭容所做的,到時也可另行治罪。”


    龍炎修大手握住了江雪的手,深情款款:“朕怎麽會不信你呢,朕說過夫妻一體,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再好不過了。”


    江雪和龍炎修客套了一番,“不經意”間提醒他還有奏折要批,這才將龍炎修打發走了。


    江雪趁著四下無人,喚了523詢問:“你可知道綠意是怎麽迴事嗎?”


    523絞著手指,怯怯地說道:“劇情不完整,所以我也不知道,隻能靠你慢慢摸索了,加油!”


    說完523便閃了,留江雪一個人差點氣歪了鼻子,這叫什麽事兒,還以為當了個上位者能享福呢,還是像個老媽子似的操心。


    江雪長籲短歎,這叫她從哪查起呢,還是叫彩畫出去打聽打聽吧,彩畫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人又細心的最適合刺探情報了。


    “主子,咱還是先迴壽成殿吧,您大可以改日再來向淑妃賠罪的。”


    綠袖攙著梅昭容一步一步往含德殿走去,眼瞧著主子臉色蒼白虛弱無力,綠袖憂心忡忡,生怕到時候淑妃找主子麻煩時,主子吃虧。


    梅昭容撫慰的拍了拍綠袖的手,語氣軟和:“不妨事,早晚都得跑這一趟。”


    患難見真情,自己被打入冷宮眼瞅著沒了翻身的機會,就隻有綠袖一個自請來伺候她,從前她偏疼綠意,當真是瞎了眼。


    含德殿裏蘭昭儀摸著自己做的那些小衣裳悲從中來,還沒來得及哭一哭自己未曾見麵的孩兒,紅蓮腳步匆匆的趕來了。


    “娘娘,梅昭容從冷宮出來了,這會兒在殿外求見,說是要向娘娘請罪。”


    蘭昭儀心頭一跳,手中的小衣裳掉到了地上,她閉上了眼睛又緩緩睜開:“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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