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敬妃身邊的宮女含珠進來,壓低聲音稟報:


    “太後已下旨,罰了齊妃半年俸祿。聽說莞貴人對此並不滿意,皇上便又讓蘇培盛加了禁足之令,讓齊妃在長春宮閉門思過。”


    敬妃緩緩捋著衣襟上精致的繡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莞貴人這一胎,真是深得皇上歡心。隻怕今晚,齊妃,華貴妃都有得鬧呢。唉……又何止她們呢,就是我不也為此事睡不著嗎?”


    富察儀欣聽敬妃說的如此直白,微微一愣,連忙寬慰道:


    “敬姐姐何須如此傷懷?你還年輕,日後好好調養,孩子總會有的。”


    敬妃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淒楚,她緊緊拉著沈眉兒和富察儀欣的手,感慨萬千:


    “能為人母,乃是女子此生最大的幸福。


    華貴妃雖曾小產,但也算有過身孕的經曆。可我……唉,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倆!”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無盡的渴望與無奈:


    “我不怕與你們推心置腹,若能讓我得一子半女,即便是折壽十年,我也心甘情願。隻可惜,終究是我福氣淺薄。”


    夏冬春不合時宜地也插話進來:


    “我也一樣。”


    沈眉兒心下一動,覺得是時候把一些事情揭穿出來了,免得敬妃一直蒙在鼓裏。


    與其讓她抱有希望,不如讓她早日斷了念想,也好早做打算。


    於是看向敬妃道:


    “方才聽敬姐姐說起,華貴妃獨得聖寵多年卻在小產後再無生養,難道姐姐也以為隻是小產傷了身子麽?”


    敬妃眉眼間頗有疑色,不由說道,


    “我聽聞是端妃和華貴妃昔日小產有所關聯,隻是各中情由便不得而知了。難道此事另有隱情?”


    沈眉兒搖了搖頭,把端妃和華貴妃的恩怨放在心中沒有講出,隻說:


    “端妃不能生育,確是因華貴妃之故。但華貴妃不能生養卻沒有那麽簡單。


    姐姐可知,昔日我在圓明園查出有孕時,因為溫宜之事去過一趟年世蘭所居住的方壺勝境。


    雖然隻是在偏殿,可我明顯察覺出來皇上對我的肚子過於緊張。


    事後讓太醫給我調理了好些時日,從那時我便存了疑心。


    偷偷讓采月將她宮中燃盡的香灰留了一些,給傅太醫仔細瞧過,太醫後來告訴我那香灰中藿香、苜蓿、甘鬆、白檀、丁香、煎香......


    最後還有一味,乃是麝香!”


    夏冬春不解,低唿一聲:


    “可華貴妃掌管宮權多年,江誠江慎更是她的心腹太醫,為何兩位江太醫都不曾告知貴妃是因麝香之故不能生育?”


    沈眉兒接口道:


    “一個禦醫不肯說,或許有他的私心;如果所有的禦醫都不說,那就該思量了,是誰在他們後頭不許他們說話。”


    敬妃身子微微搖晃,已經從沈眉兒口中知道了答案:


    “是皇上和太後防備年家。”


    富察儀欣和夏冬春突然聽聞這等宮闈秘事,也是驚的不知所措,喃喃道:


    “華貴妃再不好,也是陪伴皇上多年,寵了多年,怎麽會如此狠心?”


    沈眉兒平靜望著三人:


    “皇家處事向來不留情麵,不過咱們皇上倒也不算太過狠心。


    傅太醫說,那歡宜香是西北雪山才有的銀皮麝香,除了有避孕這一樁壞處,倒是上好的滋養氣血,安息凝神的香料。所以必得朝夕聞得此香。”


    敬妃突然憶起一事,眼中有雪亮淒厲的目光閃過,不覺說道:


    “我在王府時曾是華貴妃院裏的格格,與她同住一年,若是全然沒有影響,那為何我…...”


    沈眉兒按住敬妃的手背,定定道:


    “這便是我要和姐姐說的第二件事。


    在我生下弘暄,遷居永和宮後,采星在殿中的陳設的香爐裏發現了能讓女子無法懷上孩子的枸骨。


    姐姐若是信得過我,也可以讓采星詳細查探一下承明殿。


    看看這些規製內的擺設究竟有沒有害人的髒東西!”


    敬妃的眉宇間猛地一跳,倏忽間站立起身。


    她不疑沈眉兒所說之話的真假,這麽多年了沒有孩子一直是她的痛楚。


    如同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每每太醫診脈也都告訴她體質寒涼,需要長久調理。


    因此,對於飲食入口之物,她無不精心,甚至發髻間,永遠佩戴著一支不合主位身份,樸素無華的素銀鏤花簪子,隻為能避開種種爾虞我詐的算計。


    胭脂香粉之物亦是如此,能少用則少用,再不成就和如意,含珠在宮中淘澄些花汁,自己製作,也好打發漫漫時光。


    竟是沒有往朝夕相處的宮中陳設上留心過。


    她急於知道真相,哪裏還顧得上嬪位的宮人,來探查妃位主殿的逾矩和以下犯上。


    急忙讓含珠帶著采月去內室詳細查證去了。


    大殿中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敬妃的手指護甲輕輕摩挲著木質的桌角,發出刺耳的聲響,像極了她此刻紛亂的心跳。


    過了許久,含珠一臉倉惶地迴到了眾人麵前。


    “迴娘娘,殿中的鎦金鶴擎六首香爐無礙,隻是......隻是娘娘平日裏用來盛放香粉的黑檀描金圓木盒有問題,采星說是被苦參藤熏染過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敬妃心中已有預感,此時從含珠口中坐實自己中了旁人的陰私,她恨得雙目充血,喉中荷荷出聲。


    “是皇後!一定是皇後!隻有皇後才有這樣的心計和手段!”


    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顫抖的雙手慌亂地整理著衣襟上的米珠流蘇,猛然間一用力,細碎的米珠如斷線的珠子般灑落一地。


    就和她眼中的淚水一樣,帶著無窮無盡的悲哀與恨意薄發而出。


    如此絕望而哀慟。


    富察儀欣和夏冬春從沒見過這樣的敬妃,往日的她都是從容恬淡的,不由得怔怔良久。


    沈眉兒遞給她一塊帕子,等敬妃情緒稍稍穩定了些才道:


    “姐姐既然有所猜測,就知道該如何防備。


    宮中主位娘娘們自從入了宮就再無所出。齊妃,裕嬪說不定也都深受其害。”


    過了許久,敬妃抬起頭,眼中已無淚光,如同被野火焚燒過的焦土,再無半點溫潤與恬淡。


    她的喉嚨幹涸沙啞:


    “好一個溫婉賢淑的皇後,我竟一直小瞧了她!”


    沈眉兒柔聲勸道:


    “忍字頭上一把刀。在不能一力擊倒敵人時,便隻能忍耐。”


    敬妃深深看著沈眉兒:


    “我羨慕過你得寵,也嫉妒過你有了六阿哥,直到今日,我方對你心悅誠服。


    惠嬪如此通透,難怪自入宮起便能一直長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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