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歸道堂一出來,夜酩就迫不及待的向馮鐵爐問起關於“事功”的事情。


    得知在太平城,事功大致可分為“人、事、物”三類,按難易程度劃為“甲、乙、丙”三等。


    事主,也就是發布事貼的人,通常都會將要求寫在卷軸上,並注明與之相關的一些情況和報酬。


    這些事功都會統一掛到城南稷廟的功德廊,以方便人們查閱。


    事功不記名,不分先後,以滿足事主所需為準。


    按馮鐵爐所說,隻要是已入籍太平城的人,都可以發布或承攬事功,隻要花得起錢,豁得出命,百無禁忌。


    好比說與城裏某人有仇,想殺之而後快,也可以發事功懸賞。


    但是在太平城內不允許殺人,違者按律定罪。


    不過,如果冤家不是死在城域,則無需受罰。


    再者,事功還有“行活、私活、明活、暗活”之分。


    按目的不同,又可分為“買命、討債、追恨、尋寶、埋樁、問路”等等,每一類都有古怪講究。


    聽馮鐵爐大略講完規矩,夜酩隻覺得有些頭大。


    ……


    兩人在古城南北折返來迴,不到半天時光,已經將幾條主街匆匆走了個遍。


    這讓夜酩對太平城又有了些新認識。


    第一個印象便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東西坊市、南社北廟、鼓樓塔台、甕城戍堡,一樣不缺。


    第二個印象是牌坊很多,處處都有題字,或歌詠山河,或寄語天地,街巷多以此為名。


    若光聽名字,不親自去走走看看,感覺地方都很大,但若找到實處,多會對窮街鄙巷大失所望,甚至啼笑皆非。


    像是縱貫南北的中央大街,以鼓樓為界,分別以“和順、熙攘、大同、歸心”命名,對應四方,倒還算勉強說的過去,可諸如:長樂、定安、懷遠、承平之類巷弄名字起的就有些托大。


    夜酩跟馮鐵爐邊走邊聊,來到一條臨近南城門的輔街,看到一座上刻“興化”二字的牌坊,忽瞧出一個問題。


    他這一路走來,所見牌坊上的題字雖形骨各異,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其風磊落大方,筆鋒遒勁豪蕩,勢若騰蛇驚龍,而且若細品,還能隱隱感到字裏行間透著一股難言的殺伐之氣,如霸王掛甲、嶽峙淵停,便好奇問起這事,沒想到這些字竟都是出自藍老怪之手,心裏不免又暗自腹誹起來,這老魔頭哪當得上“天下文膽”四字,分明就是個德不配位的文賊。


    走過牌坊,前行不遠是片鬱鬱青青的樹蔭空地,有條以青磚鋪就的甬道,筆直通向一座院落,大紅欞門,赭牆灰瓦,與周邊建築對比鮮明,往裏麵望去,能看到幾座體量很大、重簷歇山的殿宇,乃是太平城稷社所在。


    在中土,夜酩以前住過的縣城裏,也有類似“祈祀五帝、護佑民生”的稷社存在,但形製都遵從“天圓地方”的法則,這裏的布置卻恰恰相反,圍牆呈方形,祭壇呈圓形,其後的拜天殿也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大門對著西麵。


    不過這些差異,夜酩進院後,都隻是一掃而過,並未留心,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馮鐵爐隨手所指的一條廊道中,那裏麵立著十數塊墨色石碑,有人正駐足其間,在石碑上指指點點。


    “那就是發布事功的功德廊,咱們迴來再看,你不願拜把頭,就得先弄塊太平牌保命,要不然不出一個月,必遭殃風砭骨蝕魂,到時候別說重聚三光,隻怕連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馮鐵爐說著帶夜酩來到祭壇後的文昌殿。


    在先前迴城路上,夜酩曾聽他提過這太平牌是行商客旅出入古城的護身之物,等見到擺放在天地龕前紅絨桌案上的實物,發現不過是一塊打磨平滑的四方玉牌,並無甚稀奇之處,卻都要價不菲,最便宜的也要二十兩紋銀一枚,不禁有些咂舌。


    馮鐵爐見殿中無人,嚷了幾聲“廟祝”,也不見迴應,正想出門去找找,就見一個頭發花白,衣著藍衫的老者走了進來,滿身酒氣,正是先前在化樂賭坊遇見過的那位老儒生。


    夜酩忙躬身一禮:“先生好”


    馮鐵爐卻隻朝老儒略點點頭,大咧咧道:“老周,你這是不是管的太鬆了,人都幹啥去了,不怕遭賊嗎?”


    藍衫老儒對這大不敬的稱唿不以為然:“這有什麽可偷的,你來幹嘛?”


    馮鐵爐道:“還能幹嘛,當然是請牌子,給我拿塊好的,起碼要能撐半年,我兄弟要用,掛我賬上”


    藍衫老儒醉眼朦朧,看了眼夜酩,忽然輕咦一聲:“原來是你啊”


    馮鐵爐翻了個白眼,夜酩也有些無語,不知該說什麽好。


    藍衫老儒輕敲腦門:“你叫什麽名字?可入行否?”


    夜酩搖頭,馮鐵爐搶先道:“他叫夜酩,還沒入行”


    藍衫老儒“哦”了一聲,腳步踉蹌走到桌後坐下,拿出一本賬冊,又朝馮鐵爐伸出手。


    “拿來吧”


    馮鐵爐蹙眉:“拿啥?”


    藍衫老儒打了飽嗝:“沒入行得有人做保啊,把你的本命符先壓我這,等帳還清了再來取”


    馮鐵爐輕嘶一聲:“我還要出去辦事,把符壓給你,我怎麽辦?”


    藍衫老儒道:“那有你師父的手諭也行”


    馮鐵爐臉色微冷:“成心跟我過不去是吧?”


    藍衫老儒怔道:“這是規矩,你該懂啊”


    馮鐵爐眼眸微眯,恨不得一腳踹翻桌案,摔死這個總去他家賒酒卻從不給錢的老酒鬼。


    他從懷中掏出錢袋,拿出三枚好似月牙的銀錢,狠拍在桌上:“我用錢買總行吧!”


    藍衫老儒看到錢,立刻眉開眼笑,很麻利的將錢收起:“好小子,隨便挑!”


    ……


    馮鐵爐暗咬牙關,雖然明知是老儒故意刁難,公報私仇,卻沒辦法,隻能精挑細選了一塊乳白色玉牌,塞給夜酩,氣唿唿離開文昌殿。


    夜酩又朝老儒頷首,快步跟出,追上臉色難看的馮鐵爐:“那老先生是這裏的主事?”


    馮鐵爐無奈點頭:“聽說以前是那大越國什麽院的棋待詔,我記不清了,反正都是老黃曆,會些穰災祈祥的旁門術法,但也就糊弄些外行還算可以,肚子裏沒點墨水,還喜歡胡亂吹噓,實際上沒啥真本事,仗著和老城主早年有些交情,才在此謀了個閑差,為人好酒不製,爛賭成性,還是個出名的妻管嚴,你以後不用搭理他!”


    夜酩聞聽,心頭卻是暗驚,沒想到在這竟能遇上故人,又迴身朝文昌殿看看,並未多問什麽。


    兩人走到功德廊,夜酩離得近了,才發現那些墨色石碑另有玄妙,表麵光滑如鏡,散發著淡淡幽光,裏麵懸浮著許多彩色卷軸,用手指輕輕觸碰碑麵,即可徐徐展開,卻無法將其取出,很是神異。


    他又都大略轉了一圈,發現每塊石碑頭頂都刻有行當名字。


    按馮鐵爐所說,上麵掛著的事貼中凡是紅色的,基本都是要求極高的事功,根本不用去看。


    他隻需注意那些黃色或灰色的事貼即可。


    找到歸道堂的事功碑,他有樣學樣點開幾個黃色卷軸,仔細看看上麵的內容,見大多都是尋藥的事功,看描述並不是很難,心下稍安,卻聽馮鐵爐在旁道:“別以為上麵寫的簡單,就很容易辦到,歸道堂所需的藥草都很稀有,需要深入霧屏山,那裏麵十分兇險,即便是丙等事功,憑你一個人,想要完成都很難,而且看事貼也得留個心眼,那些掛碑多日都未被劃去的事功,多半背後都有貓膩”


    夜酩轉身看向他:“就像你和趙甲這次一樣?”


    馮鐵爐臉色微紅:“我這次是疏忽大意,老馬失蹄,但這裏貼的多半隻會更難!”


    聽他這樣說,夜酩眯眼一笑,拱手道:“馮兄,適才你幫了我兩次,加上這塊太平牌,山上的事情咱們算是扯平,兩不相欠,你我相識尚短,我若與你攀交情,相信你也未必踏實,我現在想跟你談筆買賣”


    馮鐵爐眼珠微轉:“你想讓我幫你去做事功?”


    夜酩點頭:“我人生地不熟,很難找到事貼上要的藥草,但如果咱們合作,卻可放手一搏,利益均分”


    馮鐵爐搖搖頭:“對你來說,這事功是必做之事,但對我和趙甲卻是要冒很大風險,或許得不償失”


    夜酩洞若觀火,從腰間抽出風狸杖:“風險越大,迴報越大,你和趙甲若不是厭倦了現在這差事,想必也不會冒險去老林裏尋找風狸子,我其實對這些都沒興趣,隻想盡快找迴影子,如果你願意,我將此物送給你,算作聊表誠意”


    馮鐵爐蹭了下鼻子,看看風狸杖,略顯猶豫的接過:“我不能替趙甲做主,得跟他商量一下”


    夜酩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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