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營的駐地在太平城北,占地很大,裏外三層的各處角落皆設有箭樓,最裏麵還有五座碉堡,彼此間以木橋相連,中間是校武場,左麵是營房、右麵是馬廄和倉庫,後麵是一大片跑馬場,營地最外圍還有一圈石牆圈著,顯得固若金湯,氣象森嚴。


    兩個少年星夜兼程,趕迴古城後,一頭直紮大營,連穿三道關卡,來到最裏層的一座牆上印刻有“戊”字樣的碉堡下。


    夜酩抬頭望去,就看這座碉堡呈六角形,從前麵看造型很像是沒有攢頂的佛塔,隻有頂上開著幾扇小窗,其下全是石牆,最下方有扇黑漆鐵門,門前還有兩隊哨兵把守,怎麽看都不像是醫館,到更像是一座監牢,一問之下竟是猜對了。


    原來這竟是太平城關押要犯的“塔牢”,而他們要找的那位豐神醫平素都不在城裏坐診,常喜歡在這裏活動。


    少年感到很詫異,有點搞不懂這個被趙甲說成醫術超絕,但脾氣古怪的豐神醫跑到這裏做甚。


    難不成是給犯人看病熬藥,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太平城凡事都講買賣交易,不講陽世俗情,絕不會有這種便宜事。


    等趙甲跟守衛兵卒打過招唿,兩人抬著馮鐵爐進入樓中,夜酩第一感覺就像是走入了一個幽暗森寒的冰窖。


    隻見偌大空間裏,無論牆壁還是地麵,到處都堆滿了刑具,各式各樣,五花八門。


    這一層沒有人,兩人進了一架不知由何驅動的升降梯來到三樓,還沒見到人影,就被一股刺鼻的藥味嗆得直打噴嚏。


    塔牢三層更古怪,環牆皆是鐵架,上麵擺著的全是瓶瓶罐罐,中間是六張大條案,每張都丈許寬窄,上麵放著很多古怪器皿,多數是琉璃製品,有些還在咕嘟嘟冒著氣泡,不知在煮著什麽東西。


    等轉過一根大石柱,夜酩就看到角落裏有三個臉色蒼白的怪人,正神情木訥的蹲在一排藥櫃前埋頭搗藥,見到他們也沒什麽反應,手邊的東西竟是他前兩日剛在珊瑚林裏見過的那種有毒植晶。


    他感到既新奇又詭異,隱隱覺得這位神醫恐怕和他設想的會大為不同。


    趙甲小聲提醒他不要靠近那幾個藥人,也沒解釋原由,喊了幾聲豐先生,沒得到任何迴應,便朝著斜對麵一道半開的鐵門走去,看情形門後應是塔牢後身的一方空間。


    過了鐵門是條走廊,夜酩看到兩側全是牢房,都用鐵柵欄隔著,其間還有數名囚犯,都埋頭蜷縮在陰暗角落裏,借著昏暗燈光,他看到有兩個身上都長滿爛瘡,手腳石化,情況甚為淒慘,越走越心驚膽戰,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這時忽聽到牢房深處傳來一聲哀號,被嚇了一個哆嗦,就聽有個人哭求道:“豐大夫,我願意還錢,求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不能再試了,你要多少都行!”


    而另一個人卻不帶任何情緒:“我做事向來守信,說五次就五次,言出必踐,隻要挨過這次,我一定放你出去”


    緊跟著就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夜酩便看到走廊盡頭忽然電光閃爍,有數道閃電似銀蛇亂舞從一間牢房裏疾射而出,擊打在石牆樓頂,四處蔓延,發出一陣爆豆般的亂響。


    兩個少年都嚇得臉色慘白,急忙又退出鐵門外,再不敢往裏麵多走一步。


    而先前那個苦苦哀求未果的聲音突然暴怒,吼聲震天:“豐老魔,我跟你拚了,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一起死!”


    轟的一聲,最裏麵的牢房牆壁忽被人撞出一個窟窿,煙塵四起,從中衝出一道人影,渾身如同水銀鑄成,銀光刺目,一個箭步衝到門前,一隻腳剛跨出鐵門,身體卻忽被一股從背後繞來的灰氣裹住,頭顱如同一顆被人捏碎的雞蛋般當場爆裂,一腔汙血全噴到鐵門之上,場麵血腥至極。


    夜酩見狀,隻覺得胃海翻騰,一陣惡心,險些沒吐出來。


    趙甲也是呲牙咧嘴,一臉吃了苦瓜的難受表情,別頭不敢再看。


    這時,就聽裏麵忽然傳出一聲歎息,從陰森森的甬道裏走出個穿著灰麻儒衫的中年人,身後還跟著個神情木訥的黑衣少女。


    都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夜酩長這麽大也算經過許多風浪,見過不少奇人,其中自然不乏醜的,但還真沒因為一個人的長相被嚇到過。


    今天總算有了一次經驗。


    其實若是單看中年人的五官並不算醜,隻是因為他鼻梁上有道縱橫交錯的刀疤,讓這張本該還算看得過去的臉變得很怪異,就好像他的臉曾被人斬成四半,而後又胡亂拚了迴去,看著讓人覺得一不留神哪塊就會掉下來。


    隻看中年人緩步來到那具屍體前,像是沒看到門口站著的夜酩和趙甲,自顧自對身後木訥少女道:“記,四境下品,使用血溶法注射雷光石髓十錢,融合狀態不穩定,親和度負五,力量增幅無,智力增幅負一,敏捷增幅五,體質時限一刻鍾,無特異激發”


    說完這無人能懂得一番話,他又將一根前頭帶針的金屬管子交給木訥少女,搖晃著脖子走出鐵門,似打算休息一會。


    趙甲見勢忙將擔架放在地上,上前抱拳施禮:“豐神醫,我是白虎營的趙甲,想請您給我兄弟看看病,他是一氣觀吳道長的徒弟,叫馮鐵爐”


    中年人一怔,轉身看向趙甲,怪笑道:“我還以為你倆是來送人飼的呢,讓我看看”


    夜酩看中年人這番作態,隻覺得後脖頸冒涼風,通體發涼。


    中年人卻是根本沒在意他,走到馮鐵爐麵前,隻瞧了兩眼,就輕嘖道:“受傷不輕啊,肋骨、手骨、腿骨都有斷裂,好在未傷及內髒,你們有錢嘛?”


    “錢?奧,有有有……”


    趙甲像是剛剛走神,忙從懷裏掏出袋子,把這幾個月他積攢的月牙錢都倒到旁邊桌上,夜酩也拿出了他所有積蓄。


    中年人看了眼桌麵:“這點錢哪夠,以他這情況,最起碼要二十枚月牙錢”


    趙甲一聽有些傻眼,他也是第一次來找豐神醫看病,沒想到竟會這麽貴。


    夜酩卻覺得不然,懷疑這位神醫是聽說馮鐵爐的身份坐地起價,強壓住心頭惡寒,仰頭望向中年人,擠出一個幹笑:“豐神醫,救人如救火,你看看能不能先幫我這朋友診治,我們最近手頭緊,診費先賒您幾天,過半月肯定還上!”


    中年人抬頭看了夜酩一眼,道:“你是新來的?”


    夜酩微楞點頭,又看向趙甲,見他一臉菜色,似有些尷尬,欲言又止。


    中年人道:“找我看病,要麽拿錢、要麽拿物,如果實在沒有,來我這幫忙也行,唯獨不能賒賬,這是寫入天書的規矩”


    夜酩微愕,心裏琢磨來這裏幫忙那不是找死嗎,忙又道:“不知您說的拿物是何意?”


    中年人道:“就是拿稀奇藥草晶石衝抵診費”


    夜酩靈機一動,又想想道:“那您需要什麽稀奇藥草?”


    中年人道:“我什麽都要,就是不要普通的!”


    夜酩暗咬牙關,從懷裏掏出一枚躡空草:“這藥草行嗎?”


    中年人眼見他遞過來一枚球蘚,眼神立刻放出光芒,急忙奪了過去,笑道:“躡空草,你手裏還有嗎?”


    夜酩聽他這般興奮,反問道:“這一顆還不夠?”


    中年人搖頭嘖道:“少了點”


    夜酩想想道:“那我不換了,打擾豐神醫,我們到別處去看”


    中年人一愣,沒想到夜酩竟會欲擒故縱:“好吧,一顆就一顆,看在大家都是自己人的份上,下不為例”


    趙甲聞聽,眼前一亮。


    夜酩卻仍舊搖頭,執拗道:“不,那我也不換了,我還是覺得貴!”


    中年人又眯眼從新打量夜酩一番,轉到馮鐵爐跟前,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身上連點數下,又揮手淩空一抹,灑下一層綠瑩瑩的藥粉,眨眼滲入他肌膚之下。


    而馮鐵爐忽然從昏迷中驚醒,就像是一隻跳到案板上的活蝦,在擔架上一陣彈跳翻滾,張著大嘴,表情極度扭曲,卻就是喊不出聲來,身體裏發出一陣好似春蠶啃噬桑葉的沙沙亂響,錯位的骨骼竟頃刻間自行複位,還從皮膚裏滲出很多淤血,那些腫起來的地方也眼看著消了下去。


    隨後中年人抬手一招,就看先前那些落下去的綠色藥粉又從他皮下鑽出,都似股風般飄迴他的手掌心。


    夜酩注意到那些綠色藥粉一點點滲入中年人掌心,在上麵留下一片奇怪痕跡,就像是一堆小蝌蚪爬來繞去,不一會便徹底消隱。


    他驀然震驚,繼而又是悚然。


    震驚是他又一次看到了天書鑄文!


    雖然沒看清具體是什麽字,但他可以肯定絕不會看錯,因為這種名叫“蟲蠱鑄文”的天書狀如蝌蚪爬行,十分好認。


    悚然的是他想到那些“藥粉”很可能是某種蠱蟲!


    少年腦海中一瞬間冒出許多疑問。


    趙甲則完全傻了,沒想到這豐神醫竟會這樣做,就看馮鐵爐一陣抽搐過後,跪在地上連吐淤血,臉色由青紫變慘白,又由白變紅。


    豐神醫起身拍拍手:“好了,不過是些骨骼錯位的小傷而已,最多七日就可痊愈,你們可以走了”


    夜酩驚醒,忙收斂思緒,剛才他倒不是真的舍不得那躡空草,隻是覺得豐神醫有些奸詐,不想讓他得去便宜。


    卻沒想到剛還昏迷不醒的馮猴子轉眼竟能自己扶著桌子站起,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明的震撼。


    天書之力果然非同凡響。


    趙甲上前攙住馮鐵爐:“猴子,你感覺怎麽樣?”


    馮鐵爐看看四周,沒想到一個恍惚竟已迴到古城,還被送到了平素與一氣觀素來不對付的豐德堂,見到身旁的豐神醫,已大致能猜出經過,忙躬身朝他拱手相謝。


    做事古怪難以常人踹度的豐神醫隻微微點頭,便帶著灰衣少女走向別處,沒再搭理三人。


    馮鐵爐有些虛弱:“你們怎麽把我帶到這裏來了?”


    趙甲道:“看你情況不妙,我和夜酩都很擔心,又不敢去找你師父,隻能來這裏了”


    馮猴子一陣呲牙咧嘴,但朋友的一番好意他又怎會不知,便沒多說什麽,由兩人收拾好財物,攙著他離開了塔牢。


    ……


    “怎麽搞得這麽狼狽?”


    一間麵積不大的釀酒作坊內,半人高的爐灶裏燃著火,上麵並排放著三個大甑桶,正往外冒著熱氣。


    牆根下有數口發酵用的米缸,木蓋子由鐵鏈拴著懸在房梁上,一個赤膊上身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跟前用木鏟攪動米漿,看三個少年到來,停下手裏得活計,解下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臉,走到門旁,借著從門外照進來的陽光,看了眼扶牆走進來的馮鐵爐,微蹙眉頭。


    中年人的臉色黑中泛黃,頭上戴著罩頭,前額很寬,兩頰消瘦,一雙眼睛像是看不清東西般眯著,令眼角的魚尾紋都擠成一堆,看著有些蒼老,正是馮鐵爐的老爹馮大雁。


    “馮叔,我們去山裏采藥,鐵爐受了點傷,不過我們已經找豐神醫瞧過,他說沒什麽大礙,最多半旬就可痊愈”


    趙甲站在門口,微低著頭,眼神有些躲閃,見到中年人在家,忙開口解釋。


    馮大雁倒是沒問什麽,隻是把汗巾使勁擰了擰,提起放在板凳上的茶壺,仰頭灌了一大口水。


    馮鐵爐在他身後,暗朝夜酩和趙甲揮揮手,示意兩人趕緊扯唿,別在門口戳著。


    夜酩撓撓後腦勺,剛才他還在打腹稿,琢磨怎麽也要跟猴子的老爹道個歉,畢竟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但看馮大雁麵色很冷,馮鐵爐又示意他和趙甲迴避,夜酩便沒畫蛇添足,跟著趙甲隨聲附和幾句,就轉身離開了酒坊。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夜酩?”


    馮大雁望著兩人消失的背影,在馮鐵爐輕手輕腳蹭到後門口時,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馮猴子一縮脖,點頭應了一聲,又抬腳要溜,卻忽聽到一聲冷哼。


    “他十二歲?怎麽會長的這麽小?”


    “不知道”


    “好怪的氣象”


    “啥氣象?”


    “沒啥,以後你少跟這種來曆不明的人來往!”


    馮大雁沉默片刻,拍拍腦門,將腦海中湧出的奇怪念頭拍散,微歎了口氣。


    ……


    離開熙攘街後,夜酩和趙甲一起拐到城南,找老周兌換歸道堂的事功。


    這趟出行可謂曆盡艱險,付出的時間和精力都最多,收獲卻少的可憐,到最後隻剩下一顆躡空草。


    本來兩人以為這次注定是場虧本買賣,沒想到在稷社正遇到歸道堂的清風,經他一番解釋,兩人才知道這看似小小一顆球蘚裏竟包含有五瓣種子,以此算來,他們算是超額完成了任務。


    而直到此時,夜酩和趙甲方才恍然大悟,當時與那黃毛怪糾纏時,吞下一顆球蘚,為何會猶如騰雲駕霧。


    又將一番驚險經曆講出,聽得清風和老周都很是驚訝,又有些無奈。


    老周一陣惋惜:“你們倆這次可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嘍,若我估計沒錯,你們遇到的那黃毛怪想必是異獸食邪,那金果極有可能是洞溟子,若能拿迴一顆,便是甲等事功一件!”


    “甲等事功?”


    趙甲驚得險些跳了起來,夜酩卻仍懵懵懂懂。


    “一件甲等事功能值多少錢?”


    老周被這一問弄得哭笑不得,清風歎道:“可惜了,若你能完成一件甲等事功,夫子當可替你召迴影子”


    夜酩一聽,呆立當場。


    趙甲急道:“那洞溟子是什麽稀罕物,為啥這麽值錢?”


    老周輕笑道:“洞溟子又名洞冥草,莖如葫藤,狀如金燈,食之可見邪物”


    清風在旁點頭,又補充道:“此草對修士而言是大補,尤其對於鬼修更是不可多得的靈丹,在定魂三境中,由清明入幻真,多會夢想顛倒,墮入昏沉混沌之中,若有此草相助,可保神識清明”


    夜酩聽得半懂不懂,上次趙惜惜轉化浮魂時,他聽馮鐵爐講過鬼修的一些境界劃分,也有上中下三大境,上境鑄魂、中境煉魂、下境便是定魂,其中第一重小境界是真空,乃是浮魂修煉的第一道坎,如同普通修士的載氣入體,如清風所說“清明、幻真”當屬定魂中的另外兩重小境,雖然他不知具體奧妙,但橫向比較,普通修士由二境“蹣跚行”破入三境“見天地”特別困難,想必由清明入幻真也是一道大坎,而洞冥草恰好能幫助此境修行者破鏡,才會如此被看重。


    雖然他也覺得有點可惜,但一想到當時若非有此草,恐怕他未必能將那叫“食邪”的黃毛怪引來,能不能救出馮猴子還不一定,便又搖搖頭,道:“東西再稀罕也沒命值錢!”


    趙甲也點頭讚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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