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霧州城內的捉寒林便開始。


    清晨天還未明,便有人扮作城隍爺麾下的日遊神夜遊神,在城中四處尋找“魔王寒林”。


    兩位“遊神”戴著黑底麵具,麵具上雕刻著猙獰醜陋的五官,身穿長袍一黑一白,走在隊伍的最前麵。隊伍邊舞邊走,進行得緩慢,他們踩著鼓點,揚起雙手舉起鐵鏈在空中揮舞,又在原地旋轉,退三步再進四步。他們身後跟著六名紅衣童子,童子們手捧鼓樂,口中吟唱的,是遠古流傳下來的祭祀歌謠,歌聲的尾調拖得長而曲折,混合了西南特有的口音與用詞。


    胡好好聽不太懂,但那歌謠聽起來古老悠遠,讓人心中悵茫若失。


    一行人在街上四處尋找。


    雖然知道他們是在做儺戲,但胡好好還是不自覺的擔心起來。


    也許是被這有些可怕的氛圍影響了。


    她跟寧寧站在圍觀的人群中,看著他們慢慢走過一間又一間食肆小店,又從一條條小巷中穿梭而過。


    夜色未明,這一行人身前身後都有人舉著火把,火光熊熊,映出斑駁的影子,落在黑色麵具上。


    光影交錯間,鬼氣森森。


    東倉君站在她們身邊,解釋道:“儺戲是從夜未明開始,要到傍晚才抓到寒林呢,我們要跟著他們走一天嗎?”


    “要抓一天啊?”


    “對,得繞滿整座縣城,畢竟是驅邪歸的大儺,自然是不能漏掉任何一處的。”


    胡好好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個穿著淺綠官袍的中年男人,一雙眼睛緊盯著跳著儺舞的隊伍,火光同樣映在他的臉上,顯得他臉色很是陰沉。


    淺綠——正七品。


    胡好好悄悄戳了一下東倉君,問到:“老頭兒,看那邊。”


    她悄悄指了指那淺綠的官袍,“是不是縣令?”


    東倉老頭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瞧,愣了愣,點頭道:“的確是縣令。”


    他已經在城裏打探過一圈了,這縣城裏頭的父母官,自然也是認得的。


    沒想到這位縣令大人,也出來看儺戲。


    “昨日我打探消息的時候,也聽了許多閑話,聽說這位縣令大人與謝家有些不對付,謝家嫌棄他是個刺頭兒,想要讓他調任呢。”


    “東倉君連這都打聽出來了?”


    “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了,謝家是這一片的霸王,他們看不上的人,是萬萬不能容忍的,聽說這位縣令剛上任不到一年,已經是水火不容了。”


    胡好好聽著,又瞥了那縣令兩眼,見他臉色很不好,看了一會兒,便叫上自己身邊的幾個皂吏,默默走了。


    胡好好她們倒也沒有真的一直跟到晚上,看了一會兒便迴去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新鮮,看久了便沒什麽意思,畢竟第一天隻是捉,重頭戲在後麵兩天。


    到了晚上,聽說寒林已經被捉到了,第二天便要去審。


    “明日是要在哪裏審呢?”


    寧寧出去看儺戲,還不忘去買了些酸筍跟肉迴來,這時候自己做了一道酸筍湯,幾個人正圍著桌子吃飯。


    “聽說是要在城隍廟裏。”


    “本來該是城隍爺審寒林,但真正的城隍爺自然不會出來,還是人扮做城隍的模樣來審了。”


    顧嬌若有所思的吃了一筷子酸筍。


    第二日,果然是在城隍廟裏審。


    顧嬌很好奇,也一起去觀看這場大儺。


    城隍廟正殿不許外人進入,觀看之人都得在正殿之外,盡管隔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頭,顧嬌還是一眼看到,跪在正殿中央,背負著一個紙人的陽寒林,正是那日的少年。


    他臉上被抹著灰黑,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那袍子又髒又破,有些地方幾乎爛成布條拖在地上。


    脖子上鎖著鐵鏈,正低頭跪在那裏,聽上頭的“城隍爺”曆數他的種種罪狀。


    “不是說鐵鏈鎖的是紙人嘛……”


    胡好好也看到了,略有些不平的樣子。


    但這狐狸早已不是當年衝動易怒的性格,她知道那位窮苦的少年說不定就等著這三日扮寒林的錢救命呢,雖然看著可憐,但也隻是嘴巴裏嘟囔一句罷了。


    顧嬌看了幾眼這場“審寒林”的儺戲,就凝神往城隍廟裏頭看去。


    她的金眸中光華流轉,不多時,神台之上垂目端坐的的塑像,突然抬起眼皮,臉上顯出驚訝表情,木呆呆的泥塑,瞬間泛出一陣神光。


    他從台上站起,往顧嬌這裏而來。


    旁人全神貫注的盯著麵前的儺戲,全然不見真正的城隍老爺快步走過那位正在審寒林的“城隍爺”時,目不斜視,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一場大祭一般。


    “見過顧娘子!邊陲之地,竟得娘子到訪,實在讓人榮幸。”


    城隍拱手行禮,態度很是恭敬。


    顧嬌也迴了一禮,“我來看看這場儺戲。”


    城隍爺迴頭看了一眼,眼中露出稍許憐憫色彩。


    顧嬌很敏銳,她也往正殿看了一眼,問道:“可是那孩子會出事?”


    “顧娘子有所不知,這迴選出來的寒林,與以往不同。”城隍爺斟酌一下用詞,道:“明日那個孩子,就得被燒死了。”


    “什麽?!不是說燒那個紙人?就是那個背在他背上的!”


    顧嬌還沒說什麽,胡好好先叫了起來。


    “往年的確是如此,但今年謝家操辦了這場大儺,是要拿活人獻祭的,所以陰陽寒林,都得被燒了。”


    顧嬌眉頭一皺,“謝家用活人獻祭給鬼王,想幹什麽?”


    “這小神就不清楚了……”


    那城隍爺有些惶恐,他抬頭看了顧嬌一眼,見她目光冰冷,心中不由一凜。


    這位娘子,可是個殺神,惹不得的。


    “娘子有所不知,小神也並不是霧州的城隍,而是臨近縣的,霧州的城隍,早就被謝家弄沒了。”


    “弄沒了?”


    這讓顧嬌也吃了一驚,“謝家如此厲害不成?”


    “唉……十多年前,也是謝家操辦捉寒林大儺,用活人做生祭,當時霧州城隍現身,打斷了祭祀,救了那個生祭一命,謝家大怒,竟將城隍廟燒了,連當年的城隍爺塑像,都從神台上拖下來,砸得粉碎。”


    “謝家竟如此行事,難道不怕天庭震怒,降下災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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