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我看她樣子可憐,忍不住抱住她,對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來說,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都太殘忍了。


    十六歲在做什麽?做夢,相信美好,相信幸福,相信自己是童話故事中幸福的公主,隻需要等待一個完美的王子。


    然而什麽叫現實?現實就是把你從天堂狠狠拖入地獄,踩碎你的美夢,用劇痛強迫你明白:你一直以為的美好,都隻屬於極其幸運的人,甚至不屬於真實的人生。


    第二天下午,阿昌又來了,並沒有說昨天的決定,而是對我匯報說:“先生醒了,但他失去理智了,醫生給他使用了鎮靜劑才讓他重新休息。”


    帶著那麽危險的傷口,無論是暴走還是使用鎮靜劑都容易出危險。


    阿昌還說:“韓夫人一早就去了,一直和老先生商量用藥的事。但先生以前試著用過藥,副作用非常痛苦,也有損意誌力和智商,老先生不舍得。”


    如果要我選,我寧可繁音變成一個低智商但心理健康的人,至少他可以快樂地跟我們這些家人在一起。賺錢我去就是了,那樣我們家也很幸福。至於副作用,我想不到任何感覺能比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摔自己親生女兒的感受更痛苦。


    聊過這個後,阿昌又說:“警局那邊還在拖延,但因為咱們無法調動在警界的臥底,所以不能操作。”


    “我這幾天就會跟老先生聊這件事。”


    他點頭說:“我發現您這邊人太少了,如果您覺得方便,我可以調派一些人來。”


    “不用。”基金會是很安全的,除非繁爸爸瘋了,否則不會輕易衝進來。看他的態度是開始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了,我說:“我希望你能幫我考慮一下,和老先生談判時,咱們應該提一些什麽條件?”


    “當然是請他把權力讓渡給你。”阿昌說:“機密資料隻有一份,也沒有副本。隻要您手裏的是,那老先生就沒有任何勝算。他可以不給您權力,但您可以召集所有人員、殺手,自己聯絡供貨商,要求政界支持,到時老先生即便在其位也沒有意義了。”


    對,我沒有想過這一層,而且我跟本不知道這東西沒有副本。


    下午阿昌給我科普了一些知識,讓我對局麵有了些了解。接下來又聊了孩子們的事,原來準易今天去看了星星。


    雖然做好了那種準備,但我還是不希望星星被欺負,晚點時我聯絡她,她說沒事。


    我養父聯絡我的那天,我七姐正好來。


    我養父說費先生要求在新加坡談,因此他希望我等兩周,畢竟我的身體不適合長途跋涉。最近阿昌一直全力辦星星的事,說是沒實權,但他畢竟身居高位多年,自己的關係網也很強大。所以阿昌表示兩周可以等,於是我就等著了。


    晚一點我七姐就來了,她是直接趕來了醫院,此時念念正和我一起在床上看電視。她很喜歡看動物,尤其喜歡獅子、豹子這一類危險的,我想這家夥長大肯定是比較勇猛的那種人?哎,希望她別太霸道了,我家已經有一隻老虎了,兩隻我還要怎麽活?


    七姐帶了一些禮物,大都是些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她介紹說有珊珊姐給的,有五哥專程拜托她帶得,還有二三、四那些我連長相都記不住的兄姐們。


    這很讓我不安,心想平時把我當空氣的人,忽然開始聯絡我了,真讓人害怕,繁音對我耳提麵命了這麽多次,我明白這不是好現象。而這裏麵唯有蘇悛沒有備禮物,倒讓我更奇怪了,便問:“蘇悛哥哥最近在做什麽?”


    “最近?”七姐迴答說:“他幾個月前就死了。”


    “死了?”我好詫異。


    “嗯,被人謀殺了,兇手抓到了,但鐵定是頂罪的。”她說:“爸爸正讓家裏查這件事,但還沒有眉目。”


    我心裏頓時湧上了一陣更加不好的預感,不會是繁音幹的吧?他之前為了叫我殺蘇悛還對我翻臉了。


    這個消息太驚人了,我半天都沒緩過來。七姐卻已經見怪不怪似的,說:“爸爸要我帶你去拜訪他的幾位朋友,時間都幫你約好了,你注意到時表現得得體一些,也要休息好。”


    “好。”


    她又看向念念,笑了:“這是哪裏來的小東西呀?”


    “我是念念。”念念對小東西三個字很不滿,說:“我不是小東西。”


    “對不起,你是小可愛。”她摸了一下念念的小腦袋,笑著說:“和你爸爸一樣兇。”


    可能我七姐是比較直率的人,也可能是我心眼太小了,總之她這句話讓我不太舒服。其實不光是她的話,我看到她就不舒服。


    第二天開始就要去拜訪我養父的朋友,因此我一早先把念念和憐茵放到韓先生那邊。韓先生已經迴來了,但整個人都瘦了很多,精神很不好。但畢竟很久不見念念了,他又親手帶了那麽久,念念也想他,因此還是讓他高興了一些。


    之後就去拜訪了,是一位高官,非常和藹可親。七姐認得他,還知道他身體不好,於是主要介紹了我,聊了健康以及我養父之類的話題。關於星星的事,也是我迴去時接到高官的電話,定了個日子單獨談這件事。


    之後的幾天都是見各種人,也以各種方式被通知了單獨邀約。我當然沒這本事,七姐也沒有,很顯然是來之前我養父就已經跟他們說好了,而我七姐的作用隻是認得他們,起一個引薦的作用。


    這事忙完之後,我在去新加坡的前一天,趁繁爸爸不在,悄悄去看了繁音。


    當時很晚了,他正睡著。他的床是帶欄杆的,手腳都被綁著,因為無法進食而打著營養液。雖然最後一次見他是在產房裏,但我記得更清楚的是他那天坐在床邊對我說的那些話。


    其實他說得沒錯,我沒有辦法再相信他。我也很想相信,可我覺得我將來也做不到。


    大概是因為太久不見了,我明知道這樣可能會吵醒他,卻依然沒有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臉。他的臉頰更瘦了,手感一點也不好。我又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同樣隻剩一把骨頭似的,因為最近醒了就是折騰。


    我來,主要是因為我真的想他了,雖然鬧騰出了那麽多事,就像我養父說的,也許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對我更壞,但一定沒有人比他更把我當家人了。


    其實我也同樣,雖然我倆總不和睦,可我對明天是很緊張的。我怕繁爸爸那個老奸巨猾的家夥想出什麽狠招,或者阿昌其實是繁爸爸派來給我釜底抽薪的,亦或是費先生和繁爸爸是一夥的。我怕得不行,好希望他能醒來和我聊聊,那樣我會有底氣一些。


    想到這些,我心裏就非常難受,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忽然覺得手心裏那隻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由看過去,他居然醒了,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半睜著眼睛看著我,目光有些陌生。


    他現在即便暴走也沒有任何攻擊性,因此我沒有走,感覺著他的手越捏越緊,直到我的手指傳來疼痛。


    我不由抖了一下,叫了一聲,他的手開始發僵,許久,被人掰開似的,不情不願地鬆開了些。


    他的臉在發青,整個人都呈現著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如同恐怖片中正被惡鬼附身的身體,他的身體看上去越來越僵硬,如同因為被攥緊兩端而繃緊的皮筋。有時,他的手指會忽然攥住我的手腕,目光緊盯著我。卻又會在突然間鬆開,神色也稍微柔情了些。我當然看得出,他正努力地對抗那既不是他,也不是小甜甜卻真真實實也是他一部分的鬼東西。


    這種狀態持續了好久,大約兩個小時,我可以叫醫生,但我不想給他用鎮靜劑。我覺得他的第一人格不是不可以休息,反正已經綁住了,他必然也清楚的,他沒辦法傷害到別人。但我覺得他有話對我說,他想見我,我願意讓他為此掙紮一會兒。


    終於,他慢慢地安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也變得越來越緩,身體也因為放鬆而變得柔軟。


    看來他睡著了,我感到一陣失望。


    我拿起手帕,起身擦著他額頭上的汗水。其實他渾身都被汗浸透了,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這種樣子我也有過,就是太疼了,又疼得太久。因此了解這種感受的我愈發覺得心疼,忍不住抱住了他的頭。


    我真希望他剛剛能醒過來,哪怕十分鍾,和我聊一聊。我啊,也想告訴他,憐茵沒有事,這件事就算扯平了吧,我會救他女兒,盡量幫他治病。離婚這件事,等穩定了再說吧。


    正失落,忽然感覺胸口處的那顆腦袋輕輕地動了動。


    我連忙鬆了手,發覺他張開了眼睛。


    我也不知該怎麽形容他的目光,喜悅?緊張?驚愕?……很多內容,我不能全部分辨,我隻知道此刻的他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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