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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推行《扶桑殖產興業建白》,如今小栗忠順的境地,亦然是騎虎難下了。


    其中的過程是這樣的:


    這次直秀登門,是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而文久二年十二月,當時小栗剛出使歐羅巴歸來,同為旗本三傑的岩瀨忠震、水野忠徳就找上門來。


    見麵之後,這兩位也拿出了一份《扶桑殖產興業建白》。


    當時小栗一翻之下就驚了:


    這份建白內容豐富、條理清楚,而且和自己帶迴來的版本一比,其中頗有相通之處。


    這憑啥啊?


    你們兩個憨批,一個得罪了大老井伊被革職,一個抱錯了粗腿和久世、安藤一起失勢,一直賦閑在家,居然閉門造車能搞出這樣的輝煌巨作,這不科學!


    結果小栗一問之下,他這才搞清楚:


    原來這份建白,乃箱館奉行堀利熙帶人寫的,目前還未正式呈交幕府,隻是先私下送給岩瀨研究。


    要知道,岩瀨忠震可是堀利熙的表兄弟,因此他對此能不積極嘛,這次聽過小栗使歐迴來,他就屁顛屁顛地跑來請教,您看我表弟他寫的靠譜不?


    其實不用岩瀨親自來,隻要把建白送過來,那小栗就得仔細研究啊。


    為啥呢?


    當然是因為堀利熙有個好爹了,這得罪不起啊。


    堀利熙的老爹是留守居堀利堅,在文政(1818-1830年)初年就是西丸書院番頭,之後曆任要職,是從大目付任上轉的留守居,堪稱德川家實力派中的實力派。


    而且呢,小栗家和堀家是通家之好,忠順的老爹忠高,他這些年和堀利堅走動頻繁,而小栗自己,也因為好友直秀的關係,對堀家很是親近——朋友的朋友,那也是朋友嘛。


    再說了,小栗為人峻峭(情商不高),可他隻是高傲,不是嫉賢妒能,因此既然這份新的建白看起來不錯,那當然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可這不是坑爹麽,一份輝煌巨作就夠人嗆了,兩份,得研究到啥年月去啊。


    缺人手?


    這有何難啊。


    聽說小栗手裏也有一份《扶桑殖產興業建白》,當今幕府政事總裁慶永的謀主,橋本綱紀,就屁顛屁顛自己上門了。


    去年十月,受幕府之命,橋本籌建西洋式大學。


    如今大學已經開張了,他手裏的教授、講習、學生,那多的是,因此他建議將兩份建白放在大學研究。


    小栗知道,革新不是那麽好搞的:


    革新革新,革除弊病、吐故納新,這哪有不得罪人的,因此不用說,那阻力必須很大啊。既然橋本願意接手,那就是分擔壓力,再好不過了。


    而且呢,這次革新動作很大,小栗自己也怕建白不周全,這萬一搞砸了,如果弄個不上不下,甚至大敗虧輸,那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麽。


    因此,橋本一說,小栗就同意了:


    “沒問題,大家一起搞好了。”


    可讓小栗忠高、忠順父子心驚肉跳的是,後麵的場麵越來越大,到了今年十月,這場麵亦然大的不得了:


    橋本籌建的西洋式大學,其名稱為“文久大學”,按年號取的,就是這麽簡單粗暴;校舍嘛,則是繩武館舊址。


    原來,江川坦庵先生過世後,年長的兒子英敏,他跟著直秀在北地建功立業;而留下的兒子英武,因為年幼管不了事,因此,當年赫赫有名的繩武館,如今亦然有些破敗了。


    其實,說破敗也不對,這學生少了,原因是多方麵的:


    一個嘛,幕府官學有蕃書調所,自從安政五年(1858年)擴招以後,吸收了不少學生;


    二一個,萬延元年(1860年),箱館洋學所成立,這又多了一個分流的;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扶桑近年來蘭學私塾大增,現在坦庵先生不在了,這繩武館的吸引力就有些顯不出優勢來。


    反


    正不管怎樣,韭山江川家是把繩武館獻出來了——在直秀原本的世界,江川家是把繩武館給了福沢諭吉,福沢在此創辦了慶應大學的前身“英學塾”。


    既然《扶桑殖產興業建白》在文久大學完善,那江川家順勢插一腳也就難免了:


    韭山江川家現在的治政,英武的姐夫石川成章,他就堂而皇之地加入了。


    好麽,這橋本綱紀,是政事總裁慶永的心腹,而石川呢,則是老中久世廣周的謀主,在兩人的有意宣揚之下,參與此事的人越來越多。


    旗本方麵,名單包括:


    作為軍勢大佬的留守居,堀利堅、井戶弘道兩人都派人參與完善;


    監視諸侯、百官的大目付,其中也有四人表示了關注,他們是伊澤政義、大久保忠寬、駒井朝溫和岡部長常;


    比留守居、大目付低一級的江戶町奉行、勘定奉行、外國奉行、禦目付等,也有大批人對此頗感興趣。


    至於役職、番職更低的,那更是一抓一大把。


    旗本這樣,於是譜代大名也坐不住了:


    政事總裁慶永那不用說,主持此事的橋本,就能代表他的態度;


    老中久世的謀主,石川成章參與的也早;


    剩下的幾個老中,包括今年六月橫空出世的老中首座酒井忠績,也陸續開始對此事深表關注。


    至於之下的各地譜代大名,那上杆子打探消息的,可以說是不要太多。


    至於外樣諸侯,是薩摩、土佐帶頭,然後仙台、築前、佐賀等跟上,還有一大堆小藩探頭探腦——隻有長州最倒黴,六月三國炮擊下關之後,毛利家成了落水狗,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因此退出了建白的完善。


    搞咩乜?!


    對此小栗父子是崩潰的。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革新這還沒開始呢,籌備階段就沸沸揚揚、盡人皆知了,聲勢如此這大,這不是鬧嘛!


    對此,忠高私下裏埋怨兒子忠順:


    “做事不細密,交友不慎。”


    這個“交友不慎”,忠高指的是和小栗忠順一起出使歐羅巴的兩人,副使鬆平康直、目付京極高明。


    忠高認為,如果不是他倆走漏了消息,那岩瀨、水野,甚至後來的橋本綱紀,就不會找上門來索要《扶桑殖產興業建白》,更不會有如今這個被架在火上烤的局麵。


    但忠順對此不以為然,他告訴老爹:


    “這裏麵的水,那是烏漆抹黑的深啊。


    堀利熙也寫了一份建白,你看如今有人說起此事嗎?”


    忠高對此深以為然:


    兩份建白一起在文久大學完善,主持此事的橋本對內情非常清楚。


    可如今外界傳聞的,卻是小栗為始作俑者,而堀利熙呢,則很少有人提及。


    小栗忠順怕老爹過於擔心,他又給忠高透露了些內幕:


    “此事乃是慶永主使,譜代大名、旗本、外樣大名多家參與。


    至於當今的公方樣家茂,那也是默許過的。”


    忠高聽了,長歎一聲,他也是千山千水的老妖怪,能沒發現其中的異常麽,隻是一直不敢相信罷了。


    他隻好跟兒子忠順說:


    “你瞞的我好苦啊!


    但願生兒愚且蠢,無災無難到公卿。


    你參與這樣的大事,就不怕粉身碎骨嗎?”


    對此,小栗忠順隻能苦笑,他反問了老爹一句:


    “我是大老井伊掃部頭提拔重用的,可櫻田門之變後的幕府大動蕩,我分毫無損,您就不奇怪嗎?”


    “難道不是你功績卓著,我家和留守居堀利堅、大目付駒井朝溫等人關係密切——”


    說到這裏,忠高也說不下去了。


    為啥呢?


    因為仔細一想,這其中的疑點太多了:


    三年前的櫻田門之變後,小栗家沒有受到波及,那還可以說是堀、駒井等家的關照。


    可一年前的“阪下門之變”後,齊昭一係卷土重來,堀、駒井等家幾乎自身難保,哪裏還有能力翼護小栗家!


    幸虧之後上台的慶永,執掌大權的他態度曖昧,堀、駒井、小栗等家才僥幸逃過一劫。


    而且,在阪下門之變前,幕府派人出使歐羅巴,當時原定的正使,那可是竹內保德,後來才換成的小栗忠順。


    另外不光是換人,連正使的權限也大增了——原本就是談開埠延期,這買戰船順便大采購,都是小栗接手後幕府新增的任務。


    電光火石之間,忠高還想到的是,隱居的大禦所家定,其對自己多次表示親近。


    “如果把這一切都聯係起來——”,想到此處,忠高不禁戰栗起來,這麽多的事情,背後顯露的可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


    忠順一看老爹這樣,他哭笑不得,知道忠高又想多了:


    “不過是時移世易,陰差陽錯才有如今這個局麵。”


    他跟忠高說,事情不想你想的那樣,沒那麽多陰謀詭計:


    文久元年(1861年),和宮下嫁確定前,京都朝廷開出來的價碼是,請當時的將軍家定退位,讓結親的東丸樣家茂繼位親政。


    對此,如今的大禦所、當時的將軍家定,他一口答應了此事,此後也如約履行了承諾。


    但幕府也不是傻的,為了防止日後公武合體出現意外,因此將軍家定在忠心幕臣的幫助下,做了一些安排。


    至於到底安排了啥,參與此事的小栗忠順也不是很清楚。


    如今看來,對外呢,白主立國肯定是一件;對內呢,一些大身旗本抱團又是另一件。


    小栗告訴老爹,他隻知道,旗本中的暗棋,番職以留守居堀利堅為首,役職以大目付伊澤政義為尊。


    至於具體還有哪些人,那小栗也不是很清楚了,反正現在看,鼓噪《扶桑殖產興業建白》的,估計都是。


    聽到這裏,忠高欲言又止。


    知父莫如子,忠順趕緊告訴他:


    “政事總裁慶永,他如今和慶喜不睦,這是不是大禦所的手筆,這咱就真不知道了。”


    好麽,老家主忠高仔細盤算了一下,不禁喜上眉梢,這實力不小了。


    但他還是有些遺憾,特別是對小栗處於風口浪尖不滿。


    對此,小栗忠順表示這是咱家自找的:


    “你忘了咱家的諢號了?


    咱曆代家主對外通稱‘又一’,啥意思,永遠的先鋒啊。


    因此呢,革新這樣的大事,我怎麽能退縮呢?”


    忠高真想說,這真是祖宗造孽啊,萬八吹牛皮吹的爽,結果後代當真了,這可怎麽破?


    但小栗隨後又說了一番話,忠高聽了不禁啞口無言。


    小栗說了啥呢?


    他是這麽說的:


    “得了重病的父母雖已不可能恢複健康,但孩子總會堅持為他們延醫請藥,直到父母臨終的那一刻。”


    對此忠高能說啥,說自己得病了,兒子你千萬別浪費錢?


    這完全說不出口嘛,唯有淚目而已——從上位者看來,那忠孝能不好麽,


    因此,為了中興幕府,小栗忠順當了革新乃至幕府內鬥的槍頭,這忠高也沒法勸了。


    但別看小栗當時慷慨激昂的,可事後呢,忠高認命了,可忠順他自己心裏卻一直有根刺,好友直秀到底在這些事件裏麵扮演了什麽角色?


    別人眼裏,可能直秀就是一個普通的萬石陪臣家老,高不成低不就的。


    可小栗和直秀勾搭了這麽多年,直秀這一撅尾巴,他就知道直秀想幹啥,因此讓他相信直秀沒搞鬼,打死都不能啊。


    正好,今天直秀登門,小栗就是要將這件事搞個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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