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一柱香前,在古城東麵一處深宅大院裏,有位氣度雍容的中年美婦漫步走入一間密室。


    房內燈光昏暗、陰氣森森,正中央擺放有一張墨玉冰床,上麵躺著個身著淺粉襦裙的小姑娘,模樣嬌憨可愛,麵色微紅,若不細看,好似正在熟睡。


    床旁還站著一位形骨清矍的中年人,頭戴烏帽,身著鶴氅,腰間係著麻襻,手中正把玩著一枚紫色桃核,好整以暇。


    中年美婦見到中年任盈盈一禮,恭敬道:“有勞大當家親自前來,侄女趙嚴氏感激不盡”


    高冠中年人微微點頭,隨手將桃核放迴床邊,聲音有些沙啞道:“無需客氣,我崔某人欠你嚴家上輩一份人情,言出必踐,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美婦人螓首微垂,稍稍醞釀措辭:“侄女想請崔大當家助我苦命女兒迴魂”


    高冠中年人斜瞥了眼婦人,道:“適才我已察看過這具肉身,當是早死多時,即便我能讓她迴魂,她也不可能起死迴生,你還是換個要求吧”


    美婦人搖頭,將頭垂的更低,緩緩道:“這便是我的要求”


    高冠中年人眉梢微挑,轉頭看看躺在冰床上的女娃:“若她的魂魄已散入天地之間,我用拘魂之法幫她凝魂,隻能維持一炷香時間,這便是連傻子都能覺察出來虧本的買賣,你們趙家向來精打細算,我看你是另有所圖吧,倘她已化為浮魂,受此一拘,可就要五身分離,徹底香消玉殞了”


    美婦人沒想到她那點小算計已全被這位聚義莊大當家一眼看穿,嚇得慌忙跪倒在地,顫聲道:“懇請大當家原諒,侄女絕非有意欺瞞您老人家,實在是家醜不好外揚,這女娃乃是妾室所出,全陰之命,早年出生時就已被玉露道長批為鬼命,還說她是我趙家三世禍根,當年我家老祖念及長孫新喪,不想家門雪上加霜,才留下這個孽種,本想以聖賢道理教誨,摒惡揚善,未曾想日前她娘親去世,這丫頭便失了心風,拿著兇器要行刺我家老祖,幸好被我及時發現並攔下,她在與家撲廝打之中,頭撞廊柱而死,卻化為迷魂逃走,還揚言要讓我趙氏滿門都不得好死,我派人多方尋訪無果,才不得已去請大當家相助,絕無借刀殺人之意,還請您老明鑒”


    高冠中年人輕笑:“你如此緊張做甚,我們之間不過是筆買賣,本就是相互利用,無關善惡對錯,隻要不違反城規即可,你當真決定要我幫她迴魂?”


    美婦人挺起身,雙手握緊拳頭,重重點頭。


    高冠中年人不再多言,伸手又將那枚桃核拿起,朝空中輕輕一拋,小姑娘屍身如同提線木偶霎時立起。


    他又將大袖輕揮,便見其就地旋轉起來。


    刹那之間,密室內燭火紛亂,狂風驟起,隱約傳來一陣如泣如訴的嗚咽之聲。


    可就在美婦人眼見趙惜惜魂魄顯形,痛不欲生,心生快意之際,忽然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雞鳴,將那枚懸浮在趙惜惜頭頂的桃核轟然震碎,屍體隨即癱倒。


    高冠中年人見狀,輕嘖一聲,又搖搖頭,看向已然站起來的美婦人:“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完,以後咱們兩不相欠”


    美婦人秀眉深蹙,來到冰床前一看,發現趙惜惜依舊雙眸緊閉:“大當家,她為何未醒?”


    高冠中年人道:“我事前說過,她若已化為浮魂,拘魂之法會讓她五身分離,徹底香消玉殞,即便拘來魂魄,也隻能維持一炷香時間,隻是剛剛你也聽到了,雄雞一叫,迷魂難招,隻行之一半,未得返魂,這乃是天意,我也無能為力”


    美婦人一聽,有些情急:“可您剛剛答應過我,要讓她徹底魂飛魄散!”


    高冠中年人冷道:“我隻答應幫你助她迴魂,難不成你想讓我違反城規?”


    美婦人麵色漲紅,啞口無言,卻不敢對中年人發脾氣,馬上臉色微轉:“是我唐突了,請教大當家,這行之一半,會有什麽後果?”


    高冠中年人此時已走到門口,腳步略停:“五去其二,她最多還有三個月可活!”


    美婦人暗咬朱唇,再沒說話,隻眼看著高冠年輕人大袖飄搖,走出密室。


    她又迴身看看倒在冰床上的屍體,目光陰冷。


    片刻後,美婦人走出密室,來到廳堂之中落座,喝下一口茶,略作平複。


    一個白衣少年從門外跑進來,急切道:“娘親,怎麽樣,問出定風珠所在了嗎?”


    美婦人微蹙眉頭,瞪了兒子一眼,嗔道:“你怎麽不先問為娘安好,隻一心想著那寶貝?”


    白衣少年臉色微紅,連忙來到桌案前,幫著美婦人揉肩捏背,獻起殷勤。


    美婦人沉思半響:“五去其二,那賤胚子最多活不過三個月”


    白衣少年聞聽,有些愕然,還想追問,卻被婦人揮手打斷,讓其趕緊叫管家前來。


    不多時,一個胖子急匆匆從外麵進來,給婦人行了一禮。


    美婦人微微點頭:“孫管家,你馬上去客全來找喪門星,就依我之前吩咐行事”


    孫胖子連忙點頭應諾,又轉身出了房門。


    白衣少年看的雲裏霧裏,忍不住好奇,又跑到自己娘親麵前一陣奉迎,連帶旁敲側擊。


    美婦人揉揉眉心:“兒啊,不是為娘心狠,這一切全是命,你若不爭,將來死的就是你!”


    白衣少年眼珠微轉:“娘親是要斬草除根?”


    美婦人鳳眸流轉:“你總算不傻,這次你跟喪門星一起去,務必要將那趙承方除了”


    白衣少年點點頭:“娘親放心,他武藝平平,絕非孩兒對手”


    美婦人輕輕點頭,眼神空蒙望向門外,忽又想起年輕時候,她和鵬哥一同出遊,馬踏青秋的情景,一時間有些走神,竟不覺流下淚來。


    白衣少年見到,連忙搖晃美婦人肩膀:“娘親,你怎麽了?”


    美婦人恍惚醒轉,隨即抹掉眼淚,又握緊手裏碎成兩半的核桃,直挫銀牙,胸中恨意滔天。


    ……


    破廟內,趙惜惜終於止住悲聲,跟兩個少年講了她在“浮夢”中的所見。


    和夜酩心中猜測差不多,她娘親劉氏的死果然有蹊蹺,竟是因一件家傳寶物被大房威逼而死。


    除此之外,小姑娘還聽到了趙嚴氏與崔大當家的一些對話。


    馮鐵爐這才後知後覺弄清原來是有人用了“拘魂術”,一陣咬牙切齒。


    夜酩奇道:“你不是說在太平城中枉害他人性命會遭天譴嗎?”


    馮鐵爐無奈:“雖然那趙嚴氏用心險惡,但她並未明說要謀害趙惜惜,隻是求崔三通助她女兒迴魂,崔三通所為也是如此,所以不算觸犯城律!”


    “可這分明就是在鑽空子!”夜酩有些憤懣,卻也是無奈。


    他又看看趙惜惜:“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小姑娘攥著裙角道:“我要為娘親報仇雪恨!”


    馮鐵爐臉色微苦:“雖然你娘親是被人逼死的,但在太平城隻能各還各報,按規矩你隻能替自己找那推你致死的家丁酬業討債,找不到趙嚴氏頭上!”


    小姑娘聽得有些茫然,顯然並不知道討債一說,不過聽完他的一番解釋,卻搖搖頭。


    “我不要錢,要血債血償!”


    兩個少年聞聽,都微鬆一口氣。


    他們最怕就是小姑娘頭腦一熱,去以卵擊石。


    馮鐵爐道:“你現在還小,想報仇要從長計議,現在最要緊的是你的本命符遺落在祖宅,想是找不迴來了,隻能設法先弄塊太平牌,以保浮魂之身”


    夜酩上次曾聽馮鐵爐和老周拌嘴時提過本命符一事,但當時未及細問。


    眼看馮猴子從懷中拿出一個黃玉桃核有些驚異,忙從懷裏摸出了當初他吃桃子剩下的那枚琉璃桃核。


    馮鐵爐見狀,好懸沒驚掉下巴,一番追問才得知夜酩竟吃過換命桃子,豔羨不已。


    夜酩也才知道在太平城中,除去土生土長的霧屏人,像是來往行商、九行中人大多是外來戶,統稱為“客”,不同之處在於駐留長短,過客持牌,常客持符,也就是桃核,人手一枚,是專門用來保命,抵禦殃風侵襲,因而也常被稱為保命符、桃夭符、桃符,依質地成色不同,又有金、玉、晶、木幾類,而他手裏這枚似玉非玉,似晶非晶,極為罕見,馮鐵爐也從沒見過,想必定然極為珍貴。


    不過馮猴子轉而一拍腦門,又氣急敗壞說夜酩害人不淺,讓他白白損失半年月俸,嚷著讓其把手裏多餘的圜夢草交出來,以彌補他的損失。


    夜酩得知原委,拿出那塊從老周那裏買來的太平牌,遞給小姑娘,讓她留著用。


    馮鐵爐氣得一瞪眼:“你以為這是買白菜嗎,說給就能給,這符一旦滴血認主,就沒法贈與他人使用了”


    夜酩茫然:“你沒跟我說要在上麵滴血啊?”


    馮鐵爐撓撓耳根,恍然記起似乎他當時生氣忘了這茬,沒說使用方法。


    如此一來,最難辦的問題也迎刃而解。


    雖然這不免又讓馮鐵爐暗自肉疼了一番,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忍了,總不好見死不救。


    小姑娘如今已換了麵孔,變成了一個少女,雖然嗓音未改,但隻要不說話,相信趙家人一時定難認出她來。


    隻是她舉目無親,無處可去,隻能先將就繼續藏在這破廟內,容後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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