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國慶節對耿誌遠來說可謂是索然無味。早晨,無所事事的他不願起床,少見的睡起了懶覺。母親喊他吃早飯,叫了幾次依然叫不醒,氣得高淑英直接闖進房間朝兒子咆哮道:“快起來!都九點了還睡?”


    耿誌遠抬了抬眼皮牢騷道:“媽……再讓我睡會兒,又沒什麽事。”


    “還沒什麽事?有你電話,是個女孩子!”


    母親的話讓耿誌遠一激靈:“女孩子?我都被她們踹成可憐的胖豬了,還有哪個女孩子會給我打電話?不會是陸怡又要我幫她買車票吧?”


    胡亂套上衣服來到客廳,耿誌遠拿起了話筒:“喂……”


    “耿誌遠……我是殷雪!”話筒裏傳來的聲音竟然是前前前女友殷雪!耿誌遠驚得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殷雪……你找我有事嗎?”


    電話那頭的殷雪聽到他不再稱唿自己為小雪,而是稱唿全名,心裏禁不住有些悲傷:“你今天有空嗎?我想跟你見麵聊聊。”


    分手三年多的殷雪竟然主動要見他,還要跟他聊聊。耿誌遠一時間想不出倆人還有什麽可以聊的,推脫道:“這……你有事現在說吧,見麵就不必了吧。”


    自己覥著臉主動打電話要求見麵,耿誌遠竟然一口迴絕,殷雪悲從心頭起,啜泣道:“你連見我一麵都不願意嗎?難道你就這麽恨我?”


    耿誌遠的確怨恨她當初絕情之舉,但是他最聽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初戀戀人落淚慟哭。他躑躅再三後方道:“那行吧……咱去哪兒碰麵?”


    殷雪見他應允,破涕而笑道:“去梁河公園吧,我在保安橋西頭等你。”


    “現在?”


    “嗯,九點半吧,不見不散。”


    耿誌遠放下電話,暗忖道:“看來我不是一個胸懷寬廣之人,殷雪對我的傷害記憶猶新,無論如何也放不下。我確實做不到一笑泯恩仇的大度。”


    離見麵的時間隻剩半個小時,耿誌遠胡亂扒拉了幾口早飯,簡單洗漱了一下,草草穿上衣服便出了門。


    耿誌遠匆匆騎到保安橋西頭時,殷雪已經等候多時。昔日的兩個戀人見了麵略有些局促,好在梁河公園是個開放性公園,不需要購買門票,從而避免了倆人爭著買票的尷尬。


    “咱們進公園走走吧?”殷雪說著,佯做無意的把手往耿誌遠手上靠,耿誌遠卻如觸電般將手躲開,殷雪心裏不禁一沉。


    兩個人沿著河岸相伴而行,彼此之間保持著半米的間隔。殷雪見他始終沉默不語,隻得打破靜寂道:“你怎麽跟魏曉分了手?”


    耿誌遠一驚,扭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我跟魏曉分手的事?”


    這個家夥總算開了口,殷雪顰兒一笑道:“你忘了?我爸爸是師範學院外語係老師。”


    當年耿誌遠跟著殷雪到她家做客時,殷雪的父母對他都很冷淡,所以對他們沒什麽深刻印象。耿誌遠皺眉道:“那又怎麽樣?難道魏曉是你爸的學生?”


    殷雪笑道:“魏曉不是,但羅洋是……”


    “羅洋?”聽到羅洋的名字,耿誌遠忍不住怒氣衝頂。搶走自己老婆的人,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寬宏大度。


    “羅洋是我爸得意門生,常去我家做客。一個星期前,他帶著魏曉去我家送請帖,說是定在明天結婚,請我爸出席婚宴……”


    魏曉明天要結婚了!殷雪說出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耿誌遠停住腳步立時呆了:“曉曉明天要嫁人了!”


    殷雪走了兩步,這才發覺身旁沒了人,迴頭瞧去,隻見耿誌遠怔怔的杵在原地,眼神裏一片茫然。


    “誌遠,魏曉嫁了人還有我呢,我願意陪著你!”殷雪趁機抓住了他的手,一往情深地告白道。


    耿誌遠忽的仰天長歎,緩緩吟誦道:“浩浩劫,茫茫愁。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煙痕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殷雪聽出他念得這首詞依稀是《書劍恩仇錄》上陳家洛在香香公主墳前念過的那首詞,情知他是在跟逝去的感情做告別。她怕耿誌遠過於傷感,顫聲勸道:“誌遠,不必太傷心,畢竟是她背叛了你,你沒有對不起她。”


    “謝謝你,小雪。”耿誌遠衝她笑了笑:“我沒事的,已經習慣了。”


    殷雪心裏一痛,她當然明白耿誌遠所說的習慣是什麽意思,逼著人家養成這個習慣的第一個女孩便是她自己。


    兩個人牽手而行,又一次跟耿誌遠牽上手,殷雪心裏滿是幸福和喜悅,另外還有一絲僥幸。如果不是魏曉移情別戀,她怎麽可能有機會跟誌遠重敘舊情?


    耿誌遠一路沉默,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既沒有拒絕也沒有主動。兩個人默不作聲的走了半晌,殷雪感覺很不是味,猶豫著問道:“誌遠,你倒是說句話呀?咱倆……咱倆能不能重新開始?”


    耿誌遠身形一滯,抽迴手笑了笑道:“小雪,謝謝你想著我,還沒有忘了我。至於咱倆嘛……我送你句詩吧。”


    “什麽詩?”殷雪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這句詩送給你,希望你能明白。”耿誌遠又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我要迴去了,抱歉不能送你,再見!”


    說罷,耿誌遠丟下她頭也不迴的揚長而去。殷雪呆在原地,心裏默念著那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好一會兒她才明白耿誌遠堅定的心意,輕聲啜泣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能原諒我?我是拋棄過你,可是我已經願意悔改了,為什你就不能原諒呢?”


    迴家的路上,耿誌遠拚命蹬著自行車,如同風馳電掣,在大街上疾風般衝過。街邊有人埋怨道:“這小夥子瘋了嗎?騎得這麽快!?”


    秋風迎麵吹來,耿誌遠心如明鏡,又一段感情徹底結束,自己必須趕緊把它忘掉,開始新的生活。畢竟人不能總是停留在過去,必須迎接充滿希望的新鮮未來。


    第二天一早,耿誌遠正在發愁上哪兒去快活一天,好讓自己不想那件煩心事,陸怡忽然打來電話,說是一會兒來找他有事。擔心父母誤會他們倆之間的關係,耿誌遠不敢讓陸怡到家裏來,便跟她商定在中百商廈門口見麵。


    十點多鍾,耿誌遠在中百商廈門前等候多時,總算等到了匆匆趕來的陸怡。見了麵,陸怡抱歉道:“對不起,我一早出門坐車,那該死的車主非要到處轉著拉客,在縣城裏轉了好半天才出來。”


    “沒事,又不怪你。”耿誌遠遞給她一瓶礦泉水道:“喝口水吧,看你累的一身汗。”


    陸怡抬手用衣袖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扭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這才喘了口粗氣道:“我怕你等急了,下了車跑著來的,快累死我了。”


    陸怡擦汗的動作純真質樸,毫無矯揉造作之勢,耿誌遠笑道:“咱去肯德基吧,那裏有空調,涼快。”


    “嗯……”陸怡跟著他進了肯德基,時間尚早,肯德基裏人不算多,他們倆找了個兩人座坐了下來。


    “急著找我有什麽事?”


    陸怡一臉羞赧道:“還真是有個事想麻煩你一下。”


    “你說,我不一定能幫上忙。”


    “我弟弟……”陸怡抿了抿嘴道:“跟人打了架,得罪了人。家裏想讓他到城裏打個工避一下,你有門路給他找個地方嗎?”


    “你弟弟?”耿誌遠納悶道:“你還有弟弟?”


    陸怡噗嗤一笑道:“我怎麽不能有弟弟?我還有倆姐姐呢!”


    兩個姐姐一個弟弟,陸怡家孩子夠多的。按她的年齡計算,至少她的弟弟屬於超生。


    “找個打工的地方……”耿誌遠想了一通搖頭道:“沒有,這事我幫不了忙。”


    陸怡大失所望道:“我以為你是當地人,找個活幹不難呢。”


    “你弟弟多大?什麽學曆?”耿誌遠很好奇陸怡的這個弟弟是個什麽樣的人,畢竟陸怡看上去不像是個粗魯的人,她的弟弟竟然因為打架得罪了人不能迴家。


    “我弟弟79年屬羊的,今年19了。初中畢業去了魯省一個武校呆了三四年,去年剛迴來,平時在家幫我爸媽幹農活。”陸怡不甘心道:“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這個……”耿誌遠心念忽動,稍一思考道:“梁城我是真沒辦法,他要是願意去省城的話,我倒是有個地方能讓他去。”


    “省城?”陸怡略一沉思道:“行呀,省城更好。”


    有道是醜話說在前頭,耿誌遠挑明道“是個餐館,做服務生,他願意嗎?”


    “能有多少錢?”


    “三百以上吧,得看他勤不勤快,有沒有眼色。”耿誌遠恰巧需要在店裏安插一個自己人,陸怡的弟弟還學過武術,正是合適人選。


    幹個餐廳服務員一個月三百多元在梁城已經不算少,陸怡又問道:“有住的地方嗎?”


    “管吃管住,幹得好還有獎金。”耿誌遠勸道:“你迴去跟家裏商量一下再做決定,願意的話節後帶著他去省城找我。”


    “不用迴去,我弟弟也跟著來了。”說著,陸怡跑出門去,不一會兒領著一個一米七多的精瘦年輕人走了進來。


    “這是我弟弟陸文武。文武,這是耿哥。”陸怡一一介紹道。


    陸文武性格靦腆,見到耿誌遠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悶聲叫道:“耿哥。”


    耿誌遠見他穿著一身舊的廉價運動服,上紅下藍明顯不是一身。小夥子神情局促不安,臉上沒有半分暴戾之氣,反倒顯得有些純真木訥。哪裏像一個喜歡打架的粗野孩子?


    “他能跟人家打架?”耿誌遠指著陸文武難以置信道。


    陸文武聞言抬起頭不服道:“陸文成罵我爹,還打我娘,我才教訓他的。”


    耿誌遠注意到陸文武說話時兩眼放出精光,情知這個孩子動了真情,笑道:“你姐姐跟我商量,想讓你去省城餐館打工,你願意嗎?”


    “我願去,三姐夫。”陸文武一聲三姐夫,羞得陸怡紅了臉,耿誌遠也驚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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