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城位於東域以北。


    被譽為人族最後一座雄城,再往北去,便是一片連麵山脈和一座不知荒蕪多久的古戰場。


    而無盡苦海還在古戰場的北麵。


    此刻已是嚴冬,正是大雪紛飛的季節。


    割鹿城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急匆匆的朝著城中駛去,駕車的是一位獨臂老者,滿頭白發,布衣之上染著一抹血紅,稍靠近幾分,就能嗅到一抹血腥之氣。


    “讓開,都讓開。”


    獨臂老者揮舞著馬鞭,官道上的行人紛紛避之不及,東倒西歪。


    剛到城門口,一排穿著銀色玄甲的兵卒手持大戟攔住了去路,厲聲嗬道。


    “來者止步,報上名來。”


    老者勒住韁繩,口中高唿。


    “老夫陳壽,乃玄武關陳大人家中老仆,有重要情報匯報離王。”


    “車裏是何人。”


    “是家中小小姐。”


    獨臂老者胡亂的在懷裏摸索了一陣,將一枚帶血的令牌遞了過去。


    守城兵卒眉頭一皺,確定了對方身份後,急聲道。


    “發生了何事。”


    “妖,妖潮來了,陳大人他,他……”


    話未說完,陳壽口吐鮮血,竟是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快,來人,速速送去王爺府。”


    兩個時辰後,一則消息就瞬間傳遍了整座割鹿城。


    塗山妖族撕毀盟約,驅使獸潮衝破玄武關,朝著割鹿城殺過來了。


    頓時。


    就如石破天驚般,整座割鹿城都陷入驚慌恐懼之中。


    自古以來,割鹿城作為銀月皇朝的邊塞重地,從未遭遇過戰火侵襲,最大的隱患,就是與割鹿城相隔八百裏的塗山妖族。


    玄武關正是塗山妖族和割鹿城中間的隘口所在。


    三千年前,銀月皇朝的太祖掃滅六國,共尊銀月後,就與塗山妖族簽訂了契約。


    人妖兩族互不侵犯。


    割鹿城也因此太平了太久太久,除了派遣官吏坐鎮玄武關外,甚至割鹿城百姓已經漸漸忘記了還有塗山妖族這道威脅。


    可就在今日,塗山妖族突然發難,驅使獸潮,攻破玄武關,朝著割鹿城殺過來了。


    一時間,流言四起。


    “我早就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塗山妖族看來是早就蠢蠢欲動,暗中謀劃,就是為了今天。”


    “這如何是好,如今我割鹿城中兵力衰弱,那群畜生又悍不畏死,莫非真要看著那群畜生攻破城門。”


    “擔心什麽,有離王大人坐鎮,來再多的畜生,也是他一刀的事。”


    離王徐臻。


    當今銀月皇朝陛下親子,排行第四,七年前被派來割鹿城坐鎮一方。


    此刻的離王府中。


    隻見一青年模樣,身披金甲的男子覆手而立,在他對麵,皆是割鹿城的大小官員和剛剛醒來的陳壽以及陳家遺孤陳歲歲。


    “離王殿下,妖族來勢洶洶,陳大人一家皆死於妖族之手,還請殿下為陳大人作主,將塗山妖族趕出我人族境內。”


    陳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抬頭之時已經老淚縱橫。


    他身旁的陳歲歲麵色煞白,驚魂未定的跟著跪在地上,紅著眼眸喊道。


    “請離王殿下作主。”


    “起來,快快起來。”


    徐臻搖頭一歎,將陳壽和陳歲歲扶起,看向堂前眾人,沉聲道。


    “可調查清楚了,塗山妖族為何突然發狂。”


    “迴稟殿下,暫未查清。”


    “殿下。”


    一武夫將士打扮的魁梧中年走了出來。


    “妖族居心叵測,或是早有預謀。還請殿下批準,末將願帶兵出戰,將那群畜生一網打盡。”


    說話者,正是割鹿城軍中大將楚良。


    他與陳家素來交好,如今聽聞噩耗,心中悲戚,勢必要給老友報仇雪恨。


    “楚將軍莫急。”


    徐臻揮了揮手,皺眉道。


    “前方探子可查清妖族之中領軍的是誰。”


    “迴殿下,剛剛探子傳來密信,說領軍的是塗山狐族一脈白俊。”


    “白俊,是他。”


    徐臻的語氣有些微微驚訝。


    作為親王,割鹿城的統治者,他知道的自然比旁人更多。


    塗山狐族可不是普通妖族,而是血脈極為純正的九尾狐族。


    不然的話,當初銀月皇朝的開國太祖又豈會輕易和他們簽訂契約,早就把一群妖族趕盡殺絕了。


    白俊,正是上一代九尾狐族中的天才。


    三年前就晉升七階妖王,天賦異稟,戰力無雙。


    九尾狐族和普通妖族不同,都是祖上出過神帝,甚至妖仙的存在,隨時隨地都能化作人形。


    見徐臻眉頭緊皺,楚良低聲問道。


    “離王殿下,這白俊可是有何不凡之處。”


    “他乃七階妖王。”


    這一下,楚良都瞬間愣在原地。


    他雖是一城大將,但修為不過煉虛七重,對上七階妖王,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尋常兵卒,或許還不夠七階妖王一口吞的。


    “該死,妖族這是鐵了心的要與我銀月皇朝開戰!”


    盟約之中早有約定,人妖兩族縱然發生摩擦,妖王之上不得參戰。


    妖王之下,哪怕打生打死,都隻不過是小打小鬧。


    可妖王一旦出現,那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殿下,還是向皇都求援吧。”


    “山高路遠,來不及的。”


    徐臻搖頭。


    割鹿城距離銀月皇朝萬萬裏之遠,等消息傳到,妖族可能都已經兵臨城下。


    “除白俊外,可還有其他妖王。”


    “迴殿下,暫時不曾發現。”


    聽這麽一說,徐臻也鬆了一口氣。


    “楚將軍,你去清點兵馬,盡快朝著玄武關趕去,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貿然廝殺。白俊此人,交給本王處理。”


    徐臻,同樣是一尊衍道大能。


    而此刻,他的眼中劃過一道旁人不易察覺的冰冷之色。


    衍道境,在修士之中已是真正的超級強者。


    他又是當朝四皇子。


    但卻早早的被封親王,遠離皇都,來割鹿城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鎮守一方。


    說是委以重任,但實際上呢。


    不過是讓他遠離權力中心,不要癡心妄想罷了。


    他的心中,又何嚐不恨。


    楚良自不知這些,抱拳沉聲道。


    “末將領命。”


    “劉大人。”


    “老臣在。”


    “妖族來犯,正值用人之際。劉大人你去張貼皇榜,召集民間義士,共抗妖族。”


    “老臣遵命。”


    光靠割鹿城現在的兵卒,攔不住妖族大軍。


    在徐臻的一道道命令下,整個割鹿城的高層紛紛行動起來。


    最後他才看向了陳壽和陳歲歲,想了半晌道。


    “陳老辛苦,就和歲歲姑娘在府中歇息吧。”


    “不,殿下。”


    陳壽又跪在地上。


    “請殿下恩準,讓老夫隨楚將軍出征。老夫的命是陳大人給的,不敢苟活。還請殿下恩準,念在陳大人勞苦功高的份上,照顧好小小姐。”


    “三爺爺,不要。”


    “小小姐聽話,老奴會幫大人他們報仇的。”


    見陳壽心意已決,徐臻也不阻攔,允了他的請求。


    至於陳歲歲,徐臻本想讓她住在離王府中,但她卻是拒絕了。


    陳家雖然鎮守玄武關,但在割鹿城中也有老宅,陳歲歲已是二八年華,雖天真爛漫,不諳世事,但也想迴自家老宅去。


    徐臻也不強留,眼下最重要的是抵禦妖族。


    ……


    割鹿城中。


    一留著絡腮胡的粗獷漢子正一手啃著雞腿,一手拎著酒壺,搖搖晃晃的在那自言自語。


    “小白,本還想在城中再多留幾日,現在看來,這裏馬上就要亂起來了,我們可不能趟這趟渾水,吃飽喝足就趕緊上路吧。”


    在他頭頂,一條宛如白玉的小蛇像是冬眠般盤在頭頂。


    這粗獷漢子赫然就是淩辰。


    在離開天源淩家前,他就讓人在玄天閣中買了一張麵具,正是他臉上戴著的這個,說是上品靈寶,花了足足二十枚中品元石。


    薄如蟬翼,嚴絲合縫,若隻是以肉眼看,絕對看不出這是一張假臉。


    行走江湖,主打的就是一個小心謹慎。


    淩辰現在沒了獨孤劍尊暗中守護,手中又沒有召喚卡這樣的底牌,所以行事上自然是要小心一些。


    萬一有人認出了他,做那狗急跳牆之事,他可就算陰溝裏翻船了。


    從天源淩家一路向北,淩辰在割鹿城已經小住了半月有餘。


    這邊塞重城,雖然不如天源繁華,但卻別有一番韻味。


    可惜啊,妖族來犯,眼見著就要亂了,他自然是要趕緊跑路的。


    出了酒樓,淩辰拍了拍鼓鼓的肚子,目光一瞥,就看到一個小乞丐正眼巴巴的望著他,髒兮兮的臉上還帶著幾分期待之色。


    臭小子,這是薅羊毛薅習慣了,逮著他一個人是吧。


    這小乞丐名叫江狗兒,淩辰進城第一天就認識了這小子,不過八九歲,聽說是被後娘趕出來的,淪落成了乞丐。


    淩辰當時見他可憐,就將沒吃完的酒肉都分給了他,然後這江狗兒就一直跟上了他,傻乎乎的也不說話。


    淩辰懶得趕人,可每到吃完之後,江狗兒都會準時的出現在門外,也不說話,像是個小啞巴一樣。


    ”喏,給你。”


    淩辰隨手將一隻燒雞丟了過去,江狗兒立馬眉開眼笑的接下,抱著滋滋冒油的燒雞就啃了起來。


    見他這餓死鬼投胎的樣子,淩辰料想這小子是餓了一天了,隨口說道。


    “小乞丐,能聽懂我的話吧。小爺我馬上就要走了,以後就不在割鹿城了,我已經給掌櫃的說好了,接下來一個月你每天都能來領一隻燒雞。不過一個月後,我可就管不了你了,你小子最好趕緊找個活計,自個兒養活自個兒。”


    莫說一月,就算是一輩子,淩辰也養得起。


    不過做事不是這樣做的。


    城中乞丐不少,他也幫不過來。


    江狗兒一邊啃著燒雞一邊點頭,等把最後一隻雞腿吞進腹中,他才突然抬頭,“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淚珠子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腎莫意思。


    你不會想賴上我吧。


    “多謝大爺賞賜,大爺洪福齊天,順順利利。”


    嗯?!


    是個女娃!


    淩辰之前還真沒注意過,本就是七八歲的小孩,瘦骨嶙峋小小的一隻,又從未開口,哪裏分辨得出。


    不過女娃也不打緊,那更好找活計了,城中不少富貴人家都在招人。


    “江狗兒,嘴巴挺甜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小啞巴呢。記住本大爺的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聽明白了嗎。”


    “大爺放心,狗兒明白。”


    江狗兒又猛的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


    “大爺放心,狗兒已經找好了去處,今日本就是來跟大爺道別的。祝大爺……”


    嗯?


    有人搶活。


    一直盤在頭頂裝死的小白微微睜開了一隻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江狗兒後,又覺得無趣的閉上了。


    淩辰生怕江狗兒說出什麽一路順風的話來,揮了揮手。


    “說吧,找到什麽活計了,讓大爺我幫你分析分析。”


    “是陳家。”


    姓陳的多了,淩辰哪知道是誰。


    江狗兒見他不明白,又補了一句。


    “就是鎮守玄武關的陳大人他們家,今早陳大人的小女兒迴了城中,要買兩個貼身侍女,正好相中我了。”


    是她啊。


    也是個苦命的。


    這兩天裏,關於陳家的傳聞不少,淩辰都聽了一耳朵。


    陳家曆代鎮守玄武關,算是為了割鹿城的百姓盡了一份力的。


    可惜這次妖族來犯,陳家上下百口全部戰死,除了陳家小女兒陳歲歲逃迴城中,其父母兄姐全部死在了玄武關。


    滿門忠烈!


    淩辰心中是有些佩服的,但兩族之戰,絕非現在的他能夠插手的。


    從小白口中,他也聽說了塗山妖族之事。


    九尾狐族可不是好惹的,那是在整個妖族中都稱得上最高貴的血脈之一。


    現在雖無妖帝,但妖聖肯定不少。


    如果塗山妖族真要攻城,壓根就不需要這麽慢吞吞的,隨便來一個妖聖或是妖皇,就可將整座割鹿城連根拔起。


    而現在據說僅僅隻是一位妖王帶隊,這其中必然有些許隱秘。


    渾水,不趟的好。


    “江狗兒,那陳家是處好人家,你就安心侍奉好陳家小姐,大爺我走了,不送。”


    說完之後,淩辰就朝著城外而去。


    幾息之後,他忽然眉頭一皺,那江狗兒不知何時又追了上來。


    “大爺。”


    “嗯?”


    “還不知道大爺叫什麽名字呢。”


    “大爺我叫淩辰。”


    “淩辰,我喜歡這個名字。”


    江狗兒微微一笑,又往前追了幾步。


    “大爺,你這次要去哪裏,還會迴來嗎。”


    “去無盡苦海,一個你沒聽說過的地方,至於迴不迴來,這個就到時在看吧,怎麽還想蹭你大爺的燒雞。”


    “是,大爺。”


    江狗兒倒是不害臊,歪著頭想了想又說道。


    “大爺,我聽說無盡苦海在最北邊,那裏的人都兇得很,大爺你可得小心一些。”


    喲嗬。


    一個小乞丐竟然還聽過無盡苦海。


    淩辰也沒在意,大笑著點了點頭就朝著城外而去。


    在他身後,江狗兒的眼中劃過一道古怪的神色,漆黑的眼眸滴溜溜的轉,朝著淩辰的後背就吹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大爺慢走。”


    “大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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