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多少年的老陳賬了,你再翻出來,又有什麽用。」汪夫人也沒力氣喝阻他了,隻是沉沉歎了口氣。


    若論後悔,她何嚐不後悔啊……


    兩人都未發覺,外麵黑夜裏,一個人悄悄從窗下閃走了。


    展見星當值的地點從六科值房變成了文華殿。


    很近,也就是多走幾步路,多過兩道門的事,然後她一下子清閑了下來。


    朱英榕年紀還小,沒到接觸政事的時候,屬於他的詹事府配置定下來以後,他的日常仍舊隻有讀書,展見星作為新任左春坊右中允,品級升為六品,跟著從庶務中脫離出來,每日朱英榕升殿聽講時,她便在殿中站班,朱英榕聽講完畢,用膳休息時,她就去做一些記注的工作——就是將太子聽講時的一些情形記錄下來,太子有什麽尊師重道的表現,在當中展露了哪些聰慧的言行,又或是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件,總的來說,沒什麽難的,她調任以後,每天都可以按時迴家。


    徐氏很高興:「星兒,打從你做官,就這陣子鬆快些,若以後都如此,就好了。」


    展見星笑了笑,但她心裏那根弦並未隨著安閑的日子而鬆弛下來。


    她始終記得,朱成鈞去年底時說的那些話。


    皇帝一直沒有再迴到文華殿來處理政務,將文華殿直接給了兒子作為讀書的場所,可以視為皇帝愛子情重,也可以視為,他的身體恐怕讓他難以再迴到前殿來了。


    皇帝倘若在乾清宮出了什麽事,至少比文華殿好封鎖消息。


    她閑時也在關注和瓦剌的戰事,這方麵的消息不難打聽,作為朝中的一樁大事,許多官員的注意力都匯集在上麵,常常就此議論。


    泰寧侯是老將,瓦剌和韃靼打那陣子,他就在請戰,當時皇帝未允,結果韃靼雖然免了腹背受敵,仍然沒能扛得住後來崛起的瓦剌,一敗塗地,這一仗終於如他所願地來了。


    最新的消息,泰寧侯已經小勝了一場,遣人送了報捷文書上京,又正再接再厲地攆著瓦剌打。


    朝廷上下都很高興,皇帝下旨予以勉勵,許多人都以為瓦剌不足為懼。


    到了七月底,泰寧侯率領大軍將瓦剌一路攆迴了老家西蒙古,蕩清大同宣府防線外原屬於韃靼的東邊地盤,形勢一片大好之下,請旨,班師迴朝。


    京城的慶功儀式都已經準備好了,迴程途中,泰寧侯中伏。


    瓦剌竟是佯退,暗地早埋伏好了精銳,它吞並了韃靼以後,兵力增長,泰寧侯的斥候打探來的消息有誤,致使泰寧侯掉頭鑽進了瓦剌的圈套,這還不是最糟的,泰寧侯這時才發現他為瓦剌誤導,將戰線拉得過長,大軍所攜的糧草已經不多,即便重整了隊伍,也支撐不住長久的反擊,必須得退迴大同補給。


    之前泰寧侯怎麽追著瓦剌打的,現在瓦剌就是怎麽追著泰寧侯打。


    好在泰寧侯畢竟老薑彌辣,失利之後,及時穩住了軍心,且退且打,直到退到大同城下,大軍主力仍在,得到大同守軍的襄助以後,泰寧侯奮力反擊,將瓦剌軍隊力拒在城門之外。


    從兵家的角度來說,勝敗實乃常事,不能就此扣泰寧侯一個無能的帽子,畢竟朝廷已有近十年不曾有過大規模戰事了,瓦剌究竟壯大到了什麽地步,不打一打,誰也摸不著底。


    但從皇帝出兵的目的來說,很顯然完全沒有達成。


    泰寧侯自己對此羞愧又憤怒不已,把軍隊駐在大同城外,不肯迴京,請旨增兵再戰。


    朝會上為此吵成一團。


    有彈劾泰寧侯敗將無能要求換將的,有支持泰寧侯再戰雪恥的,也有認為應該直接撤軍的。


    聽上去,每一個建議都各有其道理。


    展見星——展見星沒什麽可說的,戰場瞬息萬變,泰寧侯這樣的老將都能栽跟頭,她一個沒預過兵事的低階文臣發表不了什麽意見。


    她隻在文華殿中,盡職地編記著自己的文書。


    幾個月下來,攢下了寸餘厚的一摞。


    汪皇後薨逝以後,朱英榕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從前聰慧裏帶著的那些任性銳意都不見了,對待先生侍讀都很有禮,這讓展見星寫起來也很簡單順暢,因為不去看朝堂戰事上的動蕩的話,把目光隻放在文華殿之內,圍繞著太子朱英榕發生的一切都安寧而尋常。


    他隻發過一次怒。


    那是有一天午後,錢妃遣宮人送了一碟新鮮的果子來,朱英榕當時正在裏間小憩,展見星退出在屬官們的值房裏用完膳後,剛迴來在殿門前站定,預備著太子傳喚進入,一碟果子便從裏間摔了出來,骨碌碌滾了一地。


    展見星望著門檻裏的果子正發愣,裏麵又傳出朱英榕的聲音來:「你走,我不要她的東西。以後你也不要來了。」


    一個小宮女諾諾地應著聲,埋頭倒退了出來,跑走了。另有一個內侍出來忙著要撿滿地的果子,一眼看見展見星,也愣了:「展、展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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