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到展見星得到通傳後進去,將襄王派人收買禦史陷害朱成鈞之事如實稟告以後,他背脊就忍不住往下塌了一塊,顫聲道:「五叔做的?」


    襄王行五,是他正經的親叔叔,雖然朱英榕打出生沒見過,但論親緣要比朱成鈞近得多了。


    方學士等還未退去,都露出驚色。


    展見星躬身道:「皇上,代王爺已將襄王手下抓住,臣問了兩句,但未敢擅專,請皇上下旨,命有司嚴查。」


    朱成鈞在旁邊補了一句:「禦史罵我,我覺得不對,派人盯了幾家門戶,從一個姓秦的後門處抓到了他。」


    他盯官員門戶很顯然不對,但禦史先去招惹了他,還真叫他拿住了把柄,抓到了跟襄王的首尾,在場大臣也無話可說了。


    隻有大臣疑惑道:「襄王——為了皇上,抹黑代王?」


    這彎子繞得怎麽樣且不說,襄王自己,就有這麽高風亮節?


    這「大忠」裏透出來的味兒,怎麽聞,怎麽有那麽點不對。


    展見星含蓄地點了點頭:「襄王派來京中的手下是這麽招認的。」


    她未隱瞞,因為用不著隱瞞,朱成鈞未動真格審訊,因為也用不著審,他審出來的,朝臣未必肯服,他不多管,朝臣不傻,自會深究下去。


    甚至都不必到動用有司的程度,方學士等閣臣已然滿腹狐疑警惕——襄王私自派人進京串聯收買禦史,本來就是個極越矩的行為,又撿在這時候,幼帝誠然可欺,但想欺他的,到底是代王,還是襄王?


    ——哦,對了,寧王是確鑿要謀朝篡位來欺一欺的。


    幼主坐龍廷,便好似手捧千金過市集,甫一邁腿,已引得各方饞涎滴了。


    因襄王收買禦史案本身涉及了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此案最終交由了刑部與大理寺共同審理。


    結果出得很快,因為從襄王手下最後聯係的秦姓禦史家直接搜出了一份奏章草本——主要內容為保舉襄王進京輔政。


    草本裏言辭懇切地寫著,像朱成鈞這種遠房又得了護衛的宗藩是多麽危險,常在君側,指不定哪日便要效仿了寧王,而襄王這個素有賢名的親叔叔就可靠多了,值此江山飄搖之時,正該請襄王進京,為幼主震懾住那些蠢蠢欲動又如狼似虎的各王藩們雲雲。


    倘若沒有襄王手下被抓那一出,隻看這篇文章,真是花團錦簇,又切中時弊,但如今,自然不消提了。


    朱英榕很不開心,不用別人分析,他已經明白了,襄王這是借參朱成鈞之勢,以謀自己之利。簡單來說,就是靠給朱成鈞栽罪名,渲染恐怖氣氛,等這個氣氛營造到位了,把朱英榕嚇唬住了,襄王作為先帝嫡弟,就好在朝臣的推舉下登場「救急」了。


    應該說,襄王的目的多少是達成了,不過眼下不是朱成鈞了,而是他本人這副背後抽冷子陰人明麵還要搶占大義的做派,直是讓朱英榕背後一寒。


    襄王繞這麽一圈,手段比寧王要和緩得多,但可怕之處實在毫不遜色。


    方學士等人對著這份搜出來的草本都咂舌,天下宗藩的構成不但複雜而且多樣,不成器的太不成器,這有本事的,實在也太本事了。


    蓋了天子禦印的問責旨意很快由天使攜著去了長沙,這種堪稱人贓並獲的情況下,襄王偏是挺著隻認了半截——也就是他手下招認的那一部分,至於兩法司查出來的後半截,那純屬秦禦史自作主張,他一心隻向帝裔,絕沒有什麽攝政的妄想,天子若是不信,他可以發個毒誓,保證一生永不踏進京城。


    ——這毒誓發和沒發沒什麽區別,非詔別說京城了,封地他都不能離開寸步。


    但江西已燃起戰火,襄王將話說到這個地步,不管怎樣,總是表了忠心了,朝廷雖知不實,為免兩麵樹敵,也隻有放棄追究,含糊認了。


    這樁案子最終以將襄王嚴厲斥責一番、涉事禦史分別按律處置了結,在朝廷方麵,要說實際損失,沒有什麽,但本已惶惶的人心之上,是又添了一把火。


    朱成鈞在這時提出要迴大同。


    可想而知,朱英榕怎麽敢答應,但朱成鈞不怎麽買他賬,不以為然地跟他說:「皇上,你也不小了,這麽多人幫著你,又有什麽可怕的?」


    朱英榕委屈,當麵說不出來,等他走了,轉臉和展見星幽幽道:「朕才九歲。」


    展見星有點好笑,也覺心軟,安慰他道:「王爺說得其實不錯,寧藩行逆失道,此時氣焰雖囂,必不長久。皇上才是正統,朝中良臣濟濟,都會匡助皇上,皇上不必多生憂思。」


    朱英榕「嗯」了一聲,但他有自己的主意,想了一會道:「展中允,你幫朕去勸勸代王叔罷,叫他別走。朕相信他,他在京裏,朕才睡得安穩。」


    展見星微訝:「皇上,閣臣們不會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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