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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綿長幽遠,好似才空穀傳來,所到之處卻掀起一陣波濤,擾亂了他平時在人印象中的古井形象。


    “我長在了大梁最動蕩的那幾年。我曾經是想去科舉,不過後來遇到了征兵,本以為戰爭結束了,還可以重拾書本,重拾舊夢。”


    杜君彥扭頭看朝露,可那目光又像是被打散了一般,毫無焦距,印不出人像,他就這樣空空的看著,又緩緩的開口,“但我傷了腿,自此與仕途絕了緣。”


    朝露低頭看他的腿,這樣看其實是看不出什麽端倪的。但在世人眼中,這杜君彥就是一個跛腳的瘸子,連普通人家用他都得掂量著能不能成,何況是位居九五的天子至尊,朝臣四肢不全,有辱國威。


    遂在大梁的傳統裏,身有殘疾的人意味著六根不全,說是前輩子作了孽,種下了惡果,今生所遭一切,就是食惡果。他們的降臨,是到這個世界上來還債恕罪的,他們背負著先人或前世的罪惡,得不到善待。是以殘疾人參加科舉和取重官職是不可想象的,但凡身體有不可逆轉的傷害,哪怕是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是等同於與仕途絕了緣。


    朝露在心底無聲的歎了口氣,明明是可憐之人還是要被不公正的世道苛待,若真是前因後果,這世上那麽多的大奸大惡之人,為何不先報在他們身上。


    杜君彥想到什麽,眼底的光慢慢的柔和,“但我也因此遇到了元香,這也是我的幸運事……”


    朝露從杜君彥的口中,知道了他與沈元香的相識相惜,又是一段令人唏噓的故事,沈元香祖上頗有家資,後頭慢慢敗落了,不過這孤獨園沈家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傳到沈元香這裏已經是獨木難支,以至於她早早的積勞成疾,撒手人寰。因這是她生前最大的牽掛,杜君彥承襲了她的意願,並未就此解散孤獨園。


    並不是沒有人打算資助他們,但起初的那些人都打上了那些孩子的主意,杜君彥不可能就這樣搭上他們一輩子的自由,後來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他就謝絕了一些人的幫助,好在他在園藝規劃上有所也就我,借此賺的錢也夠糊口,這樣就更沒有了祈求別人幫助的需要,直到一個叫封禹的孩子得了咯血症,身子每況愈下,銀錢像流水一般出去了,他的病隻是反反複複,不見什麽好轉。


    “封禹的功課一直是孩子裏麵最好的,一直說要延續我的夢想,去科舉,去當大官,然後換他來保護我們。”杜君彥想到這裏還笑出了聲,不過話鋒一轉,“但他後來患上了咯血症,這日子也就算是過一天算一天,無法給他最好的,隻能盡力去救。隻能盡力……”


    朝露停留了片刻見他不在言語,正想說些什麽,就見他頭也不迴的進了門去。


    朝露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他的背影,最終沒有上前,或許他隻是想找一個人說說話,說一些不需要迴複的話,隻需要靜靜地聽。這個人,除了院子裏的小孩,可以是任何人,不單單是她。


    朝露拉著朝陽的手出了巷子,重新駕上馬車迴鋪子裏。


    朝陽在後頭可憐巴巴的喚了一聲,“妹。”


    “嗯?”朝露並沒有迴頭,隻是繼續趕著馬車。


    “那個人……會死嗎?”


    朝露聞言轉頭看他,看來今天的事還是嚇到他了,她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朝陽的發頂,指著天邊的紅日,“太陽要落下了。”


    “可他明天照例會升起。如此反複,永不停歇。”朝露目視前方,“我們阻止不了,隻能在他還在的時候盡量珍惜。”


    “朝陽要學會珍惜身邊的人呀。”朝露故作歡快,想緩解一下壓抑的氛圍,“當然,朝陽最重要的就是每天開開心心的過下去。”


    朝陽沒有說話,隻是安安靜靜的待在朝露身後,朝露看過去時,就看到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偏西的紅日,臉上染著柔和的光,朝露慨歎一聲,她現在隻希望他能平安喜樂就好,至於聰不聰明,會不會讀書,能不能頂住這個家,又有什麽重要的呢,這不是還有她嗎?一切順勢而為就好了。


    果然,接下來的兩天裏杜君彥都沒有露過麵,不過後院的施工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李有慶有空的時候,甚至還會上前去搭把手,時間還在流轉,隻是朝陽這幾天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感覺生活的沒有了樂趣,問他也不肯說,再問就要鬧,朝露也就歇了心思,左右他這記性,遇到更好玩的,很快生活就會重新找到樂趣的。


    杜君彥的事隻能讓朝露產生唏噓,畢竟不是感同身受,朝露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要她做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實在是為難。


    朝露偶爾也去送過幾次東西,衣食藥材還好,財物他卻斷不肯收,他缺的不是錢,而是救命的法子,不過也是等不到了。少年早就咯傷五髒六腑,神仙乏術。朝露還見過訪楓一次,小姑娘安靜得不得了。


    朝露沒有催著杜君彥迴去,隻等他結束了眼前的事。


    ……


    朝露自己迴了鋪子本來就是準備關鋪子迴家的時間,卻被呂貽賢的人匆匆叫走,朝露見他很著急的樣子,隻能隨他先去了,隻告訴柳青她們不要等她,劉個門就好了。


    好在那人帶她去的地方是一個離小吉村很近的果園裏,朝露這才知道原來這裏也是呂貽賢的家業,想起之前蘇三娘說的話,朝露心裏直突突,看來這次叫她多半是因為紅果的種植問題。


    朝露緊跟著那人走,穿過幾片光樹枝時還要仔細別劃了臉,好不容易見到呂貽賢了,卻見他哭喪著臉。朝露一問才知原來這播下的第一批種子全都給凍死了。


    呂貽賢急得跳腳,朝露以為他是因為這次不成功才著急的,結果就聽見她說:“朝露姑娘,你說這如何是好,我這第一批播下了兩百顆種子,這就死的差不多了,這要是三娘真的了,這敲竹杠能把我敲到土裏去。”


    朝露:“……不能吧。”朝露萬萬沒想到他擔心的隻是蘇三娘詐他,這說好的責任心呢?


    “她的脾氣我深深地領教過了,所以這進展我隻能先通知你了,一起來商量商量。”呂貽賢直接帶她去看了種紅果的地方。


    朝露跟在後麵默默的腹誹,死了一半的種子這也叫進展嗎?


    不過腳下還是緊跟著呂貽賢,呂貽賢直接將她領到一間木屋前,朝露再三用眼神與他確認,他也隻是對朝露做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一臉神神秘秘的,也不打算與朝露解釋什麽。朝露詢問無果,就徑直進去了,不過怎麽也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直接把種子撒在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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