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皇帝早起沒有上朝,拖到天亮,把等了大半個時辰的朝臣遣退的事他此時才知道。


    而這已是入冬以來的第二次了。


    「殿下,外麵風大,快進去吧。」內侍見他站在風口上發呆,柔聲相勸。


    屬官們知道他在擔憂何事,但說一說寧藩的閑話還行,猜忌皇帝龍體這樣的話是不能在皇城裏出口的,都不便說什麽。隻是眼神相對間,都看得見彼此臉上的凝重。


    皇上落下的這個腹疾,從去歲到今冬,竟好像總沒痊愈的時候,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說一句僭越的話,太子,還這麽小……


    最終,屬官們隻能委婉地勸道:「殿下無需憂慮,想來皇上操勞戰事,難免疲累,待戰事了了,泰寧侯凱旋歸來,就一切都好了。」


    朱英榕勉強收了愁容,道:「先生說的是。」


    ……


    時日往年底逼近,看上去屬官們說得不錯,皇帝雖然不願舉行大朝,但搬移到乾清宮去的小朝是一直如常的,戰事持續在燃發,朝政也沒什麽不穩之處。


    京城之中的人們並不知道,三千裏外那遙遠的野心始終未曾消弭,一直在緊鑼密鼓的醞釀中,並且一步步取得成果,向著那至高的目標攀登。


    元德九年翻過篇去,元德十年隨之而來,泰寧侯所率大軍的這個新年,如屬官們預估的那樣,果然是在塞外度過了。


    傍晚時分,城門剛閉,漫天的風雪之中,有人踩著一地的爆竹碎紙,叩響了大同代王府的朱紅大門。


    朱成鈞未曾進封,他雖受命接管約束代王府,仍住在少年時那個小院裏。他也仍然不喜歡要許多人服侍,院子裏同從前一般冷清,覆滿白雪。


    這個來人,實則是個故人,所以他在通傳以後,順利地被下人帶到了院子裏,見到了朱成鈞。


    故人的素服上落滿雪花,頭上戴著的箬笠也是,他抬起手,掀開箬笠,雪花隨他的動作簌簌而落。


    下人退去。


    「九爺,」故人躬身拱手,露齒而笑,「我奉寧王之命,前來說降九爺。」


    ……


    半刻鍾之後。


    故人被扒得隻剩一身單衣,倒吊在院子裏的一棵樹下。


    樹木受了驚動,一塊一塊地往下落積雪,全落在故人的脖子裏,凍得他嘰哇大叫。


    秋果搬了一張圈椅到廊下,朱成鈞擁裘安坐,抄著手,等他叫到沒力氣了,隻剩下顫抖的勁兒了,才緩緩說了一句:「好好說話。」


    「九九九爺,我錯了,你放我下來,我我好好說。」


    朱成鈞紋絲不動,道:「就這樣說吧。能讓你說得快一些,也少編一些瞎話。」


    「我我快不了,我要凍死了,九爺,你快叫人放我下來,我現在又冷,頭被吊得也痛死了,說說不好。」


    「痛?」朱成鈞點了下頭,「我聽說過,人要是一直倒吊著,全身的血都衝到腦子裏去,時間長了,有可能會變成傻子。」


    「對對,九爺,我要是變成傻子,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也不錯。你喜歡裝傻,以後就做個真傻子,正是圓了你的念想。」


    故人瞬間停了掙紮,在樹下慢慢蕩了兩下以後,他弱弱地道:「……九爺,你知道啊。」


    「我不知道。」朱成鈞卻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關我什麽事。」


    故人唉聲歎氣:「我還以為我瞞過去了呢,唉!我——哎呦。」


    卻是又一塊雪花落到了他脖子裏,他被凍得一個激靈,想縮一縮脖子,然而倒吊著的姿勢又很難辦到,痛苦地把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他從顛倒的視線困難地望出去,朱成鈞絲毫不為所動,坐在那裏,腳尖都不曾動上一動。


    他不得不意識到,朱成鈞不是在詐他,他確實早看出點什麽。


    「九爺,你到底從哪看出來的?」他又納悶極了,「我知道你聰明,但我也很小心了,我都在你跟前假裝喜歡展見星了——」


    他發脹模糊的視線裏終於見到朱成鈞的腿動了一下。


    「我真的不喜歡他啊!」他福至心靈,馬上再接再厲地澄清,「我那是不得已,九爺,我見你對著他容易犯糊塗,才假裝一下的,免免得你挑我別的毛病。」


    朱成鈞終於示意:「放他下來。」


    秋果站在旁邊,嘴巴就沒有合攏過,聽見朱成鈞的吩咐,他完全是下意識地往外走。


    故人大喜,連忙道:「真的!見星生得再秀氣,那也是個男人,我怎麽會喜歡男人呢,他要是個女人,我也許還跟著犯一犯糊塗。」


    「哦。」


    朱成鈞又道,「不用放他下來了。」


    故人:「……」


    「許伴讀,你有話還是快說吧,再兜圈子,你一個朝廷命官真凍死在我們這兒,我還得挖坑埋你,怪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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