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通往雲陽村墳地的路上,當媽媽的骨灰在嘈雜的人聲中被風兒卷進了大寧河。


    楊守安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別離與傷痛。


    而在2016年的春天,另一個深愛之人的倒下,讓他明白了遺憾總是貫穿人生始終。


    “你說什麽?慧嫻姐她暈倒了?在醫院搶救?什麽時候的事情?”


    結束了廣州的加班加點,拖著疲憊的軀體迴到上海,楊守安完全沒有休息就又投入到了高強度的工作當中。


    熬夜通宵成了家常便飯,等其他員工都下班後他還會頂著時差和遠在巴黎應對wto調查的周清茹視頻通話,講講國內一切都好,然後才能迴到家裏倒頭就睡。


    又是一個暴雨之夜,剛洗完澡鑽進被窩的楊守安被阿四的一通電話驚得直接蹦了起來。


    阿四的語氣焦急無助,斷斷續續講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原委敘述清楚。


    原來當天早些時候小麗帶著兒子去“一畝花田”找慕慧嫻玩,還沒走到門口便看到三兩隻小野貓蹲在店外不斷地叫喚,其中有一隻橘貓還立起身子不斷地撓著門,發出“滋滋”的響聲。


    起先小麗並沒有多想,隻是以為慕慧嫻今天忘了給這些野貓喂吃的,這才引得它們如此反常。


    可當推開虛掩大門,接連喊了幾聲都不見人出來,小麗這才覺得蹊蹺,囑咐兒子在門外等著,自己進到店裏,眼前的一幕立刻就讓她發出了尖叫。


    隻見慕慧嫻臉色蒼白,倒在沙發的一側不省人事,手裏還抓著一朵沒修剪完的百合花,就連玻璃花瓶也碎了一地。


    冷靜下來的小麗馬上撥打了120,救護車直接把慕慧嫻拉到了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得知消息的阿四也立刻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和老雷一起趕了過去,幾人手忙腳亂地辦手續、繳費,而後便是搶救室外漫長的等待。


    “已經五個小時了,到現在也沒出來,剛才我問了護士,說情況可能不太好……你要不抓緊時間過來吧。”


    阿四的說話聲越來越低,隱隱之中甚至帶著點哭腔,這一下就讓楊守安慌亂到了極點,大腦一片空白,隻能機械地用“哦哦”來迴複。


    掛了電話的楊守安在床上呆坐了好幾分鍾才緩過神來,發了瘋似地想要去訂飛往廣州的機票。


    但軟件上三小時後起飛的那班早就無法購買,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已經是深更半夜,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航空公司的朋友,這才“走後門”拿到了票。


    沒有帶任何行李,楊守安空著手就搭上了去往浦東機場的出租車,一路上他心煩意亂,臉色極為難看,以至於原本想要“嘎三胡(聊天)”的司機師傅也識趣地全程保持沉默。


    下飛機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楊守安第一時間關閉了飛行模式,便看到無數條阿四發來的微信消息連續蹦出。


    【慧嫻姐出來了!】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醫生說必須住院。】


    【我剛去問了醫生情況,說都已經和老雷講了,這老頭就在那一個勁地抽煙,啥都不跟我和小麗說。】


    【我在病房外看了眼慧嫻姐,怎麽才一個多月沒見,就瘦成這樣子了。】


    【你什麽時候到?我有事情和你說。】


    矛盾的情緒充斥在楊守安的內心,他既想知道慕慧嫻的情況,又無比害怕真的知道了什麽。


    從白雲機場到醫院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但站在大廳看著患者和醫生在眼前摩肩接踵,楊守安卻遲疑著不敢再往前走了。


    事後想來,或許是早有預感,又或是在痛恨和懊悔自己為何沒有早早地發現。


    “安子,你終於來了,唉,老雷一直不肯告訴我慧嫻姐的病情,我就讓小麗找了她醫院的閨蜜……”


    阿四的眉頭都已經皺到了一起,說話吞吞吐吐,不斷觀察著楊守安的臉色,像是生怕他接受不了。


    “醫生說慧嫻姐可能得的是癌症,而且初步看下來已經是晚期了,具體的還得等化驗結果,但情況實在是不怎麽樂觀。”


    阿四的話宛若驚雷在楊守安的耳中炸響,哪怕是在來的路上已經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當聽到慕慧嫻所得真的是絕症的時候,他還是呆愣在了原地,腦袋嗡嗡作響,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麽會呢?她平時身體一直挺好的呀?除了偶爾會胃痛,從來沒聽她說自己有啥病呀?”


    冷汗布滿了額頭,迴憶如潮水般湧現,曾經朝夕相處的明媚容顏,此時卻與兇險的病痛劃上了等號。


    楊守安不理解,但很快卻又麵如死灰。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對慕慧嫻的“印象”仿佛還停留在很久以前。


    那個每天都元氣滿滿的姑娘會伴著音樂翩翩起舞,會悄悄把三十歲生日蛋糕上的奶油抹在臉上,會穿著長裙在天台矮牆上迎著晚風張開雙臂……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麽啊!我明明應該早點發現的!天天想著創業賺錢,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過得怎麽樣!”


    內心的自責與咆哮終究於事無補,這些年來楊守安總是刻意和慕慧嫻保持著距離,雖然還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終究有著那般過往,為了不讓周清茹誤會,他總是把兩人的交集控製在“隻討論工作”之間。


    而慕慧嫻也是同樣灑脫,從不會在私事上給楊守安打電話或者發信息,她心裏到底有沒有完全放下這段感情無人知曉。


    但若是隻論禮儀舉止和邊界分寸,慕慧嫻絕對算得上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前女友”。


    這種心照不宣的“疏離”就像一堵透明的牆擱在楊守安和慕慧嫻的中間,彼此遷就,互相介懷,還是原來的兩個人,但已經再也找不迴原來的默契。


    不能單獨在一起好好去聽**嫻的歌,不能在清爽夜晚的天台給對方點上一支香煙,不能在換季的時候噓寒問暖,不能滿屋子追逐上躥下跳的大橘貓……


    兩人都在告訴自己“不能”是因為已經“不愛”,“不愛”是因為真的“不能”。


    “安子,安子,別哭,這還在醫院呢,一個大男人怎麽好端端的哭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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