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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久二年(1862年)八月十八日,西鄉賴母登門求見直秀。


    此人為會津藩家老,深得家主鬆平容保的信賴,這次拜訪,是和直秀有要事相商:


    容保作為新任京都所司代,覺得自家孤身上洛風險不小,因此死活拉上了白主鬆平家。而這次西鄉上門,就是希望和直秀商量,這兩家聯合出兵上洛,怎麽做才能萬無一失呢。


    萬無一失?


    對此直秀啞然失笑,如今正是幕末風暴,“萬無一失”這樣的好事,自己是想都不敢想啊!


    別說萬無一失、穩操勝券了,就連全身而退這樣的目標,直秀都覺得懸——畢竟,在直秀原本的世界裏,這會津藩,最後可是鬧了個灰頭土臉,不但兩邊都不討好,而且最終還遭到了清算。


    如今浪士雲集京都,在公卿的鼓動下,天誅橫行已經初見端倪,市井因此一片混亂。


    可這算啥啊,實際上從現在起到幕末結束,這近畿尤其是京都,那就是絞肉機,誰敢參和進去,好的被扒一層皮才能脫身,倒黴的,把命送了也是尋常啊。


    先不說升鬥小民,也不談公卿諸侯武士,僅僅是扶桑皇帝和幕府將軍,就分別獻祭了一個和一雙,敢問這誰能不怕啊。


    說實話,這次被會津藩拉上船一起上洛,事前直秀還真沒動任何手腳,原因就如上麵所說的,這種火坑誰愛跳誰跳,反正直秀是有多遠躲多遠。


    這苟成大神多爽啊,“自有洞來無敵手”,沒事還可以裝個那啥,“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不香麽。


    可問題是,大航海時代(15世紀中葉到17世紀中葉)都結束兩個多世紀了,亞羅號戰爭也結束快兩年了,這苟成狗可以,想苟成神,那是做夢!


    因此呢,這次會津拉北地一起上洛,雖然風險大,可機會也有,就看怎麽操作了。


    而直秀隻所以有此轉變,其實也是被自己人逼的。


    七月下旬,因墾殖蝦夷地一事,大久保利濟以箱館町奉行的身份到達江戶。然後呢,大久保就告訴了直秀一個壞消息,今年二月白主立國一事傳迴箱館,當時北地好懸就四分五裂了。


    為啥呢?


    當然是因為人心浮動啊。


    整個北地,除了治所箱館外,其它地方早就被直秀一係牢牢把控,這一分為二,好多領民都想跟直秀走啊——這誰都不傻啊,好壞還能分不清!


    這些年來,箱館分公帳私賬,公帳是給幕府勘定方看的,私賬才是直秀一係內部的實際運作情況。


    白主立國的前一年,也就是文久元年(1861年),公私兩帳的數目是多少呢?


    公帳年入10萬延小判金有餘。


    這裏麵的大頭收入呢,是箱館煉鐵所和開埠的關稅,其中煉鐵所年入6萬餘、關稅一年近2萬金,剩下的是商稅、田貢啥的。


    而私賬呢,嘿嘿,將近150萬,差不多是公帳的15倍,這還沒計入“北地三豪商”家樂屋、喜梅屋和四季屋的收入——感謝幕府萬延鑄幣,本來北地的收入數目到不了這麽多,但萬延鑄幣貨幣貶值,這數字一下就好看了。


    當然,百姓、町民是對這個是不了解的。


    可他們平時受了這麽多好處,比如免費教育、低廉醫療、變相的農學補貼啥的,傻子都知道不對勁啊——眾多移民在原本家鄉哪裏享受過這些。


    當然了,各地出麵的是各種鄉學、醫館、農學自助組等,還有秀念大和尚為首的北地天台宗,表麵上都是義民所為,和箱館奉行所沒啥關係。


    隻有治所箱館,原幕府武士眾多,加上又是門麵,為了掩人耳目,走的還是官辦的路子。


    如今白主立國,北地被一分為二,這領民能不怕嘛,幕府啥樣這誰不知道啊:


    “隨便將蘿卜葉、豇豆葉、大豆葉等扔掉,可是太浪費了,這些東西摻上些雜糧煮著吃,味道是很鮮美的。”


    這句話可是當年幕府、諸侯明令推行的。


    其實即使官府不說,窮苦


    的百姓也得這麽幹啊,真以為每家都有地啊。


    可問題是,這麽鮮美的東西,武士老爺怎麽不自己試試呢?


    這最早到北地移民的,原因不都是窮苦潦倒到活不下了麽,如今聽說奉行大人直秀跑了,大家能不慌嘛:


    雖然身在北地,可移民也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親朋好友可都在故鄉,如今扶桑啥樣,能不清楚嘛——這菜葉煮雜糧,如今有地的人家也快吃不上了!


    因此說起北地民亂,這裏麵就比較搞笑了:


    以前直秀雖然是奉行,但箱館奉行所領地還是幕府的禦領,因此,盡管直秀等人搞三搞四,可一直遮遮掩呀、各種洗白。


    原本呢,直秀自以為得計,覺得掩飾的挺好,這江戶的幕臣,除了小栗忠順等數人,應該沒露啥大的馬腳。


    可實際上,幕府這些年焦頭爛額確實沒太在意,但春江水暖鴨先知,箱館領民早就覺得不對了,隻不過大家也抱著“悶聲發大財”的想法,誰也不張揚而已。


    況且直秀的套路又多,領民也不敢確定,萬一這是遇到了青天大老爺呢,這誰能說得準。


    可如今這一分家,能不能確定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好日子不能變啊,否則,就算我答應了,可家裏的鐵炮它也不答應啊——箱館全民皆兵,後膛槍雖然不敢發下去,可這米尼槍嘛,早就普及了。


    於是新任奉行堀利熙、町奉行大久保利濟等人四處救火,可町民、百姓多有不聽:


    一個呢,是蝦夷地不像北蝦夷地,這人心不定。


    北蝦夷地那裏是直秀苦心經營之所,地域又偏僻,重點建設多年,如今早就經營得鐵桶一般,不會上下相疑。


    而且直秀之後掌管北蝦夷地的,是箱館奉行並江川英敏,他是直秀的迷弟,早就上了賊船,因此北蝦夷地其實一直是法外之所。


    而蝦夷地呢,一直遮遮掩掩的,施政披著幕府奉行所的外皮,所以還是老一套的觀點占了上風,這就是認人。


    人亡政息,在江戶時代可不是說說而已,這奉行大權在握,隻要不想謀逆、沒有民亂,年貢又能按時交納,那幕府基本是徹底放權,你愛幹啥幹啥。


    直秀是1858年走馬上任的箱館奉行,到今年也不到四年,因此領民都不理解,幹的好好滴為啥換人,別的代官不是要十年才能離任嗎?


    其實這是個誤會。


    代官一任十年,二十年前水野忠邦做首席老中的時候,確實設立了這個規矩,而且執行至今。


    但奉行就不一樣了,遠國奉行掌握的都是緊要之處,讓一個人當十年,那不就尾大不掉了,因此,一般最多兩任,也就是四年就要做更替。


    因此,就算今年沒有白主立國,那直秀也最多幹到年底。


    但領民們哪管這許多,他們擔心人亡政息,因此人心浮動。


    當然了,堀利熙威望不夠,也是問題之一——他雖然優秀,可分和誰比,這不帶掛的帶掛的比,那不是為難人嘛。


    而第二條領民鬧事的原因呢,則是直秀一係內部的問題,也就是有人靜極思動,有意鼓動的:


    直秀到江戶所求,不過是順利交接,讓堀利熙或江川英敏能上位箱館奉行。可不知道是用力過猛,還是將軍家定或者別的神仙別出心裁,結果居然是白主立國、北地被一分為二。


    離開前的預案也沒有這個,直秀又被幕府找借口留在了江戶,因此北地內部產生了分歧。


    更坑爹的是,直秀人不迴來親筆信迴來了,可信中所寫,隻是要求北地一係內部商議,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不用管他。


    心大若此,也是沒誰了。


    堀利熙雖然是新任奉行,可這是幕府的役職,北地一係完全不認這個,因此他壓不住場子。


    如果白主沒立國,這北地還是一體,那堀利熙接任奉行,大家繼續掛羊頭賣狗肉,那大家當然對他沒意見。


    可如今一份為二,事情可就沒這麽簡單了。


    大家擔心的是堀利熙心口不一,如果他真把蝦夷地搞成真正的幕府奉行所,這事不就麻煩了,就算堀利熙初心未改,可白主、箱館這麽一分離,不久成兩頭蛇了嘛,日後分開久了,這間隙自生,那還不自己先打起來。


    當然了,這隻是表麵借口,如今白主立國,理論上可以在領地自行其是,總比繼續遮遮掩掩好吧。


    要說美中不足,那就是沒被北地都劃為白主鬆平家。可大家也知道,這麽幹就是癡心妄想,幕府圖啥啊,茂敏是將軍家茂的養女婿,不是親生的兒子!


    所以,這次鼓動民意,要說爭權奪利確實有點過了,但有些人不甘寂寞倒是真的:


    這北地一分家,白主、箱館表麵上可就脫鉤了,這誰留在白主、誰在箱館上位,是不是該爭一爭呀。


    直秀若在,那肯定翻不出浪花去,畢竟他是一代目嘛,這隻要不倒行逆施,大家能忍就忍了。


    可現在呢,直秀沒迴來,直秀的兒子茂敏三月倒是迴到了北地,可他一個十七歲的小孩子,對北地寸功未立,能有啥威懾力,因此大家難免起了小心思:


    這蝦夷地的領民,很多心向直秀,是不是有機可乘,能否就此和幕府討價還價一番?


    如果直秀不同意,那是不是能壓壓堀利熙,讓他以箱館奉行的身份多開點口子?如今這北蝦夷地爽快了,蝦夷地繼續委委屈屈多不好呀。


    而且,今後箱館和白主打交道,怎麽個搞法?要知道一直有產業轉移,可豐原卻依然是首屈一指的產業基地,那以後箱館是不是就聽白主的?


    還有,大久保利濟以前是內定的首席文官,但他是箱館町奉行,有極大的可能繼續留在箱館,那白主以誰為首?


    ……


    凡此種種,這一分家,別看是表麵上的,可要處理的問題著實不少,而如何處理,這裏麵就涉及到權勢之爭。


    因此借著蝦夷地民意動蕩這個機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有人在裏麵推波助瀾。


    幸好,北地運轉了這麽多年,高層和骨幹都心中有數:


    直秀治下的箱館奉行所,那是名副其實的小官府,各地民眾自治,北蝦夷地尤甚,因此爭個毛線啊,就算搶到手,共議之下那權利也沒多大。


    另外還有一個因素,也是這次內鬥激烈不起來的重要原因:


    那就是北地產業大多為民間所有,甚至白主豐原的鐵路、豐原煉鐵所、宗穀造船廠這樣的,也是如此——隻有箱館煉鐵所,因為幕府死盯著不放,所以必須官營。


    這少權沒錢,大家自然不會你死我活地開撕,當然了,鬥一鬥還是難免的,畢竟隻要有利益的地方都免不了如此。


    直秀迴信不做建議,也是因為這個,作為一個團體,總得付出成長的代價吧,而這次分家,就是一個很好的鍛煉。


    如果這都搞不定,北地還談啥幹涉天下,早點洗洗睡了,比啥都強。


    而大久保、江川英敏、堀利熙、村田永敏、中濱萬次郎、龍馬等人確實也沒令人失望:


    雖然蝦夷地有一陣子鬧得比較厲害,尤其是原本的阿依努人,因為擔心政策變化,騷亂尤其多。


    當時到箱館請願的人群絡繹不絕,各地也風聲鶴唳,甚至有鄉兵自發集結,看起來,這北地好像馬上要四分五裂一樣。


    實際上呢,這隻是一場虛驚:


    隨著箱館奉行所以公告的形式保證,“原有的法令一概不變”,加上北地一係內部共議的完成,蝦夷各地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而且,白主、箱館的表麵分割也有條不紊地完成了。


    但此事也有一個後果,那就是北地上下愕然發現,就算沒有直秀,北地也能獨立應對大事。


    於是呢,七月下旬,因墾殖蝦夷地一事,大久保利濟以箱館町奉行的身份到達江戶,他跟直秀說:


    “大家呢,有這麽一個想法,就是想法啊,那就是,北地苟到啥時候是頭啊,能不能狗掀簾子露一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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