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涵這段時間一直很疲憊。


    白天的工作對於重生擁有工作經驗的他來說沒什麽難度,但到了晚上,一旦入睡,他就會陷入無盡的噩夢。


    夢到他迴到了過去,改變了悲劇,到最後卻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夢到他每次靠近林獻都會給對方帶來厄運甚至是死亡,就像是被下了詛咒,兩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夢到他被林獻厭惡,對方毫不猶豫和別人結婚。


    夢到大廈將傾,公司一夜破產,他流落街頭,落魄無比,鬱鬱而終。


    夢到無數種可能,無數種選擇,都沒有好結果。


    夢到他的人生隻是作者筆下的一個笑話,他的喜怒哀樂被人隨意左右,他的努力堅持或是頹廢絕望被人高高在上的觀賞。


    越不想夢到的情景,越是在夢裏清晰不已。


    每次驚醒,白涵都是一身冷汗。


    慢慢地,他對睡眠產生了恐懼,隻能用咖啡來消減困意。


    每當他抵擋不住困意之時,都意味著新一輪的噩夢將他拖入恐懼的深淵。


    如此,便形成了一個惡性的、無解的閉環。


    一開始他還能催眠自己,一切夢境都是虛假的,是他的不安造成的錯覺。


    但後來,夢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多,他懷疑了,難道夢裏的事情都是真的?


    又或者他所謂的重生、那些讓他痛苦的前世記憶,都是他的臆想,是無數噩夢中的一個?


    終於,他按耐不住,聯係了林獻,想要見見他,讓自己搞清楚他和林獻到底是什麽情況,夢裏和現實又重合了幾分。


    白涵知道自己直接提出和對方見麵,會把人惹惱。


    於是他采取了迂迴的方式。


    借口爺爺的體檢,讓林獻陪爺爺到醫院;自己再以擔憂爺爺的健康狀況,趕來醫院,林獻就算生氣,礙於禮貌也不會直接表現出來。


    至於他那個男朋友,那是誰?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前世聽都沒聽過,他不會放在眼裏。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爺爺的態度,上次除夕夜的事被他老人家知道後,生氣好幾天,逼他以後少和林獻見麵。


    所以他算好了時間,等爺爺九點去檢查,他才匆匆趕來醫院。


    白涵一眼就看到了走廊裏坐著的林獻。


    陽光散落在地磚上,像是調皮的小孩子亂拍的氣球,彈跳到了他的臉上。


    遠遠地看去,林獻白的發光,陽光也好似淪為了他的點綴。


    他看起來開心極了,正笑得開懷。


    白涵不知道多長時間沒見過林獻發自內心的笑容了。


    他有一瞬間的猶豫,是不是現在林獻已經過的很好了,不需要自己的打擾?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那個叫沈鶴男人向他這邊走了過來,牢牢地擋住了林獻的身影。


    剛才的猶豫被他拋到腦後,他惱怒地想,林獻和他一起才會更幸福,比現在更好。


    現在,他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沈鶴,讓他離林獻遠一點,林獻不是他應該覬覦的!


    *


    “嗚嗚,哥哥,我找不到病房在哪裏了,你帶我迴去好不好?”


    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大約隻有五六歲,穿著兒童病號服,哭得眼睛紅腫,好不可憐。


    “好,好。哥哥帶你迴去。先不哭了好嗎?你看這是什麽?”


    林獻同情心泛濫成河,他從書包裏拿出一顆糖,試圖哄一下女孩。


    但結果很不理想——


    “不、不可以吃陌生人的糖!”


    ——他被拒絕了。


    林獻有些無奈,自己被小孩子警惕了。


    他扶額歎氣,繼而不懈地想讓女孩停止哭泣。


    “你還記得你的病房在哪裏嗎?”


    “嗚嗚嗚~”


    “小朋友,你別光顧著哭啊……”


    “嗚嗚嗚~”


    林獻一時頭疼不已,餘光看到了自己手機上掛著的小兔子的毛氈小玩偶。


    他把小兔子在小女孩眼前搖了搖,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然後輕咳一聲,說道:“小妹妹,乖一點,不要哭,哥哥帶你找到病房後,就把它送給你好不好?”


    “嗯!我們快走吧,哥哥,我叫王娜娜,在xx病房,我們快走吧!”


    她立刻不哭了,甚至拉著林獻的手主動向前走。


    王娜娜的病房在二樓,這個房間都是得了重病的小孩子,王娜娜是先天性心髒病。


    林獻心軟,立馬忘記了剛剛對王娜娜的不配合的頭疼。


    等送她迴了床上,王娜娜困了還拉著林獻的手。


    林獻抽出手,把小兔子的毛氈玩偶放到她手裏,輕笑著祝她做個好夢,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就在林獻起身準備離開時。


    一道強烈的視線投射到林獻的手上,讓他不自在地迴視。


    隔壁床下,一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縮在黑暗中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林獻沒有被嚇到,因為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心情不好或者害怕的時候,也喜歡躲到狹小的空間,比如衣櫃和床底。


    這個小男孩臉色青白,身材瘦小,看起來就不太健康的樣子,一定是病情嚴重,害怕地躲了起來吧。


    林·大聰明·獻蹲下身子,掏出一顆糖,笑著對男孩說:“小兔子沒有了,給你吃糖果。吃完糖果,心情好,病也好得快。”


    小男孩沒動,隻是視線挪到了林獻的笑臉。


    林獻以為小男孩也擔心“陌生人的糖”,又拿出來了一塊,填進自己嘴裏,說道:“你看,我的糖沒有毒,可好吃了。”


    說著還用彩色的糖紙折了個蝴蝶結。


    他把糖紙蝴蝶結舉起來,透過窗戶的陽光將糖紙照耀地閃閃發光。


    明明是廉價的糖紙做成的蝴蝶結也瞬間變得高大上,仿若成了昂貴的飾品。


    “好不好看?”把蝴蝶結和糖果放進手心,林獻又向前伸了伸手。


    好一會兒,小男孩才接了過去。


    小男孩的手很涼,林獻心想,他一定在這裏待了很久了,說不定剛才伸手伸的慢都是因為蹲麻了。


    小男孩一直看他的手,林獻了然地伸手,也摸了摸男孩的頭。


    “摸摸你的頭,一輩子不發愁。”


    小孩子總喜歡攀比,一個摸頭也要公平的每個人都摸。


    這孩子的頭也挺涼的。


    林獻看他還是一動不動,問道:“是不是蹲麻了?要不要我把你抱出來?”


    小男孩茫然地抬手蹭了蹭林獻剛才摸的地方,一言不發,隻是把頭低下了。


    林獻把他的沉默當成了小孩子的倔強和無聲的拒絕。


    “好吧,不要在床下待太久,腿麻了就慢慢伸腿緩過來再爬出來,冷了就到床上蓋上被子睡覺,我先走了,拜拜!”


    林獻今天哄了兩個小孩,充滿了成就感,心情不錯地走出病房,沒有看到床下的小男孩在他離開後頃刻消失的身影。


    林獻迴到原來的走廊,沈鶴背對著他沉默地站在那裏,不知道等了多久。


    林獻還想跑過去捂住他的眼睛呢,沈鶴卻在林獻出現的同一時刻,就已經轉頭看向了他。


    林獻遺憾地放棄“猜猜我是誰”的互動,笑著奔向他。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笑了起來,他就是單純地高興。


    心裏隱隱有一種感覺——


    沈鶴好像總能第一時間看到他,即使他沒有出聲,即使他毫無預兆,不管哪個方向。


    他莫名地相信,就算他被層層人群包圍,就算他戴上了麵具,沈鶴都能無比準確找到他。


    然後,就像此刻,不問緣由,張開雙臂,迴應他的擁抱。


    樓梯間,白涵被一層黑氣籠罩著,有人路過也看不到他,他卻能清楚看到那個笑著奔向沈鶴的身影。


    林獻乖巧可愛,沈鶴高大俊朗,兩人擁抱在一起,般配無比。


    真是刺眼。


    白涵脖子上的勒痕在隱隱作痛,窒息時殘存的痛楚提醒著他的一敗塗地。


    沈鶴,那個魔鬼,那個非人的怪物的話語還迴響在他耳邊:


    “你該慶幸林獻對白家的感情。”


    “以後離林獻遠一點,他不是你該覬覦的人!”


    “不然,以後就別想睡個好覺了!”


    白涵的眼裏還殘留著不甘,但看到沈鶴的身影後還是條件反射般地顫抖了一下。


    他如敗犬舔舐傷口一樣安慰自己,沈鶴不是人,自己怎麽和他鬥。


    至於林獻落到非人的手中會怎麽樣?


    “嗬——”


    白涵無力又遷怒地想,是林獻自己選的,就算有是惡果,林獻也隻能自己咽下去。


    *


    王娜娜醒來後發現自己的小兔子玩偶不見了,正好護士姐姐進門,她哭著讓對方幫自己找。


    可是她們找遍了房間也沒有找到。


    入夜,醫院的天台上。


    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隻手高高舉起,月光灑下,他手中的糖果紙折成的蝴蝶結熠熠閃光,像是天上的星辰落入指間。


    他的另一隻手中,緊握著一顆完整的糖果。


    以及一隻小兔子的毛氈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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