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長公主吐出這兩個字,周身的寒意全都凝聚在了其中。


    花薑並不認識長公主,但見她衣著華貴,雍容超然,料想身份不低。


    她斂眉垂眸,福身迴道:“公子此狀,是因為近期天氣驟寒導致體內寒熱相衝引發的咳血,公子體內藏有舊疾,瘀血堆積,又因疏於運動,心肺不暢,隻要對症下藥把瘀血排盡,即可清醒。”


    長公主原本見她年輕並不信任,但見她能診出寧王舊疾,懸著的心稍稍迴落,指了筆墨讓她開方子。


    長公主幼時便博覽群書,又曾跟在皇帝身邊參與朝政,她深知高人不在性別,不在年紀,更不拘泥朝野內外。


    她撐肘在扶手上,眉眼間染上疲態,隨口問道:“不知姑娘師從何派?”


    “不曾入過任何醫學門派,隻跟著師父花道子行醫救人。”


    陸雲容聽罷,簡直氣極。


    早知道花薑是江湖遊醫,說什麽她也不敢把人帶到長公主麵前去。


    “長公主恕罪,妾身......”


    “你師父是花道子?”長公主激動地站起身來,親自將花薑扶起來。


    “你師父在哪裏,能不能替我找到他?”


    對長公主激動的神情,花薑並不意外。


    醫聖花道子,天下誰不知?


    多少權貴想要請他上門,就連太醫院也連連相邀,偏偏師父桀驁自由慣了,又最愛陪著師母遊山玩水,千金難買他願意。


    “師父一年前已經仙逝了。”


    聽到這個消息,長公主眼中的希望瞬間堙滅,跌坐迴太師椅上。


    太醫院早下了結論,寧王最好的情形也就是現在了,能站能走已是不易。


    可她不甘心,這幾年尋遍天下名醫,寧王的傷病卻一直沒有進展。


    花道子死了。


    寧王,也就隻能這樣了吧。


    屋裏又是一片寂靜。


    婢女放下素紗絹簾,將忐忑不安的眾人隔離在外。


    模糊光影中,長公主安靜地坐在床邊,肩背鬆鬆倚在椅背上,合掌祈願。


    再位高權重的人,在生老病死麵前,也隻是一個求而不得的普通人罷了。


    約摸過了一刻鍾,婢女把湯藥端了上來。


    她將花薑招至身前,眼神中的睥睨已恢複大半,“花薑,若寧王無礙,本宮重重有賞。”


    花薑才福下一半的身子懸在空中,如受當頭棒喝,愣在原地。


    中毒的,躺著的,難道不是裴硯嗎?


    花薑的藥一下去,周桓很快就醒了過來。


    太醫上前診脈,發現湯藥不僅解了這次的急症,連舊疾都清減了些。


    長公主不發話,花薑不敢擅自出門。


    可她並不想和長公主、寧王扯上什麽關係。


    書裏寫得明明白白,長公主於宣武二十三年起兵謀反,敗於長慶殿,廢太子於翌日舊疾發作病亡。


    這兩姐弟幹的是造反的營生,花薑膽子再大,也不想跟著送死。


    見周桓脫離險境,長公主徹底鬆了一口氣,眼看著國公府大大小小的主子站了一屋,問道:


    “花大夫是國公府的客人嗎?”


    李世蒼拱手正要迴答,陸雲容搶先一步,“妾身近日身體不適,機緣巧合下請了花大夫入府醫治,原本花大夫一早就要出府的,為了寧王殿下才留到此刻。”


    李世蒼臉色微變,緊緊盯著陸雲容,陸雲容卻視而不見。


    她走到角落處,將花薑引出來,“花大夫,長公主賞識你,還不快謝恩。”


    對著花薑,長公主露出了難得的笑意,吩咐婢女取賞賜來。


    “花大夫遺承醫聖的醫術,不僅醫術了得,還有醫者仁心。本宮最是愛才,錯失醫聖已是平生一大憾事,如今遇到醫聖傳人,定會竭力挽留。”


    “隻是,不知花大夫可願留在京城?”


    長公主年近四十,卻因為養尊處優保養得十分年輕,穿著低調卻華貴,滿頭朱釵耀眼奪目,端的是不怒自威。


    即便此刻溫言細語,卻也讓人生不出拒絕的勇氣來。


    花薑就算滿心不願,也不得不在強權下低頭。


    願意兩個字還沒磨蹭出口,床上一直安靜的寧王開口了。


    “花大夫遊曆大川江山,自是見識不凡,可京城也是名醫雲集,她留在京城,難免會被同行排擠。”


    花薑心中大喜。


    廢太子這個人,能處!


    “不如隨本王一同迴府,若能將本王治好,名震天下,誰還敢輕視她?”


    花薑......


    她的信任,到底是錯付了。


    此刻,滿屋的人,表情各異。


    看著陸雲容按不住上揚的唇角,看著李世蒼青筋顯露的額角,花薑慫搭著眼皮,歎了一口氣。


    這世上,人的悲喜還真是不相通。


    ......


    “花薑,你當真要走?你留下來好不好。”


    蒼雲居,李世蒼拉住花薑,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似乎一鬆手,就再也尋不到她了。


    花薑反手搭在他背上,低低哭訴,“世子,我當然不願意進王府,外麵人都說,寧王在戰場上殺了太多人,手上沾滿人血,才會被陰魂報複。這種人,私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陰私的法子折磨人。”


    “世子,你能不能去求求長公主,別讓我去寧王府?”


    花薑睫毛微顫,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分離的痛楚打倒。


    李世蒼臉色一怔,隨即急促地撇過頭去,躲開她的眼神。


    他是舍不得花薑,可讓他為了一個女子得罪長公主和寧王,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花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泫淚欲泣撲在他胸前,“世子,你剛剛不是讓我留下嗎?你幫幫我呀。”


    半晌,都沒有迴應。


    嘖嘖嘖,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可奈何女人大多心軟,前赴後繼地為了男人的謊話自我感動。


    書裏的花薑便是如此,最終落得一卷草席送出府的下場。


    “罷了,”花薑歎了一口氣,繼續她的表演,“世子為了我,一夜叫了三次水,你做了這麽多犧牲,受了這麽多委屈,再讓你去求別人,我於心不忍。”


    李世蒼俊朗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


    他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可花薑的語氣神態又當真痛苦難舍,他的心軟了又軟。


    “花薑,你放心,等時機成熟,我一定會把你接迴來。我答應過你,要娶你做平妻,你信我,我一定信守承諾。”


    “我信你,我等你。”


    李世蒼低下頭,唿吸纏繞在花薑鼻尖,她低下頭,將額頭抵了上去。


    “世子,我要走了,寧王府的馬車等在門口,要是去晚了,寧王生起氣來,我擔待不起。”


    李世蒼沒再挽留,為了避嫌,隻將她送到蒼雲居門口。


    花薑一步三迴頭,按捺住想要飛奔的腳步。


    轉過長廊,她迎麵就遇到了陸雲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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