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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台上亂糟糟的,人喊馬嘶不停,但車廂裏的眾人卻並無厭煩之色,尤其是西鄉吉之介,他貪婪地看著外麵,一麵的興奮。


    “久違芝宇,難免葭思。”大久保隨口替西鄉解釋了下——畢竟箱館三巨頭都在,你西鄉上車就隻盯著窗外,這是要鬧哪樣啊。


    聞言直秀微微一笑,他知道大久保正助和西鄉是總角之交,但如今是月初,這分開都十一年了,連上次見麵也是三年之前,這份交情曆久彌新,真是令人羨慕。


    想到這裏,他撇了對麵一眼,那裏也坐著一對好友,堀利熙和江川英敏,這兩位也是夠可以的——堀利熙他姥爺是大學頭林述齋、舅舅是鳥居耀藏,林述齋是儒學領袖、鳥居是以保守著稱的幕臣,而英敏的老爸坦庵先生是蘭學巨擘,可現在兩人居然現在好的跟一個人似的,真是異數。


    關於這個,直秀曾特意向英敏請教——不請教他不放心啊,萬一堀利熙給他玩個無間道,那不就壞菜了。


    “堀利熙他啊,從小就是個異類。不知道怎麽迴事,反正他居然喜愛蘭學,屢教不改的那種。”


    直秀一聽就明白了,這不就是逆反心理麽,“越不讓幹就越幹,我懂。”


    “再說了,雖然老爹是被鳥居耀藏搞倒的,可後來鳥居消官可不關我江川家啥事。因此兩家算不上世仇。這在北地,大家都是倒黴蛋,還計較個啥,你心胸要開闊一點嘛。”


    得,直秀被搞了個灰頭土臉,算是妄作了一迴小人。


    後來他慢慢觀察,這堀利熙還真是個風光月霽,除了有點好清名之外,別的還真挑不出啥不好來——而且喜歡清名有啥不好,舉止有度不說,這君子還可以欺之以方嘛。


    比如1860年5月直秀忽悠他參與了璦琿之戰,迴來後盡管很是不滿,但明顯堀利熙開始歸心。


    堀利熙的不滿倒不是因為參與擅開邊釁的交名狀,他是覺得直秀等人不夠光明磊落,這先進軍械一大堆、精兵數千(估算的),明顯還和英吉利人有勾結,這到底是何居心?


    但參戰前,直秀、英敏就和他說清楚了,說白主是臧著掖著不少東西,但要抵禦外侮,非得這麽幹不可,否則多大的家當,江戶那些猶豫不決的老爺都得給敗光了。


    堀利熙自1855年春被任命為箱館奉行以來,吃西洋人的虧吃多了,先是米人跋扈,後來1858年又被魯西亞人打的慘敗,這一提魯西亞他就紅眼睛啊。所以參加璦琿之戰前,他沒多想,這熱血一衝就去了。


    期間仗打的漂亮,他興奮還來不及,有啥事也得事後有空才能琢磨啊。


    可這一琢磨,他就發現大事不妙,本來以為直秀就是私藏了好東西或者偷偷發展實力,可聯想到這些年與白主的交往,他才明白過來,這裏麵的水太深了!


    迴程途中,他就偷偷找江川英敏聊過,“這直秀到底想幹啥,難道有不臣之心?”


    “呸!”英敏當時就啐了他一臉,然後才將1846年直秀偷跑前往海外、1849年返迴扶桑後一直到現在的所作所為都講了一遍。


    英敏是直秀的迷弟,把直秀誇得花見花開、人見人愛不說,還認為“如今幕府傾頹,非直秀不能力挽狂瀾”。


    堀利熙開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雖然是名門之後——堀家是幕府的大身旗本,他老爹堀利堅從弘化2年(1855年)到安政5年(1858年)都是大目付,之後就任的也是旗本頂格的番職“留守居”,但直秀出國這件事過去的太久了,這十幾年來幕府動蕩不堪,因此如今知道的人真不多。


    “這麽刺激的麽?沒人跟我說過啊,”


    堀利熙如同聽傳奇一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跟勾結洋人、陰蓄私兵有啥關係?幹的再多,這也不是忠義之舉啊!


    英敏隻好又把年兩次廟屯之戰、年兩次隨英佛聯軍掃蕩魯人北方領地的事情再講了一遍,堀利熙這才知道,原來直秀這群人私下了坑的魯西亞不要不要的。


    不過他倒沒埋怨——說起來1858年箱館之戰是


    “白狗吃食,黑狗當災”,但參與璦琿之戰時,他了解到不少魯西亞的所作所為,人家根本不講理啊,燒殺捋掠是傳統,所以不提前反抗才是傻子。至於箱館奉行所當時,多半隻能怪自己革新不力。


    “你確定直秀不是賣身投靠了洋人?”


    英敏哈哈大笑,“這賣祖宗的事情,我江川家能幹!”


    這個堀利熙倒是相信的,江川是源氏的分支,自鐮倉幕府(年)就是名門,傳承至今快七百年了,確實沒必要也不可能自壞家風。


    堀利熙聽英敏說,直秀在海外三年(1846-1949年)創下了好大的事業,因此頗有一些有力的洋人關係,他當然不信了——三年能幹啥,弄不好船上就去了一年,兩年再刨去站穩腳跟的時間,說不定剛摸到門路就得往迴趕。


    這個把迷弟英敏氣壞了,自從他嘉永七年(1854年)到了白主之後,不光幹了許多痛快淋漓的大事,還一路青雲直上,如今是千石北地江川家響當當的家主,自然不肯讓堀利熙質疑偶像直秀。


    但直秀等人對其在米國幹了啥一直含糊其辭——這最大的底牌不到關鍵時刻怎麽能掀開呢,英敏想反駁也拿不出有力證據啊,因此他一著急,就把鹹亨洋行的事情禿嚕出來了。


    其實,鹹亨洋行的具體根腳英敏也不知道,但和直秀關係匪淺這個是肯定的,因此洋人朋友有力倒也是一個不錯的證明——幕府多年來的外界信息獲得、外購軍械,還包括最早的水軍西洋化、韭山煉鋼、軍械仿製,都依賴於鹹亨洋行的鼎力相助,隻要知道的,沒有人能否認其功績。


    但英敏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將幕府通過鹹亨洋行“以扶桑金易海外銀”的事泄露出來。


    堀利熙當時一聽就急了,他老爹堀利堅從弘化2年(1855年)到安政5年(1858年)都是大目付,鹹亨洋行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可“以金易銀”自己為啥沒得到絲毫消息?這是不愛我了麽?


    這金銀匯兌比例大變更,這可了不得,堀利熙自詡出仕後屢任幕府要職,這裏麵的利害他懂,“稍有差池就是動搖根本的禍事”,因此他也顧不上質疑直秀了,一心想迴到箱館當麵問清楚細節。


    其實堀利熙隻當了幾年的小姓組徒頭、一年的禦目付、一年的鬆前表禦用(特使)、三年的箱館奉行,到1860年他雖然已經四十三歲,但因為家世顯赫,又有一個特別給力的老爹,事事都有人照應,所以對人心險惡真沒有啥概念。


    但也正是因為他心思相對簡單,直秀等人才敢拉攏他,換個千山千水的老狐狸,人家說投靠你敢信嗎?


    其實,對拉攏堀利熙直秀一係也是反複斟酌過的,畢竟風險太大了,失敗了難道就立馬扯旗自立不成。


    雖然失敗了最不濟可以來個落水而死,但如何收拾卻是個難題,幕府的重要耳目掛了,人家老爹又位高權重,這事江戶肯定要嚴查啊。可直秀等人幹的“壞事”不少,到時一查一個大窟窿,那可怎麽辦?


    自1858年秋直秀接任箱館奉行以來,人家堀利熙作為箱館目付,可是頗為配合的,很多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此貿然改變是不是有這個必要?


    況且,直秀、學次郎、英敏、萬次郎、龍馬等人都不讚成“落水而死”,認為“此例一開,流毒無窮”,今天“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以後大家有樣學樣,那“不小心跌倒”、“吃錯了藥”甚至“喝水嗆了”,這花樣多了去了。


    大家雖然違背了幕府無數禁令,但一直以來都沒幹過啥齷蹉的事情,日後就算翻老賬,也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幕政昏聵,不得已而為之”——別小看大義啊,對外可以得道多助,對內可以上下一心。


    當時爭辯激烈,最後還是直秀說服了大家,這“落水而死”肯定不能幹,大不了箱館自立,反正“大老井伊遇刺,朝野人心惶惶,就算消息走漏,箱館也無虞也”。


    在1860年5月初的時候,箱館奉行所,或者說直秀一係,勢力已經龐大到很難掩飾的地步了——最起碼,作為箱館奉行的堀利熙再看不出問題來,那是真不可能。


    1859年底,北蝦夷地的人口已經膨脹到近三萬三千人,在原箱館奉行所統轄的蝦夷地,領民也達到四萬七千人之多——這還不算常駐的商人及其護衛、夥計,也沒算伊達、佐竹、津輕三家助守蝦夷地的兵馬,更沒算苦苦守著福山城附近的鬆前家。


    而且,在安政六年(1859年)九月,幕府令伊達慶邦、保科容保、南部利剛、佐竹義就、津輕承烈、酒井忠寬助墾蝦夷地。雖然這六家磨磨蹭蹭的,1859年隻是派人前來商談地域,但1860年春天,這六家的移民也開始陸續進入蝦夷地。


    反正各家都不到千人,直秀就把他們分配到石狩平原、十勝平原去了,和前期的墾殖團混在一起。


    對此六家也挑不出不是來,畢竟都是靠海的平原,箱館奉行所又保證會救濟,這就不錯了。唯一可慮的是,港口經營各家不準參與,但直秀有白主之戰打敗魯西亞的戰績,再加上箱館奉行所組織了一次軍勢演練,各家也捏著鼻子認了——幕府讓你參與墾殖可沒說封地給你,現在就這樣吧,有啥事也得等站住腳再說啊。


    但六家進駐蝦夷地,這接觸多了,箱館施行的新政可眼看著就瞞不住了。


    其中最要緊的是兩件事,義務教育和全民皆兵。


    這義務教育,是直秀一係的根本,雖然是以鄉學的名義進行,可這瞞不過有心人啊——僅1859一年,在箱館奉行所的私帳上,教育支出是十五萬五千餘天保小判金,而當年年底的總領民數也不到八萬。雖然無法深入了解,但六家日後估算也能估算得到,這箱館在教育上投入非常之大,於是問題就來了,哪來的這麽多錢?


    1859年之後,幕府雖然停了對箱館每年十萬金的手當金補貼,但當年箱館開港,這關稅八成上繳兩成可是給了奉行所——數目沒多大,當年隻有兩千金,不過這可是個細水長流的收益,經年累月後不可小暌。


    再說了,奉行所的年貢僅僅是兩千張海豹皮,折價不過六千金,可幕府因為收迴蝦夷地每年給鬆前家的補貼還有一萬五千金呢?這筆錢可是幕府一直在付。


    結果你箱館有錢搞全民教育沒錢提高年貢,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至於全民皆兵,是,鑒於魯西亞的威脅幕府同意過,可你箱館鄉兵統一用鐵炮,這是要鬧哪樣?幕府的定番有一部分還在用刀槍弓箭呢。


    當然,這用冷兵器是幕府部分武士固執己見,可真說起來,箱館自產軍械的數量可就跟上報的數量不符了,這多的部分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再加上1860年箱館的產業工人就將突破四千,雖然大半都在北蝦夷地的豐原和蝦夷地北端的宗穀,可這產出品越來越多,想瞞著是越來越不可能了。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繼續保密,那江戶在北地的耳目“箱館目付所”必須徹底倒向直秀一係,而這關鍵人物就是目付堀利熙——至於換個人選來當目付,大概率還不如堀利熙呢。至於助墾的六家和不甘心的鬆前家,則隻能盡量隱瞞,所謂瞞一時是一時是也。


    總之,拉攏堀利熙失敗這個風險,直秀一係是不想冒也得冒,因為實力它不允許啊。


    再說,直秀等人也不是沒有底氣:


    雖然1860年5月初箱館發兵璦琿的時候,被刺的井伊掃部頭還是“養病在家”,可就算大老井伊沒死,這“公然刺殺”幕府執政,這事能輕易罷休嘛,幕府和京都小朝廷及諸藩有的鬧呢。


    而且箱館此時亦然兵強馬壯——全民皆兵那是鬧著完的,定番是一千二,可奉行所還有私兵八百、鄉兵一萬七,真打起來,別看人口隻有七八萬,但幕府貿然開戰非崩掉了大牙不可。


    就算不占優勢的水軍,白主也有新式蒸汽船和魚&雷這樣的大殺器,反正是不虛的。


    至於各家養在江戶的世子,依照白主的所作所為,抄家滅族都是輕的,反正都得死,那還能顧忌那麽多——打輸了必死無疑,反而贏了還有一條生路,傷人放火得招安嘛。


    除非直秀一係放棄幹涉扶桑政局的想法,否則遲早要和幕府發生衝突,可這些年下來,現在想迴頭是不是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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