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醫院交了一個月的費用,帶著爺爺奶奶迴家安頓好。第二天一早,寧萱就出門了,從這天開始,她每天都得打兩份工。


    這天發生了一件怪事。以前,除了爺爺奶奶,十天半月沒人給寧萱打電話,就連詐騙電話、騷擾電話都躲著寧萱,生怕有所損失。


    可今天,陌生電話一個接一個,手機、座機,本地、外地,長途、短途,國內、國外,輪流奏樂,不停叫喚,催促寧萱。寧萱手頭工作繁雜,刺耳的電話鈴聲聽得她心煩,嚴重幹擾了生存大業,索性把手機送入飛行模式。


    十八歲,青春盛放,是人生芳華。看看微博,刷刷抖音,處處是姹紫嫣紅、草長鶯飛、歡歌笑語,女孩們把青春邁過深山、渡過重洋,定格景點,放肆綻放,連開屏的孔雀都羞於偷看,自慚形穢。


    可是寧萱,默默的,安靜的,坐在一條無人問津的巷子裏,仔仔細細刷著盤子。幹一行,愛一行,工作無分貴賤,隻分收入高低。


    洗完最後一個盤子,又趕往下一場。大熱天裏穿上厚重的外套,一時扮作淘氣熊派發傳單,一時又扮作佩琪豬逗小朋友開懷大笑……苦中作樂、苦海撐舟、苦日如年,唯獨缺了苦盡甘來。苦了往肚裏咽,累了路邊打個盹,年複年,日複日,青春消磨在繁重的勞作裏,人生晦暗無邊,何日是個盡頭……


    下午五點,結束了兩份工。寧萱跑到益州大學,找了個自習室,啃著饅頭,就著裝滿自來水的礦泉水瓶,開始了一天的學習。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有些微的快樂和期盼,她才是她自己。


    夜裏十點,寧萱走在迴家路上,聽著校園裏年輕情侶嬉笑打鬧,仰望著黑暗的天空,暗影無邊,重重壓在她的心頭。


    一小時的路程,迴到家。門外堆滿了禮物,不問也知道,是被爺爺奶奶拒之門外的。寧萱也不理會,拖著疲憊的身子,沉沉睡去。


    次日淩晨,天井裏站滿了記者,對著重重疊疊、比房門還高的禮物哢嚓個不停。記者們吃了兩日的閉門羹,心裏怨氣累積。


    從閃光燈中醒來,寧萱按部就班的起床梳洗,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為生存而作。


    屋外吵吵嚷嚷,爺爺奶奶不予理會,寧萱也不理會。人情冷暖,他們見識太多,昨天還客客氣氣,今天就翻臉不認人的事,常常發生在他們身上,早已見怪不怪。久而久之,對於陌生人,更多了一種天然的疏遠。


    寧萱打開家門,鎂光燈哢嚓暴閃,記者們興奮得無與倫比,情緒亢奮,以為能拍到寧萱家裏堆積如山的禮物,這樣就能創作出一個大新聞、大反轉,新聞標題都想好了,《救人女子沽名釣譽收受禮物堆積如山》、《拒人於千裏之外收禮於家門之中——記一名女英雄的墮落》……隻要能吸睛,不管多誇張、多沒底線沒原則,出口怨氣的同時,還能大大吸金一波,吸睛到吸金,就像變魔術,何樂而不為?


    可現實破滅了他們短暫的夢想,亢奮的情緒頓時冷了下來。照片裏,寧萱家徒四壁,電燈都是老舊的白熾燈,屋頂還蛛網蒙塵,蜘蛛們都脫下戰袍,離開這個清貧的門戶。


    有的記者不甘心,沒有熱點,那就製造熱點、創造熱點也要上。用模棱兩可的說辭,隻刊登閉門的禮物照,把事件炒熱,先吸一波金,再峰迴路轉,做出澄清,又能收割一批睛。操.弄網民心,就是這麽簡單。


    也有的記者泄了這股氣,重拾心情,準備正常采訪。可寧萱是誰想采訪就能采訪的嗎?她連生存尚且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給人做采訪。采訪的幾個小時,就意味著她要少啃幾個十幾個饅頭,餓幾頓十幾頓肚子。


    寧萱對記者們的“熱情”毫不感冒,帶上房門,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轉身看著簇擁跟隨的記者,寧萱說道:“我知道你們的想做什麽,但是我沒有空閑時間。這樣吧,你們願意的,就和我邊走邊說,不願意的,就抱歉讓你們白來一趟了。”


    寧萱快步離開。大部分記者轉身采訪周圍鄰居,打算從側麵描寫寧萱,別人嘴裏的寧萱,優點缺點越多越好,相互衝突,荒誕不經最好,寫出來更吸引眼球,自己也沒責任;小部分放棄,直接離開;最後,剩下一個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女記者,決定跟蹤采訪,記錄拍攝寧萱的一天,寫一篇最真實、最深刻的報道。


    這一天,女記者跟著寧萱,從菜市到酒樓,從街頭到巷尾,從廣場到商場,從小賣部到學校,一路拍攝下來。兩人邊忙活邊交談,最後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女記者出身工薪家庭,情感細膩豐富,打小沒有吃過苦受過累,被寧萱的遭遇震撼,邊采訪邊流淚,最後成了淚人,寧萱戲謔她別人是水做的,你是做水的。


    女記者在學校裏完成組稿編寫,連夜發迴電視台。雖然視頻是手機拍攝,但是這樣的人物生活,打動了台長,直接在晚間新聞後的人物紀實播放出來。紀實側重寧萱救人的心曆路程,對寧萱的家庭、工作做了深入介紹,對人物進行了細膩刻畫,可以入選感動中國的人和事。


    裏麵有一段對話,是吃瓜群眾和各方最關心的。


    記者:大前天有媒體報道,名律師吳法因為你救了他女兒,為了感謝你,他當場決定在我市投資100個億,並把這筆資金具體投向的決定權交給你。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寧萱:這件事,我並不清楚。之前有人自稱是他秘書,但並沒有跟我提過,隻說他邀請我去一趟。事實上是否真有此事,不能因為一個報道就信以為真。


    記者:那我們假設有這麽一件事,你會怎麽做?會投到哪些行業?


    寧萱:假設性的問題,我從來都不考慮,因為我沒有時間去考慮。


    記者:剛剛,經過我們台裏向有關部門確認,確有此事。


    寧萱:一時半會,這個問題很難迴答。我是一個沒有念完高中的人,對大學有種很深的渴望。我曾無數次幻想,在大學裏自由生活、學習,做一個喜歡的自己。但是,這個渴望永遠都隻是渴望。所以,如果是我自己的錢,有這麽多,我會投資到教育方麵。但這並不是我的錢。根據這兩年的經曆,我知道投資人都是追求高迴報的。投資到學校的話,對投資者來說,做個不恰當地比喻,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所以呢,這個問題我就不談了。


    紀實播放後,原本摩拳擦掌抹黑寧萱的記者歇菜了,寫了幾萬字的水文、拍了幾小時的紀錄,不得不放棄。


    鄰居大媽看到寧萱要把錢投到教育上,突然間入了魔,嚎啕大哭起來,直說寧萱忘恩負義,說話不算話,這不是割她的肉嗎……


    最氣憤的是吳法的女秘書,在一個派對上,知道這段對話後,花容慘變,當即把身前桌麵上的酒杯、酒瓶用力推到地上,砸碎一地。然後一邊哭一邊往迴跑,手裏還拿著踩壞的高跟鞋。事情徹底砸了,這個責任她承擔不起。


    唯有老鐵,一臉自得,背負雙翅,昂首向天,喃喃道:“寧萱這丫頭,還是有點眼力勁。等本師飛黃騰達了,不介意拉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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