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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了吧。”


    聽到直秀還有心思調侃,小栗忠順不禁被氣得火冒三丈。


    但自從去年慶應元年(1865年)春,他因為提議“原領奉還”而被明升暗降,從勘定奉行、外國奉行轉任江戶南町奉行後,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


    因此小栗在哼了一聲後,就靜待直秀下文——要說不出一二三四,我就讓道子找英子告你的黑狀,讓你後院葡萄架徹底倒掉!


    直秀看著好友著急的神色,不禁長歎一聲,要不是相交二十餘年,他真的會以為對麵是個戲精:


    扶桑皇帝掛了,關你個江戶南町奉行毛事!


    另外老弟你都這樣了,被人從新政革新的“又一”先鋒上搞下來了,還考慮辣麽多幹嘛。


    想到此處,盡管覺得好友傻,但直秀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氣。


    慶應元年(1865年)春,小栗忠順在兩年前提交《扶桑殖產興業建白》後,又悍然上書幕府中樞,提出要“原領奉還”。


    啥叫“原領奉還”?


    幕府的旗本不是有世襲石高麽,大家手裏都有知行狀安堵書。可幕府二百年來不斷收權,到了今日,五百石以下的旗本,領地其實早就沒有了,都是代官在管理,每年坐等著分米也就是了。


    而且,就算五百石以上的直參旗本,因為所有旗本都被要求居住在江戶,除了奉公任務不得離開,也有好多將領地委任代官管理的——天南海北的,自己又不方便迴本領,與其讓家臣折騰,反倒不如交給幕府,旱澇保收不是。


    小栗提出的“原領奉還”,就是要把這些旗本知行地都奉還原主,該誰家的地,那就讓誰家管理。


    此建白一經呈上,立馬引起了軒然大波: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反對,但一萬多旗本中,大多數都對此極為憤怒!


    其實小栗在建白中說得很清楚,“原領奉還”有幾個好處:


    第一,因為物價沸騰,禦領各地實有騷亂。


    所以呢,大量旗本迴本領後,幕府在地方上的人力、武力增加,可以起到安定四方的作用。


    第二嘛,則是旗本在江戶大多浮華相競,失去了武家風骨。


    這迴鄉,就算不能立馬振作,但開始經營自己的領地,這用心之下,總能學點什麽有用的東西吧。


    最後,小栗還毫不客氣地指出,從天保革新(年)、安政革新(年)、文久革新(1862-1863年),直到元治元年(1864年)正式開始的殖產興業,幕府多次要求縮減冗役和節儉財政,可都因為旗本聚集江戶的原因,導致步步維艱。


    小栗說的對麽?


    最起碼。直秀等維新派幕臣是覺得沒錯的。


    如果類比的話,武士這個扶桑特產,和西洋的貴族老爺、清人的八旗子弟,那基本沒啥兩樣。


    架子大、排場多、浮華相尚,就算不能說所有旗本都這樣,但十成裏八成是跑不掉的。


    而且因為基數大、人脈深厚,盡管幕府多次革新中都提到了選撥良才,可最終,大部分的役職還是落入這些人手中。


    其實不給這些紈絝役職也不行,一萬多旗本,加上數倍於此的子弟,又都喊著自家數百年為德川家流過血流過汗,不但情理上不好推脫,而且從程序上也說不過去——不從武士頂層的旗本中選取役職人選,德川家根基不就動搖了麽,天理幕令何在?


    當然了,如今西洋大舉侵迫,有能力的禦家人甚至普通町人、商人、職人、百姓都有了出頭之日,比如直秀這樣的二半場,不也青雲直上了麽。


    但是呢,一條臭魚就能腥了一鍋湯,何況這鍋裏臭魚還比鮮魚多,因此這啥事都難搞啊。


    小栗對此忍了很久,實在是忍無


    可忍了:


    當年作為長崎奉行,他主持了“以扶桑金易海外銀”的密貿易,當時盈利了255萬天保金小判之多,折合如今的萬延小判金850萬之多!


    就算變成英鎊,那也是205萬,這能幹多少事啊。


    可最終呢,盡管當時的大老井伊和小栗等人嚴防死守,可還是有三成五被巧立名目挪用了,補貼的就是各路旗本人家——有錢不得可勁造啊,多發點賞賜、手當金啥的,多讓幾個子弟出仕,多蓋幾個宮殿、多開幾項普請工程供各路神仙卡油,這錢不就嘩嘩地流出去了。


    再加上當年大老井伊為了平息與魯人的爭端,交接英佛加賠款,一共花出去100萬天保小判。


    可憐辛辛苦苦,甚至開埠在即、不惜引發金銀銅三貨動蕩才搞到的這筆錢,結果到文久元年(1861年)十二月,自己帶隊出使歐羅巴,準備買戰船買機械的時候,就僅僅剩下了二成多,折合英鎊才不到50萬!


    就這,最終落到使團手裏支配的,才不過10萬英鎊,這不是搞笑麽——就算十不存一,那應該是20萬英鎊啊。


    而且,之後這種事越來越過份。


    後來的文久革新建立的幕府新軍,以步槍上的刺刀為例,三分之一的采購費用,居然是給幕府經辦武士的迴扣,結果所有的刺刀都是粗製濫造,根本不能用。


    可幫自己調查此事的好友大目付駒井朝溫,居然愣是被轉任了,此事後來也僅僅處罰了幾個小卒子,然後就不了了之了。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葵祭之變”後,大占上風的幕府加快了殖產興業的步伐,因此小栗忠順更不能容忍這些屍位素餐的旗本:


    為了籌集款項,幕府不但向各家豪商攤派,甚至還增加了町人、百姓的賦稅。


    而且為了聯合諸侯,很多項目也向他們打開口子集資。


    這要搞砸了,首倡此事的小栗家粉身碎骨不說,恐怕幕府的根基也要被大大地動搖。


    因此呢,小栗才上書要求“原領奉還”,希望借機清退大量的冗役提升效率,同時也減輕幕府的人員支出。


    當時直秀苦苦勸阻,可好友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愣是沒攔住——小栗他老爹忠高氣得大病了一場,差點沒挺過來。


    結果呢,小栗是爽了一把,可之後就被從勘定奉行調任,雖然江戶南町奉行的位置更高一點,但明升暗降誰不明白啊。


    要不是顧忌他是殖產興業的領軍人物,恐怕小栗早就被打入另冊了。


    而且這件事,也引發了很多幕臣對殖產興業搞維新的警惕。


    再加上前一年“葵祭之變”後,幕府在明麵上重新占據了上風,這艱難時局過去了,難免有人另起心思。


    因此此事後,維新派開始由春風得意變得被動——所謂的維新派,就是文久三年(1863年)《扶桑殖產興業建白》被正式提出後,扶桑各方對支持此事勢力的稱唿。


    維新派首領,政事總裁慶永,從此開始失去一言九鼎的地位,雖然他名義上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下麵的人陰奉陽違,他多數時也無可奈何。


    本來“葵祭之變”後,將軍家茂對維新派信眾異常,幕府內部也對維新派寄予厚望,導致當年的局麵非常之好:


    一直堅定支持幕府的“國是參與”島津齊彬,被幕府任命為第一位外藩“大佬”,在公武合體之後,開啟了幕藩合體的道路。


    而政事總裁慶永的謀主橫井時存,他提出的進奏院設想,也被順利通過。從此,各藩都可以派遣有力人士,在江戶參與治政議論。相比之前浮於表麵的幕藩大評定,這進奏院,可是讓諸侯尤其是外樣的聲音大了許多。


    而且呢,幕府還開始大刀闊斧地破除藩籬,邀請諸侯推薦英才俊士擔任中低級役職。


    比如直秀的勘


    定奉行,就是這麽來的。


    選直秀呢,也是因為他身份特殊:


    原本直秀就是德川家的大身旗本,後來雖然兒子茂敏以白主鬆平家的身份立國,可作為傳統的優容手段,他大身旗本的資格被幕府保留了下來。


    雖說直秀這種勘定奉行,主要工作是協調諸侯各家配合幕府殖產興業,不但很多機密不得與聞,而且得自帶豆包——白主鬆前家給幕府的獻金獻禮,這些費用可比直秀拿到的役料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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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管怎麽說,直秀作為事實上的“禦連枝大名”陪臣,能深入參與幕政,無疑是幕藩融合的開始。


    不是有句俗話麽,萬事開頭難、千金買馬骨。


    盡管譜代甚至外樣大名的陪臣,當時還沒有誰能做到直秀這樣高的位置,但當時大家都相信,幕府提議的扶桑一致,看起來絕對不是一句空話。


    甚至因為直秀是別樣的勘定奉行,除幕府禦領之外,負責協調全扶桑各地的經綸,當時還有人稱直秀為“天下總代官”。


    當時的局麵好到什麽程度,與幕府接近的諸侯,甚至在進奏院中提議,盡早撤銷各家的關所,扶桑內部各家不互相征稅!


    但因為慶應元年(1865年)春,小栗忠順提出要“原領奉還”,這樣的大好局麵開始受到抑製:


    首先是,幕府內部開始對維新派提高警惕。


    如政事總裁慶永的威望下降,不過是各種各樣不配合的代表而已。


    其次,很多幕臣開始排斥外來的役官。


    這些幕臣,以非旗本不能保證忠心為名,開始排擠少量進入幕府的各家陪臣。


    而且呢,打擊麵很廣,不但外樣諸侯的陪臣不得煙抽,連親藩、禦連枝及譜代的陪臣出身的,也開始被各種歧視。


    至於吸引新人進幕府治政,那更是變得難上加難了。


    比如,日進鬥金的橫濱勸業銀行,本來總裁是慶永的心腹三岡八郎。


    可在有心幕臣的操作下,居然通過豪商新入股的形式,居然架空了三岡——難為這些人,居然搞清楚了西洋董事的概念,導致三岡被各路神仙組建的董事會搞的焦頭爛額。


    至於幕藩合營的橫須賀製鐵所,倒是逃過了一劫。


    這是因為,1867年第二次世界經濟危機已經初顯端倪,從1864年開始,英人大舉壓迫米人造船業。


    因此呢,範德比爾特家族開始收縮船舶製造,在勸說下,將兩個船塢和大量機械轉到扶桑,開始陸續賣給橫須賀製鐵所。


    作為米人公使小範德比爾特,他表示了對此事的關注,不管是啥原因,反正就沒人敢在找須賀製鐵所的麻煩了。


    但這些不爽,都是小栗忠順的鍋。


    雖然就算他1865年春不提出“原領奉還”,隨著幕藩合體、殖產興業推進,因為權勢、利益的衝突,各種內鬥也會積累起來。


    可當時小栗不聽直秀勸說,等報仇的機會,直秀可是等了好久了——不是記仇,直秀是怕。


    小栗這個膽大包天的,不給他些教訓,日後還不得把天捅破啊!


    直秀可是記得的,小栗後來支持向佛蘭西人的大借款,結果關鍵時刻佛人毀約,可是愣生生地把德川幕府整個坑沒了。


    如今一直傾向公武合體的扶桑皇帝薨了,加上今年慶應二年(1866年)扶桑整個又開始動蕩,小栗他擔心幕府的前途,因此歲暮之賀也坐不穩,特意跑到消息靈通的自己這裏尋求慰籍。


    這時候不調侃他一句“怕了吧”,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說實話,如今扶桑的情況,那可是比直秀知道的好多了。


    因此呢,直秀正等著有人趁亂跳出來鬧事,真當這兩年自己的“天下總代官”是白幹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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