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家奶奶來幫忙帶娃開始,隔壁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街道辦婦聯和指導員都來調解過不少次。


    全部沒用。


    一個好的家庭取決於它的女主人,往日劉菊花在家時,哪怕丈夫把大部分津貼都補給了遠在老家的弟弟們,她都能努力的從其他方麵找補迴來,盡量讓家裏的孩子不餓著,兩個大的還以為家裏是靠父親撐著,所以,父母吵架時,他們理所應當的選擇了更有能力的父親。


    誰知道奶奶一來,


    就讓這個千瘡百孔的家庭露出了真麵目。


    糧油本上的豬肉,做成臘肉寄迴老家,白麵,寄迴老家,剛發的票據,寄迴老家。


    今日張二娃因過度饑餓,忍不住偷拿了塊鎖進櫃子裏的桃酥,就因為這,被張老太抽得是哭爹喊娘,一整條巷子都聽見了他的嚎叫,剛下班的張副團自覺麵子掛不住,幹脆把整包桃酥都拿出來給兄弟倆分了,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


    張老太霎時間唿吸困難,兩眼翻白。


    嚇得張副團第一時間將母親送去了衛生所。


    至於將老太太氣暈的兄弟倆則被張副團摁在牆根罰站。


    張二娃從不知道吃塊桃酥都是錯,往日母親在家時,他根本就不稀罕吃這玩意兒,但奶奶一來,連口鹽都是珍貴的,一分一厘都得省著用,他不理解,幹脆直接頂撞父親。


    “是奶奶心眼小,是她想省著東西給老家的堂弟吃,我們照樣在發育,憑什麽讓——!”


    “就憑你是家裏的哥哥!孺子不可教也,你就在這裏給我認真罰站!”


    張副團氣得狠狠踢他一腳。


    後火急火燎的趕去看望老母親。


    張二娃想起曾被他埋怨的母親,眼淚簡直嘩嘩的流,剛開春的夜,很冷很凍腳,蘇念念去關院門的時候都能聽見兩兄弟打噴嚏的聲音,夾雜著啜泣。


    那是為人母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怕劉菊花從來不說,蘇念念都明白對方是想這兩個兒子的,但張副團不道歉,劉菊花沒法迴頭,心念一動,蘇念念轉身將劉菊花送的糕點拿了半包出來。


    張大娃凍得臉都發青,正瑟瑟發抖時,一雙白嫩的手從隔壁牆伸了過來:“大娃,吃糕點。”


    張大娃原本想拒絕的,但那糕點實在香甜、熟悉,在弟弟期盼的眼神中,他伸手接了過來,狼吞虎咽著往嘴裏塞,比他小些的弟弟無法自控情感,崩潰嚎道:“我想媽了!哥!我好想媽……”


    張大娃眼神閃爍。


    翌日清晨。


    蘇念念還沒起床,就聽見隔壁炸了鍋般吵鬧,因是周末,她本想睡個好覺的,誰知道此刻全被叨擾。


    “媽媽!”福寶‘蹬蹬蹬’的奔進來,光著屁股就跳進蘇念念的被窩,漆黑的眼珠子一轉,開始告狀:“土豆尿床了!”


    滿頭青絲隨著蘇念念的動作柔順的披散迴肩上,她眸中氤氳著疑惑:“土豆?!昨晚沒迴去嗎?”


    房門被王桂芬一把推開,她單手抱著土豆,另外一隻手順便把福寶的衣裳遞過來:“隔壁算鬧翻了天,張家那兩個孩子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張副團急得和他老娘大吵一架,俺看個熱鬧的功夫,這倆小祖宗,齊齊的把床鋪給淹了……”


    福寶拚命的往被窩裏藏,企圖減低存在感。


    蘇念念無暇顧及他:“山月昨晚沒來接孩子?”


    王桂芬搖了搖頭,一臉唏噓:“見山倒是來了個電話,說是宋家那邊出了事,高婉,就是和你同在文工團那個高婉,病了,身體機能極速下降,那全身爛得,沒一塊好肉了。


    現在醫院搶救著,估摸著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俺那老姐姐白發人送黑發人,哭暈過去了,宋家沒一個能主事的,這不,就把山月給拉去了……”


    高婉,居然活不下去了?!


    蘇念念怔了一秒,隻覺得莫名的驚懼縈繞心頭。


    ……


    醫院。


    高婉的身體是強弩之末,一場風寒就讓她如履薄冰,別人是嗓子發炎,她是從喉嚨開始,整個爛掉,醫院的走廊處都能聽見她整日整日的痛苦哀嚎,換下來的床單帶血,每日大批量的營養液輸進去吊著她的命,哪怕如此,身體機能還是在大幅度的降低,作為丈夫的靳川溫柔的囑咐護士。


    “用最好的藥,救她。”


    高婉再不能表達自己的想法。


    靳川讓她清醒痛快、屈辱的活著,在宋家人來的時候,高婉一度表現出了想要輕生的念頭,她就像灘爛泥,蜷縮在床裏,對每個人都抱有恐懼,唯有高山月趕來時,對方的眸中才閃過一抹激動,‘啊啊啊’的怪叫著。


    靳川借口找醫生商量後策,實則是想走,他沒空守著這個瘋了的媳婦,穀玉梅和老太太留在醫院,高建設還在趕來的路上,瞧見高婉似乎對高山月很喜歡,宋桂梅忍不住掬了把淚。


    “山月,進去陪陪你妹,就當是奶奶求你。”


    高山月不爽的撇了撇嘴,她討厭這種告別的氛圍,踏進病房的那瞬間,能聞見空氣中的腐爛味道,她不忍看向病床上的高婉,隻自顧自的對著空氣說話。


    “我以為你算個聰明的,沒想到是個戀愛腦袋,居然會蠢到去動不該動的東西,靳川有什麽好的?那些俗物有什麽好的?你後悔嗎……”


    “啊啊啊……額啊……”


    床上的高婉扭動著,流下的是血淚。


    對方說不出半個字,隻徒勞的朝著高山月伸手,那雙手滿目瘡痍,血肉模糊,後者喉頭哽咽,終還是抓住了她。


    本以為高婉就是在發瘋,但隨著她的手指在掌心劃拉,一個字緩慢成型。


    “信?”高山月驀地抬眸,震驚的看向那雙淚意模糊的眼:“什麽信?!”


    “後西……街……它在3……”高婉艱難的喘息著,短短兩個字耗費了她全部力氣。


    正當高山月想要追問時,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高婉表現得格外恐懼,一把推開了高山月,靳川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看她們表演姐妹情深。


    高山月緩緩握緊堂妹的手,麵色不變道:“你先吃藥,我明日再來看你。”


    高婉視線定定的盯著她,沒有迴答。


    掌心的味道實在不算好聞,高山月剛出病房就去洗了個幹淨,她快步下樓,腦海裏還思索著剛才高婉寫的話。


    冷不丁的,身後傳來尖叫。


    “天呐!有人跳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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